1 ☆、001

京市的夏天悶熱幹燥，我站在早高峰的地鐵裏，空調口就在頭頂，可不知什麽原因，裏面沒有一絲風吹來，車廂裏充斥着汗臭味。我看了看周圍的人，要麽滿臉汗水，要麽滿脖子的汗水，幾乎無一幸免。真應該感謝發明防水化妝品的那位先人，不然，現在車廂裏應該全是京劇臉譜了。

下了地鐵，致遠國際四個大字就在不遠處的大樓頂上，這是我第一次看到這幾個字，果然醒目。

走進大樓，高大寬敞的前臺大廳明亮幹淨，陽光透過落地玻璃照在地面上産生暖色的波紋，明明就很美好的感覺，可因為前臺小姐漂亮卻僵硬的臉，我頓時覺得有些壓抑。

猶豫了一下，我還是走到她面前，有些怯懦地說道：“您好，我想……我想……我想找葉回？”

或許是因為我今天來這裏的目的會影響我之後的人生，也或許是因為出了那件事之後我将要與他見面，反正我現在特別緊張，手始終抓着包，卻還是止不住地輕微顫抖。

在我說道葉回兩個字的時候，前臺小姐僵硬的臉突然起了變化，好似帶着一絲冷笑，但說出的話卻依舊專業：“對不起，小姐，請問您有預約嗎？”

“預約？”我有些奇怪，見他還要預約？

“是的，如果沒有預約我不能讓您進去。”

“為什麽要預約？”

她一愣，似乎從未有人提出過如此愚蠢的問題，一時間令她有些哭笑不得。

“小姐，董事長不是誰說見就能見的。您見過哪家上市集團的董事長門口有人叫他就出來的？”前臺小姐終于忍不住卸下了裝腔作勢，口氣不善地說道。

這次換我楞在那，自言自語：“還要預約？這麽麻煩，早知道等他回家再給他了！”

“您還有別的事嗎？”她打算下逐客令了。

我一個平時不見午飯不睜眼的主兒，今早六點起床，頂着39度的高溫，坐着桑拿地鐵，走了幾百米來到這裏，無非就是想證明我能與之前的生活徹底脫離，怎麽才說了三句話就要轟我走？憑什麽？

倔脾氣上來的我突然提高了嗓門：“我要見葉回！”

前臺小姐被我突如其來地低吼吓了一跳，轉而迅速恢複剛才的傲慢：“我說了，沒有預約你不能進去？聽不懂人話？”

“預約個屁！見個渣男還要預約？”

“你說話放尊重點兒！”

“咱倆誰先不尊重誰的？”

“……”

“……”

“……”

正在我和前臺小姐不亦樂乎地對罵時，從大廳後面跑出幾個高大的保安，在了解事情原委之後，其中一個看上去像領導的人禮貌地說：“對不起，她也是公事公辦，如果您沒有其他事情了，請您離開。”說完，擡手示意我門口的方位。

“你讓我離開我就離開？”我才不理會他伸出的手，“我今天不見到葉回哪兒也不去！”

“您這樣讓我們很為難！”男人說道。

看着他誠懇的表情，我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正在我猶豫要怎樣開口時，前臺的電話響了，還在生氣的女人接起電話。

我看着她臉色變了變，然後捂住聽筒問我道：“你是叫夏寒嗎？”

我點了點頭。

“董事長要見你！”

我來到葉回辦公室門口，看到他的特助王曉宇正站在那：“您來了？”

“葉回知道我在樓下？”既然他站在這裏，我想應該是葉回安排的，便問道。

“是我剛才在大廳看到您，跟董事長說了一聲，他說讓您上來。”

王曉宇是唯一一個我在家裏見到過的公司員工，雖然僅有五面，但印象裏，他始終保持着這種不鹹不淡地微笑，好似一個木偶，沒有自己的情緒。

他為我推開厚重的辦公室大門，裏面比大廳還要明亮。

葉回坐在偌大的辦公桌後，沒有擡起頭，指了指對面的沙發，“你坐會兒，等我一下。”

我聽着身後的門被關上，徑直走到他對面，立在那裏。

他飛快地看着手中的文件，落筆簽字，蒼勁有力，曾經的我對此愛慕傾心，如今……我閉了閉眼，以後這一切都與我沒關系了。

他察覺到我一直站在對面，擡起頭看向我，“怎麽了？”

“你現在有時間嗎？”

“你昨晚沒睡覺？”他不回答反問道。

“睡了！”我奇怪。

“那怎麽黑眼圈這麽重？”

“怎麽會？我化妝了！”

他擺出一貫地鄙視嘴臉：“哼！你那妝化得真是……人神共憤！”

這樣的刻薄話放在平時，我會當做打情罵俏，可現在，我覺得就只是刻薄而已。

“葉回，今兒我就算化成豬八戒，你也沒資格對我冷嘲熱諷！”我铿锵有力地說完，拿出包裏一張被我揉得亂七八糟的A4紙仍在他面前：“好好看看，然後簽字。”

他沒有拿起那張紙，而是放下手中的筆，翹起二郎腿，饒有興致地盯着我，過了一會兒問道：“誰讓你來這兒找我的？”

“我為什麽不能來這兒找你？”

“那為什麽不打電話非要去前臺？搞得我們前臺小姐那麽下不來臺！”

“我們”！

在他的世界裏，我似乎永遠被這個詞隔絕，甚至還沒有前臺小姐的地位高！

剛才我還在為了扔出那張A4紙而有些後悔，此刻，我巴不得他快點兒簽字。

“我跟你已經沒什麽可說的了，麻煩你現在立刻、馬上、必須在那張紙上簽字。”這是我第一次用命令的口吻對他說話。

他皺了皺眉，低眼看了看那張醜不拉幾的A4紙，還是沒有拿起來。

或許是生氣令我有些頭暈，我徹底失去了耐性。抓起那張紙在他面前展開，用近似咬牙切齒的口氣說道：“我要離婚！”

對面那張帥氣中帶點兒邪惡的臉突然僵了一下，轉瞬即逝。

他看着那張紙邊笑邊念出聲：“離婚協議。我夏寒自願與葉回離婚，不要對方的一分一毫，只需要對方提供一份工作！”

我以為這麽豪氣凜然的離婚協議會震懾住他，想不到，竟然還是淪為了他諷刺我的笑料。

“這也叫離婚協議？怎麽跟你的長相一樣的随心所欲！”葉回譏諷道。

“手寫的就不生效了？”我理直氣壯地問他。

他起身來到我身邊：“首先，你得寫上離婚理由。其次，得經過我的允許。最後，離婚協議一式兩份，你拿一張皺皺巴巴的紙怎麽生效？”

“你反對？”想到這裏我竟然有些開心，他不同意跟我離婚，那證明他對我不是沒有感情。

葉回卻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态度說：“我不反對！只是你得寫兩份我才能簽字，不然怎麽生效？”

我心中不免一陣失落，不過他的态度更加堅定了我離婚的決心：“好，我寫。”

“我現在沒空，你寫好給曉宇就行了。”葉回說完，繼續看着文件。

“那工作的事……？”

“曉宇會給你安排！”

“我不在這座大樓裏工作。”

葉回有些不耐煩：“你怎麽那麽多事兒？”

“難道你想天天看見我？”

“你還真是有幻想綜合征。”葉回冷笑，“你也就能當個小助理，連部門例會都不見得有資格參加。而且，萬一沒地方塞你，你就只能給保潔阿姨當助理，看見你？你以為我很閑？”

“你不損我會死啊？都離婚了，就不能說句好聽的？”我氣急了，對他吼道。

“我損你了嗎？你以為你是誰？有資格讓我損？”

此刻看着他冷淡疏離的眼神，我忽然意識到：他其實一直在等我提出離婚！

“你是不是早就等着這張紙了？”我鬼使神差地問道。

他愣住了，我看不出他的情緒，只感覺他的眼神越來越冷，越來越沒有色彩，忽然，他說道：“出去！”

我關上門，心裏說不出的難過別扭，怎麽會變成今天這樣？

“太太！”王曉宇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我身後。

我平複了一下心情，“別再這麽叫我，我再也不是了。”

他明顯沒有明白我的意思，但職業慣性令他沒有多問，繼續謙恭地說：“我帶您去三樓。”

“幹什麽？”

“董事長說您想要工作，我已經安排好了。”

“可是我跟他說不在這座大廈工作的。”

王曉宇一臉奇怪：“可董事長說讓您去地産公司的。”

這個該死的葉回，我轉身推門進去：“葉回，你不守信用，我說了不在這座大廈裏工作。”

他已經恢複了以往的冷淡：“這條你可沒寫進離婚協議，我可以不遵守的。”

“你……”

“曉宇，帶她走！”

我極不情願地被王曉宇帶到三樓，路上想問一些關于地産公司的情況，可他始終埋頭發信息，根本沒給我開口的機會。

我猜想應該是他女朋友，不然怎麽會那麽專注，幾次差點兒踩空，要不是我提醒，這會兒人應該在醫院了。

從電梯出來，王曉宇突然止步對我說：“太……夏寒，我只能送你到這兒，你進去找一個叫王曉藝的女孩，她會幫你安排。”

加上這次，我和王曉宇總共見過六面，每一次他都會很禮貌很恭敬地稱呼我為“太太”，然而現在他卻直呼我的姓名，看來葉回已經告訴他了。

“你剛才是不是一直在跟葉回發信息？”我猜測地問道。

他讪讪一笑，說：“董事長這麽做一定有他的理由，您別想太多了。”

想太多？

我看我平時是想太少了才會淪落至此。

那麽多的細節，如果我能想多一點兒，如果我能細致一點兒，如果……可惜人生就是沒有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