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盛夏的夜晚,教室裏老舊的風扇吱呀吱呀在頭頂打轉,連窗子裏吹進來的風都帶着一股熱氣,有不少同學寧可扛着一堆老師探究的目光,也要捧着作業跑到辦公室去,只為了能享受一下空調的陰涼。
前不久剛換過座位,池以歌被挪到了靠窗的位置,窗一開,外邊的蚊蟲就順着光源溜了進來,才沒多久,細膩的皮膚上就多出幾個紅紅的蚊子包,她拍了幾回終是無果,只好又一次從桌洞裏翻出花露水,往自己裸露在外的胳膊和腳踝處多多噴一點。
池以歌吸了吸鼻子,覺得自己整個人都散發着一股濃濃的六神味兒。
“這天看起來好像要下雨了,以歌,你帶了傘的吧,到時候咱倆拼一下呗,我晚上剛洗的頭發,才不想那麽快就被雨淋濕了。”前座的女生轉過身來與池以歌道,一邊捧着作業本問她最後那道題的解法。
池以歌壓低聲音跟她把題講了一遍,她已經把作業寫完了,這會兒正捧着一本同學從校外“偷/渡”進來的小說有一頁沒一頁地翻着,她支着耳朵,偶而聽見腳步聲,就立馬擡頭往教室門口瞟一眼。
她後邊那個座位上空空的,卷子被癱在課桌上,才寫了一半,主人卻跑了個沒影。
人到哪兒去了。
池以歌趴在桌上想,總不會也跑去辦公室蹭空調了吧?
不,不可能的。這個想法剛一冒出頭,就被她自己一巴掌拍了下去,想讓季铮主動進老師的辦公室,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可是這套卷子,明天老師上課的時候就要講的呀,做不完還要被罰抄呢……
“诶,以歌,你這是要去哪兒呀?”埋頭在題海裏的前桌女生聽見有人從她旁邊走過的聲音,下意識地擡頭看了一眼。
池以歌腳步一頓,她支支吾吾地答:“哦,我有點口渴,出去灌個水。”
說完這話,她就快步走出了教室。
“灌水?”女生奇怪地看看她的課桌,“水杯都沒拿,這是要拿什麽東西灌啊。”
二中晚自習時間一向是禁止學生在教室外亂跑的,隔三岔五還會有學生會的人在外邊拿個手電筒一圈圈地轉悠,抓到的人除了寫檢讨,還得在下周一的升旗儀式上點名通報,臉皮再厚的人也會覺得不好意思。池以歌一路小跑,生怕自己真有那麽倒黴,第一次偷溜出來就被人逮個正着。
學校統共就那麽大,這個時間能去的地方也就這麽幾個,池以歌前前後後晃了一圈,終于在學校後操場找到了他。
季铮背對着她,一下下拉着單杠,手臂的肌肉一鼓一鼓的,這個天氣出了汗,簡單的藍白條紋校服貼在後背上,腰腹那一塊兒的曲線若隐若現,他聽見腳步聲,朝後望了一眼,又把頭轉了回去,手臂一用力,輕松地向上一揚,人就已經坐在了單杠上。
他朝她招了招手:“傻站在那兒幹什麽,過來。”
池以歌一愣,随及快步走到他身邊,細白的手指扯了扯他的褲管:“你這麽晚在這裏,是在給下星期的體測做準備嗎?”
體測?季铮怔了一下,沒聽懂她的意思。
“就是引體向上啊,你不是在練習那個麽。”池以歌仰頭看他,操場邊的路燈昏暗,在她臉上打下一片橙黃色的光暈,唯有那雙小鹿般的眼睛,依然清靈幹淨。
她很認真地鼓勵道:“你放心好了,我剛才有在幫你數,下星期的引體向上,你一定能及格的。所以……你現在要不要先跟我回教室,把作業給寫了啊?”
“老師上課的時候特意叮囑了的,她下節課要檢查,這次沒寫完的同學,是要把整張卷子都抄一遍的。”女孩子邊說邊點頭,仿佛這樣就能增加她話裏的可信度。
池以歌似想起什麽,忽地把小臉一板,嚴肅地跟他講:“你死心吧,這次我是不會把卷子給你抄的。你上次答應我會重新做一遍題,到現在都沒寫呢,我不會在上當了。”
她家教很好,也不會說什麽狠話,氣呼呼地憋了半天,只吐出兩個字——“騙子!”
呆不呆啊。季铮被她逗笑,先前積壓在心裏的濁氣一點點被排了出去,他彎下腰來,伸手在女孩子粉嘟嘟的臉上掐了一把:“傻。”
“季铮!”池以歌揉了揉臉,她很想去拍他一下,又怕單杠上人坐不穩,一鬧二鬧的,反而讓季铮不小心摔下來,只好憋着一口氣站在那裏,試圖用眼神把季铮揉圓捏扁折騰個遍。
“喂,要不要上來一起坐啊。”季铮說着,拍了拍旁邊的單杠。
池以歌忙把頭搖得像個撥浪鼓:“不要,我上不去的。”就算能上去,這麽一條細細的單杠,光想想就知道有多危險,還是不要了。
“試試嘛。”季铮繼續逗她,“我心情不好,你陪我在這兒坐一會兒散散心,我等下就乖乖跟你回教室,好不好?”
池以歌撇撇嘴,說得好像是她占了大便宜的樣子,明明吃虧的是她才對。
“是你自己說的啊,一會兒不許反悔。”池以歌往前挪了兩步,站在單杠下邊,細瘦的手臂搭在杠上,思考着要怎麽上去。
“你要在下面想到明天早上嗎?”季铮笑着搖了搖頭,忽然從單杠上直接跳下來,池以歌來不及反應,他就已經蹲在了地上,抱住池以歌的小腿,跟抱小孩兒一樣,把她穩穩地舉了起來,池以歌從嗓子裏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叫,又怕被人發現,吓得趕緊捂着了嘴巴。
“發什麽呆呢?”季铮将人放到單杠上,手卻沒有松開:“還不趕快握住,不怕摔下來了?”
池以歌趕緊握住兩邊的單杠,一邊怒目瞪他:“季铮!你好歹先跟我說一聲啊!”
見她已經抓穩了,季铮這才放手,一邊手一用力,幹脆利落地落到了她旁邊的位子上,“怕什麽,我不會讓你摔的。”
知道是一回事,怕不怕又是另一回事啊。
池以歌在半空中晃蕩着小腿,連手都不敢松一下。
季铮笑了笑,一只手繞過去搭在她背後,跟沒骨頭似的趴在池以歌身上,像條大狗般在她頸間蹭蹭,池以歌覺得癢,想伸手去把他推開,孰料對方反而把她摟得跟緊。
“你做什麽呀。”池以歌放棄掙紮,無奈地問他。
“書上教我的,世界以痛吻我,要我抱抱以歌。”季铮在她耳邊理直氣壯地念道,“所以,我現在來抱抱我的以歌了。”
“原話才不是這樣的!”池以歌扒拉着他的手,“要是聽到你這麽胡扯,泰戈爾的棺材板都要壓不住了。”
季铮哼哼唧唧地不撒手,依舊緊緊把她抱在懷裏。
過了一會兒,池以歌才戳戳他的胳膊:“我們可以回去了吧?”
“不要,再坐一會兒吧。”
“坐什麽呀,再過會兒晚自習都要下課了,你自己答應我要跟我回教室的!”
“哦……以歌真是越來越兇了。”
“季铮你!”
“我錯了我錯了!”
*********
這件事一想起來就忍不住笑,後來她跟聞溪聊天時說起的時候,聞溪還瞠目結舌地問她:“不是,季老狗他還要不要點臉了。”
看了這麽多遍,也不知道,這人現在有沒有把這句話到底該怎麽念給記住。
池以歌把手裏的書原樣放回架子上,她看了看手機,上面是季铮剛發給她的短信。
“要是覺得無聊不想看書的話,我電腦就在桌上,密碼是你的生日。”
池以歌将勾起的唇角用力壓回去,她趴在桌上回複他:“密碼是我來之前改的嗎?”
季铮的信息來得很快:“瞎說什麽,一直都是這個密碼。你怎麽可以這樣污蔑我,我多誠實的一個人。”後邊還跟了個不知從哪兒保存下來的委屈巴巴的表情包。
池以歌:“你們都在外面,我一個人呆在你的書房裏,這樣真的好嗎?”
季铮回她:“沒關系,我還有事要跟他們好好溝通一下。”
“不過你要是願意出來,以女主人的身份跟我一起招待客人,我當然樂意之至。”
池以歌兩頰蹭地竄起一塊紅霞,她把手機丢到一邊,嗫嚅着嘴唇,末了只輕輕罵了句:“流氓。”
她打開他的電腦,輸入了密碼,季铮的電腦裏幹幹淨淨的,什麽小游戲都沒有下,那些專業的文件,池以歌也不敢亂碰,她想了想,就打算登陸微博賬號,看看後臺有沒有收到什麽消息。
她打開官網,映入眼簾的不是熟悉的登陸頁面,而是另一個人的主頁。
嗯?池以歌愣了一下,季铮也有玩微博的嗎。
她下意識地将目光挪到了頁面的右上角,想要看看他的用戶名。
等一下……
池以歌猶疑地想,微博……應該是不允許重名的吧。
望着那熟悉的七個大字,池以歌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沉思。
她點開這只窩邊草的主頁,上面全是轉發她視頻時附帶的一行又一行的彩虹屁,當時怎麽看都覺得這是個情感充沛,可愛嬌氣的女孩子,但如果要跟季铮的形象結合起來……
兩個形象在她腦海裏逐漸重合,池以歌嘴角一抽,她搓了搓胳膊,覺得自己已經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渣男前任、望夫石、被抛棄的小可憐、癡情女子薄情郎……
池以歌眯了眯眼,按照這個設定,合着她罵了那麽久的人渣前男友,就是她自己啊。
她敲了敲桌板。
好像發現了什麽不得了的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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