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羅秀只瞧一眼便迅速垂下眼簾,耳尖微微紅了。

本想送了妹妹進來便去馬車上等的,此時也不走了。彈了彈衣袖,走到鋪子一旁專置待客的椅子上坐下,接過小二遞上來的茶水便淺淺呷了一口。

袅袅的水汽從杯盞上方散開,水汽的後方,羅秀一雙鷹眼緊緊鎖定了長安。

這家成衣鋪子裏人不多,一長安就是想不注意羅秀也難,畢竟這麽大一個大男人站這裏想看不見都難。事實上,長安在現代也是個吸睛的大美女,雖比不上女配傾城,但回頭率百分百。此時她習以為常地微微昂起下巴,神态十分泰然。

心口砰砰跳的羅秀眼角餘光鎖定了長安,看她袅袅婷婷地走過來,碰杯的手小拇指不自覺微微彈動了一下。

周和以見狀眉心一動,澄澈的眼睛立即就幽暗了下去。

“去換衣裳吧。”長安面上其實沒上妝,只單純地梳洗幹淨,但依舊清豔得出衆,“我在這等着。”

她這麽一說,鋪子裏的人才将目光移向了周和以。

羅秀兄妹這才注意到角落裏居然還站着個年輕男人。晃眼一瞧,這男人穿得十分寒酸。灰撲撲的短打,破了個洞的布鞋,發絲髒亂,臉孔藏在發絲之中模糊不清。雖站着腰杆筆直身姿颀長,但不得體的衣着裝扮總是叫人憑地生出一種畏縮之意。

羅秀雖不知此人與眼前這位美人是何種關系,但憑長安熟赧的口氣,約莫也猜到兩人關系匪淺。他目光淺淺在兩人中間一轉,當着周和以的面兒,毫不掩飾眼中的驚豔之色。

周和以眉頭微微一挑,扭頭去看長安。

長安已去到櫃臺邊,正低聲詢問小二身上這套衣裙的價格。

掌櫃的見她穿着這身如此奪目,帶動幾個女客的眼睛都盯到貨架上相似款式的衣裙,痛快地就給了個折扣價。

長安得了掌櫃的好,立即彎眼一笑,頓時滿堂生輝。

便是借着茶杯的遮掩,羅秀的眼睛也立即就直了。

一旁等候的羅依依的臉刷地通紅,被自家素來眼高于頂的兄長如此直白孟浪的舉動弄得羞愧難當。她很是為難地伸手去扯了扯羅秀的袖子。

羅秀目光追着長安,許久才慢吞吞收回。

周和以眼睛危險地眯起了。

羅秀是習武之人,自然感受到身後不善的目光。不過他并不在意,此女未梳婦人頭。即便是跟這寒酸男子有何種情誼,那也是雲英未嫁之身。況且就算已然嫁作他人婦,一樣不要緊。以他羅家的權勢,他羅秀若真想要這女子,納入府中也是輕而易舉的。

周和以目光幽幽地看着堂而皇之盯着長安的羅秀,心裏無聲的一聲嗤笑。

低頭瞧了眼紅袍,他并未說什麽。只走出了角門,去到方才長安梳洗的淨房飛快地收拾了自身,換好了新衣裳再出來就是另外一個模樣。陸承禮這幅身板,雖比不上他本身卓然出衆,但也算清隽秀逸。

且不說他走到鋪子大堂,瞬間吸引了一衆女客的目光。就說長安圍着他走了幾圈,十分幹脆地叫來了小二,把這種樣式的衣裳多給她拿兩套。

拿好衣裳便沒在多留,長安把包裹丢給周和以,跨出鋪子便走了。

人一走,鋪子裏幾個女客的興致都降了不少。方才那女子在的時候試了哪套,哪套成衣便格外精美。此時她們再一瞧,忽然覺得架子上的衣裳皆了了。

素來只愛素色衣裙的羅依依也忍不住,拿了一套長安方才試過的紅襦裙。見自家兄長還盯着門外瞧,氣得直跺腳。

羅依依訂的兩套衣裙,此時小二也匆匆取了送來。

“既然東西取到了,便回去吧。”羅秀放下杯盞,杯裏茶水并沒有吃多少,“一會兒你先随馬車回府,我還有個事兒要辦,暫時不回去。”

羅依依坐這一會兒也乏了,扶着丫鬟的胳膊,乖巧地應下了。

等羅依依一走,羅秀便打發了一個小厮過來向掌櫃的打聽長安的消息。只不過掌櫃的見長安也是今兒頭一回,小厮銀子使了也沒問出個五六來。

與此同時,長安與周和以出了定制一條街就馬不停蹄地趕去附近的牙行。

似常松說的,丫鬟什麽的就算了。長安不需要身邊伺候的,她打算找兩能幹實事的。最好一個婆子一個小厮,皆身體強壯。婆子就洗洗衣裳,小厮則幫着常松一起日常打打雜。最好兩人都會幾盤小菜,在她忙的時候能做幾盤入口的吃食。

心裏這麽打算,長安在挑人的時候還是挑花了眼。

她雖說開過私廚店,也招過工,但實在不是那等看人齊準擅長禦下的管理人才。牙婆舌燦蓮花地誇着手下的人,一雙雙渴望又真誠的眼睛都投向她。長安感覺頭皮發麻,她當真是不太會挑下人。

面相上看半天,她又問了幾個問題,最後選六個人出來,三男三女。

長安扯了扯周和以的袖子:“承禮,你來選。”

周和以實在不能茍同長安選人的方式,眼前這六個人只有一人可用。其餘的五個,以王爺看來,都不堪用。于是他指着看中的團團臉的婆子說要,轉頭又撩向角落裏畏畏縮縮在一處的次品下人。指着其中靠牆壁上發呆的少年,說就要他。

“你确定?”長安沒料到他會這麽選。

周和以目光在少年布滿老繭的虎口落了落,點頭:“嗯。”

牙婆急了:“老爺,那是個啞巴啊!”

“我就要他。”

長安于是轉頭又看向啞巴少年。

那靠着牆壁的啞巴少年微微擡起眼簾,緊抿的嘴角下垂。黑洞洞的眼睛裏沉靜無光,看得長安心口一跳。這啞巴少年該不會有抑郁症吧?眼神這麽沉……

心裏嘀咕,長安還是掏了錢。

“行吧,”某方面來說,長安是個非常好講話的人,“就這兩個了。”

牙婆十分遺憾,居然挑了一個次品。

婆子因身強體壯,會廚藝會刺繡,心細老實,辦事穩妥,值個五兩紋銀。而少年是個次品,雖說四肢健全但不會說話,吃得多卻不長肉,只值一兩銀子。長安聽到這個價錢都驚了,這年頭,四肢健全的人哪怕是個啞巴,就值這麽點兒銀子?

詫異歸詫異,長安沒傻的非給牙婆加價,幹脆地掏銀子拿了契書領着走人。

周和以又瞥了眼少年的手,不僅右手虎口有厚繭,左手食指與中指之間也有厚繭。若是他猜得不錯,這少年應當是個習武之人,且至少會兩樣兵器。

跟常松約好了在南街碰頭,兩人帶着新買的下人過來,常松已經等候多時了。

常松一看到這倆新人沒有丫鬟,詫異了一下也沒說什麽。主子自有主子的打算,有個婆子差不多也夠了。于是将這段時間打聽到的院子的消息說給長安聽:“主子,老奴已經打探過了。這個時間段,有三處比較合适又正好在出售的院子。”

他換了身行頭,此時看着人也是幹幹淨淨的:“一個是在南街那邊的兩進的小院子,主人家說是至少要兩百六七十兩。附近住的都是讀書人,環境好,就是地方有點小。一個是在杏花巷子那邊,兩進兩出,只要三百兩就夠了。地方大是大,院裏也有井,但那塊兒魚龍混雜,夜裏亂的很。最後一處則是東菜市口那邊,三進三出,屋裏屋外都不錯,環境也算安逸,就是比較貴,主人家少于五百兩不出手。”

長安眉頭蹙起來,一時拿不定主意:“客棧可找好了?”

“安置好了,”常松辦事麻利,“悅來客棧。”

“先住客棧,買屋子的事兒不急一時,得好好考量之後再做決定。”長安有心要離長公主府院一點,将來若她認親不成,也可避免好多麻煩:“現如今咱們什麽情況都沒摸清呢,急也急不來。”

常松就是長安的應聲蟲,立即點頭:“那老奴再多打聽打聽。”

“嗯,”等得了空,她摸清楚長公主府的位置再做好打算。捂着微微抽搐的肚子,長安這才恍然自己許久沒進食了,“先找個地方用點吃食。哦對了,這兩個是我剛帶回來的,以後就在家裏了。”

兩人聞言立即站出來。

常松早注意到這倆人,這才笑着問道:“主子可賜名了?”

“你們可有名字?”長安回頭看向兩人。

那團團臉一臉和氣的婆子笑着說了自己的名兒,而啞巴少年則沉默地搖頭。長安想了想,指着婆子道:“那翠娘便還叫翠娘,你便叫小七吧。”

被取名叫小七的那名少年聞言沒有任何疑問,沉默地接受了。

既然人買好了,客棧也安置了,幹脆就回客棧歇息。長途跋涉了三個月,哪怕大部分功夫在船上,但腳不着地的感覺依舊讓人難受得不行。長安撐到現在,雖然體力依舊還剩很多(…),但她的精神上已經累了,她需要歇息。

周和以慣常不發表意見,于是一行人又趕回客棧。

不得不說,王爺的嘴是真被長安給養叼了。悅來客棧雖只是京城的一個小客棧,但吃食也比鄉下地方好太多。可用慣了長安做出來的簡單又不失滋味的吃食,小二将吃食端他面前,他表情裏怎麽都透露着一股嫌棄勁兒。

長安雖說慣常寵他,在這方面兒卻看自個兒心情居多,此時就只當沒看見。

王爺吃着沒滋沒味兒的白粥,心裏莫名有一點委屈。

長安沒理他,用了些清粥小菜,又吩咐小二提來一大桶熱水。結結實實地将自己從頭到腳搓洗了一遍,敞開了窗子就坐在窗邊晾頭發。

六月的天兒,越是下午越熱,此時晾着到丁點兒不擔心受涼。

長安手裏拿了根梳子慢吞吞地梳着,就聽到隔壁有人在大聲地朗誦:“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武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好!當真是好!郡主這首詩詠玄武湖當真是精彩絕倫!這玄武湖,可不就淡妝濃抹總相宜嗎!”

“是啊!是啊!”又有一人附和,“郡主輕易不作詩,一出手定是千古絕唱!這等詩才,當真是我等庸人望塵莫及……”

“沅蘿郡主文采風流,為人卻十分謙遜溫婉。哪怕腹有詩華,卻不愛虛名,做出的詩作甚少為揚名流落市井。就這一首,還是一個月前貴女們出門踏青之時不慎被人當衆朗誦流出來。文壇兄花了大價錢抄錄下來,咱們才得以欣賞到。”

“唉……可惜了郡主是女兒身……”

“可不是嘛……”

隔壁晾着頭發的長安:“……”

作者有話要說:  長安:這是詠玄武湖嗎?我讀書少,你特麽別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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