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日子一晃兒就過,轉眼到了五月中旬。

長安這些日子各處打聽消息,約莫也了解了京城現在的形勢。說來也巧,今歲秋闱在即先不說,剛好又大盛三年一度的宮廷選秀。宮裏有策令,凡五品以上的官家貴女務必進京參選。一同随行進京的,還有諸多權貴為讨好聖上搜羅各地貌美女子。

長安日日看絡繹不絕的載着貌美女子入京的馬車,本沒覺得這事兒會事關自家。在發現十天裏就有四五波人來客棧打聽過她後,頓覺自己這張臉太紮眼了。古代可不是現代,若她當真被人看中了給弄進宮去,根本無力反抗!

本想多待幾日再做安排,此時完全歇了逗留的心,必須找個住處妥帖安置下來。

常松為了這事兒吃不好睡不好,杯弓蛇影的,恨不得一行人沒來上京。如今的陸家,就靠少奶奶一個人撐着,長安就是他們的主心骨兒。若是長安出了哪怕丁點兒岔子,常松自認是萬死也抵不了罪過的。

長安心中隐隐有種不大好的預感,打發了常松小七他們都出去尋。

別說常松這兒慌得不行,就是素來冷眼旁觀的周和以難得也心生煩躁。

王爺自來比一般人警醒太多,稍有些異樣他便能立即留意到,更何況這些來打聽長安身世的人明目張膽,絲毫沒掩飾對長安美色的觊觎。周和以心中是很有幾分惱火的,一是為着這些色膽包天的人,二是為姜家至今沒個人來。

心中疑心玉牌的消息是不是被人半道兒給截了。王爺想到姜氏的做派,不由眼神一黯。

他如今附身在陸承禮身上,行事諸多受限。私下的一些行動,也暫時不能顯露。瞥了眼從昨日起就趴在桌上不知在寫寫畫畫些什麽的長安,周和以的眉頭微微蹙起來。這大半年,白裏日日相對,夜裏又同塌而眠。雖說王爺沒能将這少女視作妻子,但長安在他心中,已然與初見之時不同。至少在不妨礙正事的基礎上,他會護着她。

這邊他尋思着該做些什麽,讓姜家人盡早做出決斷。那邊常松與長安商量許久,這幾日便由他帶着小七,跑斷腿的,四處打聽合适的住處想搬走。

之前是覺得時間充裕才慢慢挑,如今這一急,當日便找到不錯的住處。

就在杏花巷子南邊,五百二十兩成交。三進三出,占地廣,附帶一個不小的花園。花園種滿各色各樣的花草,雖品種不算名貴,但打理得井井有條。長安親自去瞧過幾個不錯的院子比較,怎麽也舍不得這花園,最後咬牙定了這個院子。

貴是貴了點兒,長安安慰自己,好在杏花巷子離鬧市遠,也算替她避開了麻煩。

這般一想,長安心安理得。

王爺全程被長安牽着,走到哪兒都牽。沒辦法,在長安心裏,陸承禮雖面上瞧着像個正常人,卻只是看上去像。長安跟他相依為命這大半年,這人又乖又聽話,她早就把他當親人看。生怕自個兒與人說話時顧不上他,叫陸承禮一個不小心丢了。

周和以乖乖被她牽着,長安詢問他可喜歡這個院子。他聞言擡眼瞧一眼,顯而易見,銀子都付了他能說不喜歡?自然是點頭的。

他一點頭,長安就笑。

周和以心中一動,睜着一雙水靈靈的眼就問她:“娘子很喜歡花草麽?”

“當然了!”花了一大筆銀子出去,但長安心裏痛快,環視着新住處,她嘴角這笑就拉不下來:“花草這種東西,最能叫人心情舒暢了。更何況這麽漂亮的園子!”

王爺于是挑眉再看一眼這叫長安十分心愛的小花園。

花草多是多,卻雜而不潔。各色草木層次不分,色澤布局也毫無章法,可見這屋子原先的主人頂多只是随手種。且一眼望去全是最普通不過的品種,一株嬌豔名貴的都無。他低頭再瞧一眼愛不釋手的長安,頗有幾分好笑。這就滿足了?

心中不以為然,但被長安牽着,他自也進去轉悠了好幾圈。直到長安這興致淡了,翹着嘴角笑眯眯去布置屋裏屋外。周和以才得了空出去一趟。

常松早被打發去購置用品了。

他們随手行禮不少,但要真正住下來還是缺很多東西。常松腿腳不便,騾車長安就留給他去使。怕他一個人不行,長安便打發小七跟着一起去。小七雖不會說話人看着也瘦,卻很有一把子力氣。他看了一眼周和以,見他點頭,才跟着常松走。

窗外日西斜,已是酉時。巷子裏搬來一戶人家,街裏街坊的自然都好奇。有幾戶住得近的人家,幾個婦人姑娘伸着脖子往這邊打量。

周和以一個人穿行在幽長的巷子,背脊筆直,目光如注。陸承禮的這俱身子久不經鍛煉,雖生得高大,卻并不敏捷強悍。哪怕王爺本身武藝奇高,此時也剩下空架子。不過便是再弱,鬥倒一兩個大漢,卻是沒什麽大問題的。

他走得十分快,一身血紅的衣袍被吹得獵獵。日頭越暗,光色越熹微,越襯得他這人肌膚如玉,唇如點朱。行色匆匆間,王爺眼神幽幽暗,猶如一只勾人的豔鬼在人間飄蕩。

與此同時,長公主府裏,正在擺晚膳。

姜怡寧端坐在長公主的右手邊,正親手舀了一小碗熱湯雙手奉給長公主。長公主眼中閃過一絲詫異,接過小碗,不由地挑起了眉頭。

事實上,長公主是今日才回府中的。

二月十五是她獨子的忌日,二月二十八是兒媳的忌日。每年到了二月份,長公主都會去京郊的紫陽觀,齋戒清修三個月,直到熬過四月才回府。今年也是如此,正月一過,她便去了紫陽觀。只是不知她清修的這三個月發生了何事,素來不大願意往她院子湊的孫女兒,今兒竟然巴巴等在門口,還主動陪她用膳。

興許是常年修道心性寡淡的原因,長公主看着很是不好親近。這些年就因她的這張冷臉,哪怕孫女養在她膝下,祖孫的關系也十分的生疏。

長公主試着多次緩和臉色去哄,奈何孫女一見她便哭,寧願叫奶娘抱着也不肯親近她。日子久了,她便也沒強求,就這般随孫女兒心意去。

長公主狹長的鳳眼低垂,凝視着這一小碗熱湯。須臾,扭頭再去瞧姜怡寧。

素來怯生生的孫女此時睜着一雙圓溜溜的杏眼,正巴巴地看着她。柔嫩的小臉兒上了淡淡的妝,瞧着十足的客人憐愛。她眉宇中的冷淡,瞬間就柔和下來。

大半年不見,怡寧長大了,懂事了,難得曉得來親近她了。長公主嘴角微微翹,在孫女兒期盼的眼神中端起小碗,一滴不剩地吃盡了。

姜怡寧看着她吃完,心中繃緊的弦,倏地就松了。

說實話,對于長公主這個祖母,姜怡寧心裏是又敬又怕的。別人不知,她卻十分清楚。別看如今的純陽長公主年齡老邁,持齋修道,時常不在京,卻是真正簡在帝心的厲害人物。這個人當初舉姜家之力,力保當今聖上登基。事後不居功,帶着姜家急流勇退。聖上在位幾十年,姜家的榮寵直到如今也依舊無人能及,可見一斑。

心中掂量着分寸,姜怡寧仰着頭笑得清甜又親近:“祖母一人用膳未免冷清,往後孫女兒日日陪您用膳。”

“難得你有這個心,”長公主聞言有幾分詫異,但歡喜居多,“你們小姑娘愛熱鬧,我這裏太靜了你不習慣,得了空來夠了。”

姜怡寧嘟起了嘴,試探地搖搖她的胳膊道,“孫女兒就是覺得自己做錯了。前兒夜裏做夢,怡寧夢見了爹爹娘親。爹爹将怡寧一陣罵,說怡寧不孝,不該放祖母一人孤孤單單。怡寧如今想通了就想親近親近祖母,祖母不依怡寧麽?”

長公主眼眶都濕了,聞言哪有不依的?自然是含笑地允了。

祖孫這頭正是親近的時候,長公主多年化不開冰的臉上都帶了笑。一旁管事的嬷嬷李嬷嬷心想着玲珑玉器那邊遞進來的話,一時間欲言又止。

李嬷嬷自小伺候是長公主身邊的四大宮女之一,後來長公主下嫁姜尚知,便随着一同來了姜府。如今四十多年過去,她也成了長公主的左膀右臂。長公主外出清修,便是她以一己之力打理偌大的長公主府。外頭有什麽事兒,也是頭一個到她這裏。

事實上,玲珑玉器那邊的信兒十多日前就遞來了府上。不過因公主不在府上,這事兒就暫時壓在她手裏。本想着等公主歸來立即禀報,如今看長公主與姜怡寧親親熱熱地用了晚膳,姜怡寧又扶着她去後院裏走動,她便又有些猶豫。

李嬷嬷亦步亦趨地随行,心中如何,面上卻是丁點兒看不出來。

她一路上就姜怡寧小意地拿話哄着公主,公主面上的笑就沒下去過。李嬷嬷看得心酸,想着外頭傳的話也不知是真是假。難得郡主想通了跟長公主親近,若為這點子半真半假的懷疑就壞了公主的祖孫情分,怕是真的罪過了。

心裏頭這麽一掂量,李嬷嬷心道罷了。既然十幾年都等了,估計也不急一時。公主難得開懷,這事兒不若再緩一緩。

……

天色越來越暗,周和以帶着一身晚露,從院牆上跳下來。

院子裏已經點上燈了,隐隐綽綽的燈光從紗窗裏映出來,似乎有人影兒在攢動。他翕了翕鼻子,似乎有飯菜的香氣,就聽到長安在那大聲地叫喚。

“承禮?陸承禮?”她音色偏甜但語調有幾分清淡,聽着十分悅耳,“這大傻子又去哪兒了?一不牽着,轉眼就丢了?該不會被人拐了吧?”

站在樹後的周和以:“……”

“哼!改天給他手腕上系個鈴铛。看這傻瓜還怎麽瞎跑!”

王爺低頭看了眼自個兒白皙的手腕,系個鈴铛?他的眉頭高高地挑了起來,這是把他當什麽?狗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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