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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惟汐認得那杯子,那是她和李行一第一次見面時選的那家牛排館推出的情侶對杯。也是在當天,她看到了時隔幾年未見面的陳省心。
工作後沒多久,她老媽就開始張羅起她嫁人的問題了,老人家的危機意識很強,每天寝食難安。鄭惟汐一拿起電話,就聽見自己老媽不停地在耳邊嘆氣“你這都過了25了,連個男朋友都沒有。自己留心一點,多做點功課。”
做什麽功課?鄭惟汐上網一搜,網上倒是有一堆的“追女孩子的說話技巧”、“用你美麗的眼睛說話——女生追男生技巧”以及集兩者之大全更具鼓動性的“追妞泡男搭讪技巧”。無一例外,要使用這些技巧的前提是,确立一個目标。她沒有目标,功課可以做,考場在哪兒?
某天傍晚,她又一次接到老媽電話“惟汐,你爸爸的同事給介紹了一個孩子,也在北京,條件不錯。你去見一見。”
見面的那天有些下雪。她和李行一碰頭的地點是一家牛排館。進門之前,門口鋪的瓷磚害她差點滑一跤。手扶住涼涼的門把手,哐當一聲,半個身子挂在門上蕩秋千一樣飛了進去,她這個亮相算得上是別出心裁、驚心動魄。
一群的服務生趕來搭救她,她坐在地上,透過人群的縫隙看到一個有點熟的背影,扭過頭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短短的幾秒鐘,鄭惟汐确定那人應該是陳省心。她心裏有些小激動,心想陳省心會不會趕過來幫她,但下一秒她看到對方的頭又扭了回去。
“小姐,您有預訂嗎?”服務生問她。
她這才想起自己這是來幹嘛了,“三號桌。”她站了起來,然後看到正對大門的鏡子裏站着一個披頭散發的女人,白色羽絨服上蹭着大面積的污泥。她心下一驚,這會兒就算陳省心認出她了,她也得裝作不認識他,咬定他認錯了人,她大氣不敢喘溜到了靠窗口的三號桌。
李行一是位醫生,行一,行醫。這名字挺适合他。李行一比她晚來了半個多小時,等的時候她一直在偷偷觀察另一個角落的陳省心,他對面坐着的女孩被罩在更暗一層的燈光下,看不清面部輪廓。兩個人看上去互動的很好,陳省心還幫她遞刀叉。鄭惟汐用手揉了揉自己撞疼的膝蓋,膝蓋木木的,她心裏也木木的。
門口的風鈴“叮鈴”響了一聲,“歡迎光臨。”服務生大聲招呼。她面前的椅子上“砰”地坐下來一個人。
鄭惟汐回過神。
“不好意思來晚了。”李行一身上帶着涼涼的雪花的氣息。“等多久了?”
“哦,沒多久。”鄭惟汐把視線從遠處陳省心的身上收攏回來,投在李醫生的身上。面前的大好青年理着寸頭,臉頰瘦瘦的,眼眶裏全是血絲。她在腦海裏想象了一下他穿白大褂的樣子,應該還是蠻玉樹臨風的。
“想吃點什麽?”李行一開始翻菜單,鄭惟汐發現他手掌很大,骨節看上去不是很勻稱。
“菲力牛排吧,八成熟的。”
李行一點點頭,給自己要了一份T骨牛排,點了一些沙拉和濃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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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多久開始上菜了,冒着滋滋響聲的鐵板很快被送上了桌,鄭惟汐兩只手拎着餐巾,偷偷的溜眼去看遠處的陳省心。
“你在找人?”李行一問她。
“沒有沒有。”她趕緊否認,順手扯了一個話題“我之前沒有細問,你在什麽科室?”
“推拿科。”李行一回答的很認真。
“就是,盲人按摩那種?”
李行一有點想笑,“可以這樣說。我更專業一點。”
鄭惟汐琢磨了一會兒,終于明白老媽之前為什麽一直極力慫恿她出來吃這頓相親餐了,嗯,她老人家主意打的真好,鄭惟汐爸爸常年腰肌勞損,要有這麽一個女婿,現成的一個專業護理就在身邊。
她想起她上高中的時候,家門口新建了一個小廣場,每天傍晚,總有一個帶着墨鏡的人在人來人往的廣場上撐起一個半人高的折疊床,旁邊立塊牌子,用鬥大的字寫着“盲人按摩,每次五元。”她們一家每每散步路過他時,盲人師傅都在忙,很下力氣的在給人按摩。這個時候,她老媽總會語重心長的對她說“人啊,不論身處逆境還是順境,不論身逢亂世還是盛世,只要有個一技之長,窮不死也餓不趴。”
這個李醫生有一技之長,假如跟了他,若幹年後,他們也可以在XX廣場附近搭張床,他給人按摩,她坐在一旁的小板凳上忙着收錢和數錢。似乎也不錯。
“你在電信具體做什麽?”這回換李行一問她了。
“企信部做計費賬務管理的。”她跟着又解釋了一句“就是管理話費賬單之類的。”
“你們能看到客戶的短訊內容嗎?”李行一對她的職業挺感興趣。
鄭惟汐正要回答,看到遠處陳省心帶着他的女伴已經站起身準備往外走了,她趕緊把頭垂下,用餘光看到兩人緩慢的從3號桌前走過,像是過了一個世紀,總算走了過去。門口的風鈴響了一聲,她下意識把頭扭向了窗外,兩人果然從窗口路過了,陳省心微側過頭聽女孩說話,兩人有說有笑,女孩的側面曲線很柔和。
“怎麽了?”李行一問她。
“哦”她繼續回答李醫生的問題“客戶資料是保密的。當然,如果我誠心想看的話,還是會有辦法。”
“你用的電話卡是我們公司的號段嗎?”
李醫生笑而不語。
她警告李行一,“如果是的話,你最好不要用手機說我的壞話。我會發現的。”
李醫生看上去挺高興。
飯吃完了,兩人一起走出牛排館,鄭惟汐覺得應該還有點事情需要問他“你家裏人介意你找一個橋本氏病患者嗎?”她用手指着自己,問的坦坦蕩蕩。
李行一顯然愣了一下,“介紹人沒說過這事。”
鄭惟汐笑了笑,站在寒風中說“再見,李大夫。”
應該不會再見了,她在心裏想。
“叫我李行一。”李大夫了她一張名片,“上面的電話是我常用的。”
她低頭看了一眼,不是她們公司的號段。
那天她并沒有很快離開,她在在牛排館門口逗留了一圈,窗戶下的雪地裏有一大一小兩排腳印,這個地方比較偏僻,沒什麽人路過。她百分之百的肯定這是陳省心和他的女朋友留下的。
不知出于什麽目的,她把自己的腳放在了小一點的腳印旁邊,她的腳比小巧的腳印大了足足兩碼。倘若回到裹小腳的年代,像她這樣的大腳丫頭那是相當的難找婆家。沒一樣能拿得出手,她長長地嘆了口氣。
剛一到家,她媽的電話緊跟着追來了“怎麽樣?”
“你們沒給他說我有病的事?”
“你告訴他了?!”她老媽的音調一下提高了八度“你傻啊?”
“怎麽,讓我騙婚?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你那病本來就沒什麽大不了的”鄭惟汐老媽急火攻心“就你成天把它挂在心上。”
“惟汐”她老爸也湊到了話筒邊“聽我說,你得和他慢慢熟起來以後再一點點透漏,培養出感情了,什麽都好說。啊,誘敵深入你懂不懂?”鄭惟汐老爸年輕的時候在部隊裏當過戰術教導員,看來當年追自己老媽的時候用了不少手段。可惜她沒把這聰明才智繼承下來。
李醫生一直沒聯系她,她把李醫生的名片随便放在了一本書裏,那本書又在某一天被她随便塞進了書櫃裏,她漸漸忘了有過名片這回事。
那之後,她出席了一輪一輪緊鑼密鼓的相親流水宴,有朋友介紹的,也有父母安排的,每個周末都挺忙乎,她看得出來,有些來赴宴的人,比她還不情願。
“想吃什麽?”她問。
“随便。”對方回答,然後低着頭拼命玩手機。
鄭惟汐有個同事,和他女朋友很恩愛,不管他加班加到多晚,她女朋友一定會等他一起吃晚飯,“何必呢”鄭惟汐問。“這你不懂”她同事言之鑿鑿“一個人吃的話會得胃病,因為一邊吃一邊思念對方,消化不良。”聽得鄭惟汐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現在鄭惟汐倒不是一個人吃飯,但對着這樣的人,還真是會消化不良。
也有的人對她感興趣,氣氛也還愉快,不過無一例外,聽到她問的那個重量級問題後都是一臉茫然,“你開玩笑吧?”有人會這樣問。還有的會理解成這是她拒絕的手段。
這的确是她拒絕的手段,而且屢試不爽,漸漸地沒人再給她介紹對象了。
“你腦袋壞掉了是不是?”她媽打電話來罵她,氣急敗壞“你不想嫁人了是不是?”
鄭惟汐不知道怎麽回答,也許她真的有這樣的想法,她總覺得那些大好青年流光溢彩的人生會因為和她綁定在一起從而變得陰雨如晦,就像北京的霧霾,蔽日遮天沒有出路。
出乎她的意外,李行一在沉寂了三個月之後來找她了。
李行一打她電話的時候,她正在開會,她看着手機上一串陌生號碼,在接聽和拒絕之中徘徊了一下,最後按了接聽。
“喂。”她捂着話筒輕輕說,電話那頭沒有立刻回應,肯定是推銷廣告的騷擾電話,她心裏暗罵一句,抽風一樣語速很快的說道“本人不需要銀行抵押貸款,不買理財産品,沒有購房需求,也沒有孩子需要上英語課外輔導班,再見。”
“等等”電話那頭喊了一聲“鄭惟汐,我是李行一,還記得嗎?”
鄭惟汐愣了一秒鐘,反應過來,捂着電話沖出了會議室。
“哦,是你呀。什麽事?”她放開了音量。
“周六有空嗎?一起打打羽毛球。”
鄭惟汐大學選修過羽毛球,考試的時候,連發了5次球都沒發到對角區內,差點拿個不及格。這其實不能怪她,明明選的羽毛球,卻被那位又高又壯的女教練教了半年的劍術。
“運動是相通的。”教練振振有詞。
李行一選的場館是一所社區室內活動館。鄭惟汐到的時候,裏面很熱鬧,彈跳聲,球拍帶風的呼呼聲,打飛的羽毛球一個接一個落到地上。
“來了啊。”李行一看到她後,從球場的另一頭跑來,滿頭是汗。他手腳修長,上臂的肱二頭肌很發達。
跟他打球一定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鄭惟汐在心裏想,果然,沒揮幾下拍,她累的要命。
“怎麽突然聯系我了?”中場休息的時候鄭惟汐問李行一。李大夫仰着頭咕嚕咕嚕的喝水,放下水瓶後問她“鄭惟汐,你不記得我了?”
“記得。我們三個月前見過。”
他搖搖頭“我也是師大附中的。”
師大附中的學生多了,鄭惟汐不記得他。
“我不記得你。”
“哦,有一次放晚自習的路上你被摩托車撞了。還記嗎?”
鄭惟汐想起來了,高三有一次晚自習結束回家的路上,有一個冒冒失失的摩托車司機帶着他的女朋友出來兜風,駕駛技術不過關,一下撞到了她自行車的後輪胎,她暈暈乎乎的從自行車上飛了起來然後狠狠的摔到地上。摩托車司機一看大事不妙,調轉車頭想開溜,被後面一群同校的男生攔住了,領頭的男生就是李行一。
“我也是見面以後才想起你來。”李行一繼續說。
鄭惟汐有些激動“原來你就是當年的英雄啊。像你這樣有俠肝義膽的人當醫生最合适不過了,真是廣大患者的福音。”
李行一笑了笑“我這幾個月咨詢了一些專家,查了些資料。你這個病不是很要緊,加強病程監控,藥量控制好了,平常注意多鍛煉身體。”
她沒立刻回應他,停頓片刻後才說“所以,你是因為同情我,又想換個方式來幫我一次。你最好想清楚了。”
“你沒什麽需要同情的。”李行一硬梆梆的回複她“中國有9200萬的糖尿病患者,有超過3.3億的高血壓患者,他們都需要長期的藥物控制;每分鐘有2.5人死于慢阻肺,有5人死于癌症,有6人查出患肺癌,有涉及近兩萬個家庭的30種罕見病患者還有數目不詳的艾滋病患者。你覺得你那點毛病算是哪個數量級的?”
鄭惟汐愣住了,想了想,覺得李行一說的對,假如真的有一場“比比誰更不幸”的競賽,她大概只能排到倒數幾名。
從那兒後,她和李行一成了朋友,兩人偶爾搭伴看看電影,去體育館打打球。鄭惟汐老媽知道後喜上眉梢,覺得兩人長此以往這樣相處下去,感情培養個一兩年,八成能解決掉閨女嫁不掉的心頭大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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