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再次确定藥忘帶之後,鄭惟汐抓起手提袋一個人跑到了大堂,“這附近有藥店嗎?”她問前臺的服務生。

“噢,有啊”服務生很積極“走路的話大概20分鐘左右,或者你叫輛出租車。”

她盤算了一下,20分鐘不算遠,正好想散散步。

“我打算走路去,你能幫我畫張圖嗎?”

服務生也配合,抓起筆三下兩除二給她畫了張簡易地圖,“在這裏”,他在藥店的位置上标了一個黑點。

鄭惟汐手裏抓着這張指示圖興致勃勃出發了。

杭州的街頭車水馬龍熱鬧非凡,西湖附近有人在吹小號,聲音飄忽不定,路過一戶宅院的時候,能聞到随風飄來的帶着甜味的桂花香氣。

藥店很好找,但沒有她要買的藥。

“你這個是處方藥,我們藥店沒有的。”藥房的小姑娘語氣淡淡的回答。

“這附近還有藥店嗎?”她追問。

“我們附近有沒有藥店?”小姑娘扭頭去問身後的同伴。

“有吧”同伴很不确定的回答。

鄭惟汐有點失望,準備掉頭回去了,有個年長的藥店職工叫住她“後面兩個街區有一家,走過去差不多要20來分鐘。”

她來了精神“幫我畫張圖好不好?”

這一次她沒有那麽幸運,這張新的手工地圖有些問題,鄭惟汐轉來轉去也找不到圖中說的藥店,酒精麻痹了神經,她搞不清楚自己游蕩了多久,但是看到街面上的車流人流已經明顯變得稀少。

腿腳一陣陣酸麻,她下決心打道回府,藥不買了。她攔了輛出租車,上車後司機問她“去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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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惟汐腦袋裏一片空白,她住的酒店叫什麽名字來着?完全沒有印象。她搜腸刮肚的想不起來,又趕忙低頭翻包,發現房卡竟然沒帶出來,不然房卡上一般會印有酒店名,她只好硬着頭皮對司機說“我住的地方在西湖附近,要不您車開慢點,我們邊走邊找?”

司機語氣堅定的拒絕了,“小姐,西湖這一圈大的嘞,不好找的,你住在雷峰塔的哪個方向?“

哪個方向,她同樣有些含糊,“大概在塔的正對面。”

車子慢慢的繞着西湖四周的道路行進“是不是這裏?“司機問她。

“有點像。”她結賬下了車,卻發現自己站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

在車上的時候,鄭惟汐動過念頭想打電話問陳省心,卻猶豫了一下,萬一他休息了呢,更何況,連酒店的名字也記不住,說出去太丢臉了。一步錯步步錯,事情弄到現在這樣,她不得不給他撥了電話。

鈴聲響了很久,陳省心在黑暗中一陣摸索,終于在一堆衣服下摸出了手機。

瑩瑩的屏幕上,顯示出鄭惟汐的名字。

“陳省心,你是不是已經休息了?”鄭惟汐有些遲疑的問。

“鄭惟汐?什麽事?”

話機裏傳來慘兮兮的回答“你知道我們住的酒店的名字嗎?我在外面,回不去了。”

陳省心徹底醒了過來,連珠炮的詢問,“深更半夜跑出去幹什麽?你在什麽地方?一個人?”

“我自己也不清楚,我在雷峰塔正對面的湖邊。”

陳省心腦袋有些大“附近有什麽建築?”

“翠蓮齋。”

“好。你在那附近找個人多的地方呆着,我來接你。”他跳下床,一手扯住襯衣開始往身上套。

“不用,不用。你把酒店名告訴我,我自己打車回去。”

陳省心沒理她,心急如焚挂斷電話。

西湖的夜景絢爛奪目,沿湖一圈柳條依依,沒多久他看見不遠處的雷峰塔燈光層層變暗,吹拉彈唱的人也撤離的幹幹淨淨,湖面變得幽暗靜谧,他着急起來,一路跑到指定地點,卻沒有看見鄭惟汐。

“你在什麽地方?”陳省心帶了火氣。

“你這麽快就到了?”鄭惟汐喘着氣沖着話筒喊“我馬上到大街上了。你等我一下。”

一眨眼,陳省心看見她從湖邊的綠化帶中奮力往外拔腿,搖搖擺擺站到了路邊的人行道上,一手拿着電話,遠遠隔着馬路沖他傻笑。

鄭惟汐有點心虛,覺得自己一定會挨罵,等陳省心從馬路對面走過來,一分鐘也沒耽誤的對他說“謝謝你啊,半夜跑出來接我。”

這句話看來不起作用,陳省心依然一臉不痛快,她準備繼續發揮,打好腹稿開口說“其實我可以自己打車回去……”

“不是讓你去人多的地方呆着嗎?”陳省心打斷她“前幾天有人在西湖邊上被捅了兩刀知不知道?”

她吓了幾滴冷汗出來,不敢接話了。

“走吧”陳省心放輕了語氣,抓起她的手腕。鄭惟汐被他牽着走了兩步後,問道“咱們怎麽回去?要不要叫輛車?”

“鄭惟汐,你這次出來真夠省心的,腦袋挂在褲腰帶上了是不是?前面直行200米左轉第二個路口不就到了。”

這話換誰聽了有會些生氣,拽什麽拽,鄭惟汐甩開他的手,一言不發走在前面,反正路線已經知道了。

路過一家便利店,她溜進買了包花生醬夾層餅幹,喝了一晚上的酒,根本沒顧上吃飯,她覺得有些餓了。等她結賬出來後,看見陳省心老老實實在商店門口等她,昏暗的路燈下,陳省心後腦勺的頭發揉成一團,襯衣的扣子還系錯了一顆,她想他出來的時候一定非常匆忙着急,有些小感動,問他“你餓不餓?來塊餅幹。”

結果陳省心像冰坨一樣冷冷回答“我對花生過敏。”

“怎麽會?”鄭惟汐不相信“以前我們熬夜的時候你每次買回來的都是這種口味的。”

“你什麽時候見我過吃過?”語調依舊冷冷的“還不是因為有人喜歡。”

鄭惟汐呆了一下,當年陳省心買回的餅幹大半被她啃掉了,霎時間她被一種奇怪的溫暖感覺包圍,是在冰天雪地裏漫漫跋涉了很久之後,突然進入了一所爐火旺盛的房間,迎面撲來的那種猝不及防、密不透氣的溫暖。

晚上躺在賓館的床上,她覺得床太軟枕頭太硬,一切都有些不太對勁,特別是陳省心留給她的那句可以充分發揮想象空間的回答,讓她揣摩了很久,她要不要對他多年前無聲無息的關懷表示一下感謝?還是繼續裝聾作啞?陳省心不是有女朋友嗎,這樣略帶暧昧的表達什麽意思?鄭惟汐裝着低配置CPU的大腦轟隆隆轉了一晚上,最後想出了八個字的應對方針:以逸待勞,靜觀其變。

陳省心第一次注意到鄭惟汐是在某次公共選修課上,當時隔壁院系的哥們兒讓他幫忙傳個紙條。小兒科把戲,他心裏不屑。

“給誰的?”他側過臉問。

“前面第三排穿藍衣服的。”哥們兒把紙條送過來,居然還疊成了心形。

“至于嗎?”陳省心笑話他。

“傳了幾次,每次都被撕了。老子不信打動不了她。”

紙條繼續往前送,終于到了鄭惟汐身後,陳省心看她低着頭接過紙條,眼睛不眨地一下扯成了兩半,扔進抽屜裏。

哥們嘴裏随着紙條撕碎,像被人掐了一把,“嘶”的一聲倒吸口氣,牙痛一樣捂着半邊臉嘀咕“夠狠的,整天繃着個臉,裝什麽裝。”

陳省心在心裏暗笑,這個一本正經的姑娘讓她有了興趣。于是,某天辯論隊學長招兵買馬需要替補隊員問到他時,他含糊一笑算是答應了。

當時他在辯論隊沒有任務,多數時間乏味的趴在桌上休息,陪着一群人熬夜,算是給予精神支持,小賣部要熄燈的時候,他會溜出去這幫隊員買點零食補充體力,偶爾有次問到鄭惟汐,很嚴肅的回答“我喜歡花生醬夾心餅幹。”于是他留了心,每次去買總特意地多買一些花生醬口味的餅幹。但他從來不吃,他對花生過敏。

學長有次問他“丫整天買花生味的自己又不吃,不能換一種?”

“有人喜歡呗。”

學長恍然頓悟,拍拍他肩膀“小子,有機會安排你上場。坐她旁邊。哈哈。”

于是半決賽的時候,他坐到了鄭惟汐身邊。辯論場上,對面的小男生義正辭嚴舉個幼稚的小圓點朝他問話,他久久沒回答,鄭惟汐倒着了急,一臉擔心,用手肘捅他,他看着她的表情,在心裏想,原來她擔心起來是這個樣子。他晃晃悠悠回答完問題,身旁的人擔心的表情一下變成春暖花開的贊賞,于是他又想,這丫頭偶然笑一笑,倒挺動人。

大二很快過去,想起當年失之交臂的目标,他收了心,用起功來。這才發現,如果想在自修室不碰見鄭惟汐,簡直難于上青天,這丫頭根本就是住裏面的。

“你要考T大?”她不知道從哪裏得來的消息,某天跑來問他。

“唔。”他有點怕被人問起這個問題,總讓他想起第一次的失利。

“你呢?”陳省心問她。

她卷了卷手裏的專業書,有點沒自信“喏,R大。”

他于是又留了心,有個哥們兒正好在R大,他想什麽時候讓哥們幫忙搜集點她要考的專業課的資料,多少能幫點忙。

沒想到大四一開學,他發現鄭惟汐居然跑去上起了日語選修。他覺得這姑娘好像有點目标錯亂,就像她解得那些運籌學試題,繞了一大圈彎路後回到最初的路徑上。

他有些好奇,跑去了日語課,想知道她能學成什麽樣。

他沒打譜要上下去,自然也沒買指定教材。

果然她連平假名片假名都讀得吭吭巴巴。兩節課後,他心裏有了底,回去繼續準備考研複習了。很快,她果然放棄了。

他徹底安下心來,卻也奇怪,自己幹嘛這麽關心她的動向?

研究生考試越來越近,R大的哥們兒把話傳來,說是資料搜集的差不多了,正好有朋友出差路過他們學校,會托那人帶來,他盤算着等資料到的時候,抓緊交給她。沒想到被托的人路上有事耽擱了,打電話說要來送資料時,距離考試只剩下兩天時間,他着急把材料交給鄭惟汐,兩人約好了晚上階梯教室見面。傍晚的時候,資料總算送到。他趕去階梯教室,順手帶了兩套題,時間不知不覺溜去,題目做完時,教室裏複習的人已漸漸散去,窗外月沉星稀。

他看了看表,眼看要11點鐘了,空蕩蕩的教室裏顯然沒有她的身影。

他給她們宿舍打電話。

“她出去了。”

“還沒回來?”

“沒有啊。”

“你有她手機號嗎?”

“她關機了。”對方說“我們也打不通。”

他怏怏回到教室,材料沒送到她手裏,頗覺惋惜。他決定再等一個小時。倦意襲來,他趴在桌上昏昏睡過去,醒來的時候,天已大亮,他連打了幾個噴嚏,頭痛欲裂,随後高燒不退,他在醫院打了兩天吊瓶,兵敗如山倒,那年他與T大再次失之交臂。

他為這多等的一小時付出了代價。

畢業前,一幹人等各自精彩、各自痛苦、各自迷茫,各自尋找出路,他很少再去教室,從圖書館借來一堆書在宿舍專心做畢業論文。

那份缥缈朦胧的感情随着鄭惟汐的照片一起被他封進了記憶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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