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梁玉琢出現得突然,梁連氏臉上的眼淚還挂着忘了抹,瞧見她把梁通扶起來,忙嚷嚷着爬起來:“你這是要幹什麽,要幹什麽!你想害我男人不成,還要害我兒子嗎……”

擡眼瞧見門外圍着的人比剛才更多了,她頓時底氣更足,拍着自己的大腿就嚷:“哎喲怎麽有這麽狠的人吶!自己爹死了,還要逼死大伯吶!現在居然還要害死堂兄……”

梁連氏話還沒是偶玩,梁通窩火得很,掙脫侄女的攙扶,上前啪啪就是兩巴掌:“你閉嘴!在這裏鬧騰,你還要不要做人了!你要是不想做人就走遠點,不要害得家裏幾個娃也在村裏丢人現眼!”

梁連氏被男人打得懵了,捂着臉有些愣怔。外頭的鄉親們瞧見他們夫妻這動靜,只啧了啧舌,倒沒人進來勸一勸。

在村子裏,男人打自家婆娘,女人打家裏男人都是常事,只要沒出人命,也沒人去管。

只不過村裏人都知道,梁通是個憨脾氣的,很少生氣,這才縱得梁連氏在村子裏無法無天,把梁家的親戚都得罪了差不多。

“你打我?”梁連氏回過神來,放下手,半邊臉上的紅掌印清清楚楚,惹人發笑,“我嫁給你這麽多年,你現在為了個賤蹄子居然打我!”

梁連氏是個潑辣的,梁通這一巴掌打過去的時候心底就有些後悔了。老夫老妻這些年,從沒動過粗,這回實在是一時沖動才甩了巴掌。可這會兒見梁連氏怒氣沖沖撲過來要打自家,梁通想着身後頭圍觀的鄉親,當即一把把人推開:“鬧什麽鬧!就是輪着巡邏你鬧騰什麽!”

梁通的幾個兒女這會兒都不在身邊,要是在,瞧見阿爹阿娘這副模樣,大概也都不好意思露面。

梁連氏沒被男人這麽對待過,又急又氣,淚珠子是啪啪地掉,被推開之後直接就坐回到地上,開始哇哇大哭。哭來哭去喊的還是那些話,怎麽也說不出新的來。

薛良自梁玉琢進屋後,就一直抽着旱煙不說話。

當初這丫頭找來說聽說了幾個防野豬的法子,薛良只是随便一聽,卻覺得這其中的确有些道理,忙讓人把村裏的老人都召集了過來,一起商量了下那些法子。

最後定下來的法子裏,第一個就是夜裏巡邏。

這是全村的大事,自然要村裏每家每戶都出人輪着來。雖然也料到了會有人不樂意,可梁連氏會為了這事跑來大鬧一場,卻實在出人意料。

梁通見媳婦這個模樣,實在丢臉:“薛伯,巡邏這事就照着你們說的來,我腿腳是不好,可不是殘廢,能走……”

“不行!你不準去!”梁連氏大吼。

“那就讓堂兄去!”梁玉琢的聲音響起,“嬸子,既然說了每家每戶都要出個男丁,嬸子既然心疼大伯,那就該讓堂兄替大伯去巡夜!”

“不行不行!那不行!”

梁連氏這回沒再堅持哭嚎別的,撲到薛良腳邊就喊,“裏正,你可不能讓我家三郎去啊!我家只有三郎這一個兒子,萬一死了那老梁家可就斷了香火了!讓我男人去,我男人願意去的!”

原先梁連氏不喊這話,邊上的鄉民們只當她是挂心丈夫,不舍得腿腳不便的丈夫夜裏跟着巡邏。可她這麽一喊,頓時遭到唏噓。

敢情自家男人跟兒子比起來,還是兒子重要。

雖說這香火向來是鄉親們最看重的,可為了兒子,把自家男人推到前頭,這事還真不是一般人幹得出來的。

一時間,外頭圍着的婦人們紛紛啧舌。

就連梁通的臉上,臉色也難看了不少,雖然沒吭聲,可已經氣得渾身發抖。

薛良也被梁連氏這話給震到了,旱煙磕到了桌上,掉下來的煙灰還把撲到腳邊的梁連氏給燙了一下。

“嬸子,”梁玉琢也是被她這動靜給氣笑了,“每家每戶都要出個男丁,嬸子的意思是同意讓大伯巡邏了?”

“巡!巡!讓你大伯巡!”

“那好,既然嬸子同意讓大伯巡邏,那嬸子就起來吧,地上髒,別髒了這身衣裳。”

梁玉琢笑着就要伸手去扶她,梁連氏這會兒卻自個兒爬了起來,像是根本沒看到自家男人的臉色,蒼白着臉就跑了出去,生怕兒子被拐走。

門外頭的人見熱鬧沒了,也就散了,邊走邊笑話梁連氏的鬧劇。聲音不大,卻剛剛好能讓屋子裏的人都聽見。

梁玉琢看了眼梁通的臉色,接過薛高氏遞出來的茶給他斟了一杯:“大伯,說實話,巡邏這事是危險。那野豬既然已經傷了那麽多人,那定然是不懼人的,咱們夜裏的巡邏也只是提防着野豬進村,好讓鄉親們都當心着。”

見梁通低垂着頭,捧着杯子不說話,梁玉琢又道:“大伯的腿腳不方便,若是回頭嬸子想通了,讓堂兄來,大伯你就別硬撐着。”她頓了頓,像是有些難過,“若是我阿爹還在,只怕第一個就要站出來巡邏。他最見不得這種事了。”

梁通愣了一下,臉上臊得通紅,眼淚都快出來了:“三弟……你阿爹是個好人,要不是這樣也不至于……侄女,你放心,大伯這腿不耽誤事。”

梁玉琢颔首,等梁通喝完水離開,這才長舒了口氣。

“你大伯是個好脾氣的,要不是娶了你嬸子這麽個婆娘,也不至于這麽難堪。”

薛良吞吐了口旱煙,搖頭。

梁玉琢笑:“當初我奶奶要大伯娶嬸子的時候,只怕也沒料到會是這麽個脾氣。”

她知道梁連氏疼兒子,但對方會為了兒子把丈夫推出去這事,梁玉琢想想都覺得替梁通委屈。

夫妻夫妻,到頭來,活生生要成了冤家。

從薛家出來回家的路上要經過一大片稻田。再過幾個月,這些田裏的稻子就又到了收割的時候。沿納每天春交,到下半年的這一茬稻子收獲了那就都是鄉親們自己的糧食,多得還能送到城裏米行賣錢。

可天災人禍,都是意外。

梁玉琢心底其實擔心野豬會不會真的就闖進村子。村裏幾戶人家的地裏種的不是稻子,而是番薯一類的作物,可野豬下地那是不會怎麽挑的。這塊地拱一下,這塊地睡一睡,就怕到時候好幾畝地要被破壞掉。

梁玉琢越想心裏越不能放下,到了夜裏更是在床上翻來覆去難以入眠。

一連好幾夜,她都睡得不踏實,夜裏巡邏的鄉親們漸漸的也開始松懈了下來,越是這樣,梁玉琢越覺得不安心。到這晚,在床上翻來覆去幾個來回,最後她也只好掀了被子,推開窗戶,盯着外頭的月亮發呆。

她穿越到這個世界已經半年多了,再過上幾個月,也就到了一年。

不想回去嗎?

當然想。

畢竟那個世界才是她最熟悉的世界。電腦、手機、電視機、銀行、酒店……這些都是她想念的東西。

可是穿越亘古不變的道理就是來了就走不來。

時間一長,除了對月思故人,她已經找不到其他去懷念從前的方法。

也不知道泥石流發生後,救援人員有沒有把她的屍體從泥石流裏挖出來。

不知道屍體完整不完整,別被砸爛了害得爸媽哭暈過去。

梁玉琢不知道泥石流發生六個小時後,參與救援的人員徒步跑進了大山,将僥幸逃脫的村民全都轉移到了安全的地方。之後又花了三十六個小時,日夜不間斷地在受災地區反複尋找可能存活的村民。

而就在她出事的那個位置,微弱的生命力讓機器得到了感應。

在挖開的泥石流下,人們最終把背朝天的她挖了出來。可活着的人不是她,而是在泥石流襲來的一瞬間,被她護在身下的孩子。

這些事情,如今的梁玉琢全然不知情。她現在想的更多的,是怎麽應對那頭随時都可能下山引起大麻煩的野豬。

湯九爺給的主意裏還有一個,是個家家戶戶門前都挂上個燈籠,點上蠟燭。夜裏頭蠟燭亮着,多少能讓野豬避開一些。

裏正他們沒同意這個主意,大概是因蠟燭的費用。梁玉琢從房間裏摸出一盞湯九爺送的燈籠,又找着蠟燭點上,這就推開房門往院子裏走。

邊上的屋子裏傳來二郎哼哼的夢呓,梁玉琢踩着月色走到房門前,伸手就要開門,前頭忽然就傳來了大叫——

“野……野豬……野豬來啦!”

喊話的人嗓門很大,幾嗓子之後,又是一連串的大吼聲,聽到動靜驚醒過來的人紛紛點燈起床。

梁玉琢幾乎是下意識抄起院子裏的掃帚,開了門就往聲音傳來的方向跑。和她一起的,還有不少前幾天輪過的男人,各個手裏都拿着家夥。

今晚巡邏的男人們幾乎是連滾帶爬地闖入了他們的視野,梁通就在其中,奈何腿腳不便,逃跑的速度最慢。

“野豬在哪?”

匆匆趕來的薛良大喊。

“往……往田裏去了!”

聞言,衆人抄着家夥就往田邊跑。梁通被人好不容易扶起來,擡眼就瞧見跟在人群後,提着燈籠的梁玉琢,吓得趕緊喊她的名字。

身後傳來的呼喊,對梁玉琢而言根本不重要。

她只盼着,趁現在大家夥情緒高漲的時候,最好能齊心協力把那頭野豬拿下。這樣,不管白天黑夜,所有人就都能安心了。

然而,離田地不遠的地方,人群停了下來,窸窸窣窣間不斷有人膽怯後退。而梁玉琢,也終于在這個時候,看清了那頭屢次傷人的野豬究竟長了什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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