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陳省心做完報告的第二天傍晚,鄭惟汐看見王姐和餘顏神秘兮兮的往外跑,一會兒又急急忙忙跑回辦公室,兩個人一副熱鍋上螞蟻的表情,坐立不安。

“什麽事啊?”她拉住王姐。

“陳經理是不是一會兒要走?”王姐問她。她起身看了一眼,陳省心正坐在隔壁的格子間準備關電腦,肯定是要走,明擺着的事情。

“怎麽啦?”她又問。

“噢”王姐壓低聲音對她說“等一下有好戲看,客戶服務部的一個小姑娘買了好大一個榴蓮。”

“啊?!真的?”鄭惟汐差點喊出聲,捂着腦袋想躲起來。

“你真告訴她們了?”她壓低聲音問。

“早上上班的時候在電梯裏碰到了,我就說了。誰想到真有人中午去買。”

天哪,王姐的嘴不是一般的快,鄭惟汐開始有點後悔。

“一會兒我們一起下樓去看熱鬧。”王姐熱情的拉她。

“我還是……算了吧。”她支吾了一下。

陳省心已經開始起身往外走了,嘴裏哼着小曲,毫不知情。

“快快快,精彩不容錯過。”餘顏第一個跟着沖了出去。

“走吧,走吧,多有意思啊。”王姐死命的把她拖了出去。

鄭惟汐覺得上刑場大概也不過這種滋味,走兩步腿腳有些發軟,她自問自己還是不具備做壞事的素質。

陳省心已經走出了大廳,準備去開他那輛灰色的大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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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經理。”很遠的傳來一聲清脆的女聲,客戶服務部的一個女孩拎着一個渾身長刺的黃色圓球風風火火從大廳另一側沖了出來。

三個女人躲在柱子後面,王姐和餘顏兩人捂着嘴偷笑,鄭惟汐也用手捂着,但不僅僅是嘴,她兩只手把整張臉幾乎都蓋嚴了,只露出兩只眼睛。

客服部的女孩身材不錯,穿着貼身制服,遠遠的看過去凹凸有致,臉上一片陽光燦爛,鄭惟汐突然有種錯覺,覺得像陳省心這樣的人就應該和這種類型的姑娘在一起,大方、開朗、熱情、積極、蓬勃、向上。

“離太遠了,都聽不清說什麽。”餘顏在一旁埋怨王姐,“我就說要離近一點嘛。”

“哎哎,他真拿了哎。”王姐沒接餘顏的話,兩眼放光“小陳接過去了。”

“呦,看來真喜歡吃榴蓮啊。”餘顏跟着評價。

遠處的陳省心同樣是一臉陽光燦爛的和小姑娘交談,一手拎着榴蓮,一手揚在頭部向對方揮手道別,鄭惟汐看見那女孩蹦蹦跳跳一步三回頭的跑遠了。

這場無聲的生活情景劇持續時間有些短,三個觀衆意猶未盡的返回辦公室收拾東西準備撤退,在鄭惟汐關燈鎖門前,王姐沒頭沒腦的沖她來了一句“小鄭,你年齡也不小了啊。”

“哦。”她選擇性忽視了王姐話裏的弦外之音,“砰”的一聲把門關嚴了。

陳省心把榴蓮扔進了後備箱,客服部的女孩拎着榴蓮沖過來的時候,讓他有些吃驚。

“陳經理”小姑娘說“前陣子處理客戶投訴的問題沒少麻煩您。”

“應該的。”他客氣回答“還有什麽需要幫忙的盡管說。”

“那倒沒有啦”女孩舉起了榴蓮“聽你們王姐說你喜歡吃榴蓮,專門去買的。您收着吧。一點心意。”

“啊?”他有些納悶,心想王姐怎麽會說這麽奇怪的話。

小姑娘依然執着地舉着榴蓮,他接了下來,心裏盤算着,明天得找王姐問個明白。

第二天上班,鄭惟汐剛走到樓道口就聞到從自己辦公室裏正源源不斷飄出一股神一般的味道。刺激的、腐爛的、濃烈的、甜膩的複雜氣味,像堕落暴露的女人噴着劣質香水從面前招搖而過,即讓人厭惡又充滿誘惑。

壞了,她心裏暗叫一聲,急急推開辦公室的房門一看,果不其然,幾個人的桌子上都放着黃黃的榴蓮,肉質鮮嫩,汁水欲滴,而她桌上放的那一份大的驚人,幾乎是別人的三倍。

陳省心樂哉樂哉的從椅子上站起來沖她打招呼,“來了啊,嘗嘗,營業部的同志送我們的。”

“不是吧,陳經理,大早上招待我們吃這個?”餘顏捏着鼻子,眼珠溜溜的轉了一圈問“人家為什麽要送我們榴蓮?是送給你的吧。”

“這你算問對了。”陳省心摸摸頭“人家送給我也是因為前一陣咱們配合她們處理了不少客戶投訴問題,一直想感謝我們。這功勞我可不能一個人占了。大家一起分享啊。”

陳省心的眼神從鄭惟汐和王姐的身上瞟過,鄭惟趕緊低下頭和王姐對視了一眼,短暫的眼神交流之後,她肯定王姐已經把自己出賣了。

“你告訴他啦?”她悄悄問。

“小陳今早一來就分榴蓮,說獨樂樂不如衆樂樂。還謝謝我,說他真的喜歡榴蓮。我告訴他,這得謝謝小鄭,我也是聽她說的……”

鄭惟汐腦袋嗡的響了一聲,自己真的是道行太淺,被抓了正着。

陳省心已經踱着步子繞到她桌子前,不懷好意的笑着說“多吃點,味道很正。”

她咬着牙低聲回他“謝了,對老同學真關照。”

她把榴蓮扔進了衛生間的垃圾桶裏。整個上午,辦公室裏都飄着一股萬惡的味道,趙總來她們辦公室找陳省心,被熏出了屋子,兩個人站在過道裏談了一會兒。

沒多久,陳省心走了回來,很快,她電腦屏幕上顯示陳經理發來的信息“趙總剛才找我商量下周出差的人選,已經确定你和我一起去。”

“我手裏有活兒啊。”鄭惟汐吃了一驚,明明講好了的。

“你的工作暫時餘顏幫你做。”對方回的不留餘地。

這是□□裸的公報私仇,鄭惟汐沒轍了。

從北京到杭州二小時的航程,鄭惟汐沒敢和陳省心有太多的交流,陳省心就坐在她座位前,怡然自得的帶着耳機聽音樂,她翻着手裏一堆幹巴巴的資料,有些疑惑的地方想找他詢問,幾次擡手準備敲陳省心的肩膀都忍住了。這一趟差雖然出的心不甘情不願,但從訂機票到聯系接待方,全是陳省心一人包辦,她沒操一點心,再不知死活的叨擾對方,她怕遭人白眼,左思量右思量之後還是決定一個人對着材料裏的各處看不懂的地方發呆,希望在飛機颠簸的時候能夠被颠地靈光一閃,想出答案。

下午四點鐘,飛機降落在蕭山機場,她腦袋裏還是一團漿糊,怏怏的在航班到達的廣播聲中站起身,從行李架上拿出包裹,跟着陳省心一步步随着人流往外走。

“等會兒接我們的是旗信的孫經理。”陳省心低頭向她交代,看了看她一臉憋屈的表情後,恨鐵不成鋼的教導她“鄭惟汐,你是不是以為我吃的太飽沒事幹,為了耍你把你拽來的?”

“怎麽可能?”鄭惟汐暗自吓了一跳,矢口否認“當然不會了,這多好的一個機會。”

“好在什麽地方?”陳省心不依不饒。

“嗯,多好的學習機會,可以實地了解系統的具體運行狀況,學習對方的優勢,了解我們自己的不足。”

“就這些?”陳省心看着她的神态有些誇張,那表情仿佛在說“你能想到的,就這點小兒科的東西?”

“啊?那還能有什麽,順便來旅游一趟?”鄭惟汐豁出去了。

陳省心長長的呼了一口氣,“你動動腦筋鄭惟汐,知道什麽叫掌握先機嗎?你現在要來了解的、掌握的是下一步系統升級的靈魂內容,核心部分,你是不是打算一輩子跟在別人屁股後面做敲敲打打的工作?誰抓住這個機會,誰就是将來圍繞這個系統開展一系列相關系統擴建升級改造工作的核心人物,業務骨幹。明白?!”

鄭惟汐沒立刻接話,心裏卻百感萬千,這個昔日的同窗早已不是記憶中坐在身後的那個嬉皮笑臉,聰明散漫的男生。生活如逆水行舟,他已遠遠跑在了前面,而她拼盡全力不過是在原地打轉。終于到了今時今日,由他用領導的口氣來教導她,提點她。

陳省心看了看鄭惟發呆的表情,也不知道她聽進去了多少,換了語氣向她繼續解釋“我們這一次來,重點要考察實時在線系統數據流量的提取計費計算模型,單個的,并發多個,幾萬個,幾十萬個用戶在使用時,需要取多少個進程來跟蹤每個客戶的數據,包括數量的問題,邊界的問題……”困惑的表情慢慢散去,眼前的面龐依舊明媚如初。他承認自己動了私心,促成眼下這場兩個人的出行。

走出機場,九月中旬的杭州,陽光已經不複熱辣,傍晚的風一陣陣吹拂過來,帶着絲絲涼意。

“哎呀,陳經理,歡迎歡迎。”一個有些略微發福的中年人穿着花格襯衫,遠遠的朝兩人小步跑來,頭上挂了兩滴汗。

“這位是鄭惟汐,我同事。”陳省心向他介紹。

“幸會幸會。”孫經理伸出大大的手掌依次和兩人握手,“給兩位安排的西湖邊的酒店,晚上可以去轉轉。”

這個西湖景觀,鄭惟汐只是在晚上關窗簾和早晨拉窗簾的時候遠遠的觀望一下,并沒有時間好好去轉轉。旗信的系統介紹和現場演示用了整整一天的時間,原定當天下午去西溪濕地的計劃也泡湯了,旗信原以為用半天時間走馬觀花的向兩人介紹一下他們編制的系統綽綽有餘,卻沒料到碰上了一個真正難纏又較真的主兒。

采集、批價、計費、出賬每個環節陳省心都毫不放過,中間不停抛出各種問題,對本地運營商實際套餐的業務支撐能力?與移動固網的融合性計費能力?系統運行在不同的智能網上如何采集話單,共享時長?

孫經理至始至終在一旁陪着笑臉,讓手下人一遍遍把系統推演調試,鄭惟汐覺得他額頭好像一直挂着兩滴汗。

等陳省心放話說出“可以了,孫經理,辛苦諸位忙了一天,謝謝。”一屋子的人好像都齊齊松了一口氣。

“陳經理”孫經理笑的熱情洋溢“這一天過的不容易,我在你們住的賓館三層定好了包廂,包廂名叫鴻雁。六點鐘,晚上好好聚聚。”

晚上六點,鴻雁包廂坐了一屋子的人,孫經理把他手下的幾個弟兄全叫了過來,陳省心和鄭惟汐兩個人勢單力薄夾雜其中。

“陳經理,嘗點我們當地的酒好不好。”

“客随主便。”

轉眼間,紅酒、白酒、啤酒三種顏色一應俱全,陳省心有些後悔讓鄭惟汐跟着來。

“鄭小姐喝點什麽?”

“果汁就好。”

終歸是江浙一帶的人,勸酒之風沒那麽刁鑽,又或者看她一介女流,孫經理放過她了。

陳省心明白今晚這場鴻門宴主要進攻目标是自己,唯有喝痛快喝盡興了,才能讓孫經理感到他這番鞍前馬後的接待功德圓滿。

三種顏色的酒輪番下肚,大約看他依然神色坦然,口齒清晰,一桌的人加快了敬酒節奏。

“咱們這樣,陳經理”孫經理想乘勝追擊結束戰鬥,把分酒器橫架在了大口徑的酒杯上,透明的液體平緩流淌最終拉成一條直線。“咱們來個一炮走紅,杯中酒一起幹了。”

陳省心估摸了一下,按那樣的标準,這一口氣幹下去,至少要有二兩。

鄭惟汐坐在對面看了看陳省心,包廂裏淡黃的燈光柔柔的鋪灑在他身上,眼神疲憊,臉上挂着薄薄一層笑,用僅剩一點精神在支撐,像是深秋挂在樹梢上的最後一片樹葉,搖搖欲墜。她不知從哪裏來了勇氣,“蹭”的站了起來,拿出了平常從未展現過的豪爽性格,用自己都驚訝的語氣腔調笑語晏宴說道“孫經理,給我個一炮走紅的機會好不好,您這一頓飯下來不能總盯着我們陳經理,太厚此薄彼了。”她老爸當年在部隊出了名的能喝,她這方面到多少得了一些遺傳,但可惜不争氣糊裏糊塗弄了個橋本式病,醫生不讓喝酒,因為“對甲功會有影響”,好不容易有個一技之長卻不能施展。

這話說完的時候,她已經站到了陳省心身邊,手裏拿着他的分酒器,“我敬您,先幹為敬。”醫生的話被她扔到了一邊。高度的白酒順着喉嚨一路火辣辣滾到胃裏。

鄭惟汐記得王姐以前教導過她,女孩子在酒桌上要不喝酒就不喝到底,一定要堅持住,千萬別中途動搖,那幫人看你能喝,後面可不會放過你,有你受的。這話果然不假。孫經理驚訝了一下,立馬亢奮起來“哎呀,看不出來啊,這才是真人不露相。小姑娘,給這位小姐換白的。”孫經理大聲招呼服務員。

等鄭惟汐回到座位上,面前已經上好了白酒,隔着幾個座位陳省心遠遠盯着她,眼神帶了點擔憂,她心想你自己都泥菩薩過河了,別操心了。

一頓飯杯來盞去拖拖拉拉吃了快三個小時,終于散場。陳省心頭疼的厲害,意識倒很清楚,回到房間洗漱完之後,坐在床沿發呆,鄭惟汐後半場全線出擊,倒讓他有些吃驚。

“你沒事吧?喝了不少。”陳省心給她房間打去電話。

“沒事,你怎麽樣?”她問到。

“還好。”陳省心停頓了一下,想要不要約她一起出去散散步。

正猶豫着,鄭惟汐的聲音傳來“我看你挺累的,早點休息吧。”

“好,你也一樣。”她挂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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