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選你

烈日底下，稀少的人群和車輛迅速行過，都不太願意在金鼓樓這片沒有綠蔭遮擋的地方停留太久。

大抵都是心急着回家，路人們自然沒有注意到一個可能因為胃痛而蹲在馬路旁的女人。

然而那個女人不是真的胃痛，她只是蹲下身用手捂着大腿上那條新鮮的傷口。

她擡了頭望了一眼馬路牙子對面老舊居民樓的某戶人家的窗戶，果然見到了一個老婦人正透過窗子看着她。

她嘴角咧開，對那人笑了笑。實際上她疼得直哈冷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但她知道對方看得懂她的口型：“媽，回去吧，別讓爸再生氣了。”

畢竟她剛才已經惹她爸生氣了。

生氣歸生氣，巧的是老頭子情緒一激動，沒注意腳下就絆了一跤，手裏用來威脅她“改邪歸正”的那把水果刀一個不小心就實打實紮到了她大腿上。

在看到她流血之後，老頭子明明眼睛裏全是心疼的表情，卻依舊把她趕出了家門，說什麽時候同性戀這病好了什麽時候回家。

她媽要給她包紮，被老頭子罵你要是向着她就一起滾出去。

為了不讓老媽滾，周文迅只好自個兒滾了。

.....

早知道她家那個當了一輩子知識分子的老頭子對待同性戀是這麽個态度，她肯定不會因為程語荟那句“我選你”而腦子一熱就一個人回來出櫃，最起碼也得讓老板給她配個擁有九塊腹肌的保镖什麽的。

話說為了回趟家出個櫃，周文迅今天打扮得那叫一個中規中矩。

她化了淡妝，撂下平日裏上班才穿的恨天高，換上一雙舒适的坡跟，個子看上去一米六多一點；素日裏喜愛穿的深色衣物也都統一變成了天藍色的運動休閑服。

這副打扮讓她看起來根本不似平日裏在新雲世紀公司呼風喚雨、日天日地的金牌經紀人周文迅，反而更像是一個管教不了初中學生的新手教師。

這種清爽樸素的打扮，正是父母對她一直以來的印象。

然而不管他們以前對她有什麽印象，“不孝女”三個字今天算是刻在她腦門兒上了。

算了，不孝女就不孝女吧。

人這輩子為了愛人總得自私一回。

畢竟程語荟都為了她放棄了影後的頭銜——一頂被無數男女演員追逐的皇冠，準備馬上引退轉幕後了。

因為程語荟的做出的選擇，周文迅這兩天體內催生的多巴胺都快爆表了。

但由于程語荟是公衆人物，周文迅這顆秀恩愛的心無處安放，腦子一熱就做出了回家出櫃順帶給愛人吃一顆定心丸這種事情。

“值了，嘿嘿。”望着手機屏幕上程語荟的照片，周文迅笑得開心，連腿上的痛感都消失了一大半。

感受着從水泥地冒出的熱氣，周文迅心想不能再蹲在這兒了，腿上的傷得盡快包紮，而且絕對不能讓程語荟知道這件事情。

正要打電話給助理阮淇讓她來接人，卻見對方正好發來一條微信。

“啊啊啊啊啊啊老大！你知道嗎？我剛才聽人說語荟姐這次可以可以拿金花獎了！”

周文迅懶得打字，直接發了條語音過去：“傻閨女啊，她不會拿的，別白高興一場。”

她之所以回答得這樣篤定，是因為她清楚程語荟早就拒絕了一位業界大佬的承諾，可以讓她獲獎的承諾。

周文迅還記得那天是陰天，她回家的時候發現在家裏呆了一天的程語荟哭得妝都花了。

她看得心疼，問怎麽了，對方卻一把摟過她堵住了她的嘴，緊接着和她在沙發上纏綿了一個多小時。

兩人清洗幹淨後窩在床上，程語荟從後面抱住她的腰，對她說：“我不想當演員了。”

周文迅一驚：“那你的影後夢怎麽辦？”

程語荟低低地笑：“我什麽都不想要了，我只想要你。我選你。”

周文迅明白這個圈子裏的是非，也知道程語荟已經在這個圈子裏呆得疲憊不堪，便沒有多問，只是道：“好，那我養你。”

“不，我可以做幕後。我可以養活你....”

周文迅脖子被弄得癢癢：“你今天好像特別煽情。”

程語荟用鼻子往她肩上嗅了嗅，笑道：“你今天累了吧。一直以來都是你為我做飯，今天我想替你做一頓。”

周文迅略微詫異，程語荟之前從沒做過飯：“還是別了，髒了手就不好了。”

程語荟啄了啄她的耳垂：“為你做飯，我心甘情願。”

兩人甜蜜的互動還歷歷在目，程語荟怎麽會得金花獎呢。

然而現實總是會在一個人最得意的時候扇來一耳光。

“喂老板。”她接起頂頭上司楚重的電話，問：“您今天也上班兒啊。”

“我在毛裏求斯度假呢。也沒什麽大事兒，就是來跟你說一聲，一周後程語荟就要去領獎了，你還是好好地盯着，別出什麽亂子，畢竟她合約就快到期了，她這身價一漲，估計有不少對家要來挖人。”

“什麽？”周文迅的聲音抖了一下：“她要領獎？可她只有金花最佳女主的提名啊。”

因為程語荟的承諾，她忘記了提名本來就是有得獎資格的意思。

“有人給我賣了個好，說這次花落咱家了。你必須得給我安排得妥妥當當的，通稿先給我寫上個十幾篇，千萬別給我出什麽岔子。”

“好......這事不會出差錯的。您就放心交給我吧。”周文迅不知道程語荟那邊現在到底是個什麽情況，只得讷讷答應，心思卻已經飄到了其他地方。

挂了電話後，周文迅等不了阮淇開車過來接她，直接就在路邊攔了一輛車往她和程語荟的愛巢趕去，完全忘記其實可以給程語荟打個電話過去。

“不能懷疑她。”

“不能不信任她。”

一路上周文迅都在心底重複這兩句話，連腿上的傷口都沒有理過。

然而她越是給自己打預防針，心中不安的因子就越發暴躁。

周文迅死死盯着玻璃窗外，盼着司機能把車速加到最大檔。經歷過無數個紅綠燈的路段之後，她終于到了自家小區的大門。

“謝謝。”她扔下一百塊錢沒找零就跑進了小區。

“1F。”

“2F。”

“......30F。”

金屬牆上的紅色數字變化得很有節奏，正有條不紊地往上升。

周文迅的心跳速度卻比這快了好幾倍。

“叮——”

到了。

周文迅沖出電梯，拐了幾個彎到達家門口，迫不及待地用指紋開了電子鎖。

“語荟！” 她啞着嗓子吼了一聲。

.....

無人回應。

周文迅跪到地上，發了瘋似地掀開鞋櫃，把裏面的鞋子都扒拉了出來。

然而沒有一只鞋是程語荟的。

“她還是答應了那個人的條件麽。”周文迅失神喃喃。

她不信。

她不信！

她用手撐着地，艱難地站起身往卧室走去，血水順着她的腿滴到了地板上，讓客廳看上去就像是一處兇殺現場。

卡其色衣櫃裏的衣服疊的整整齊齊，但那種疊法不是周文迅慣用的。可不管有多整齊，裏面都沒有屬于程語荟的任何一件兒衣服，哪怕是她的一只襪子也都不在了。

浴室中，原本并在一排的兩個深藍色杯子也已經剩下了孤零零的一只，裏面還插着一根軟毛牙刷。

原本成雙成對的物件，現在都“抱殘守缺”地散落在這房間裏的每一個角落。周文迅只需瞥一眼，就能立刻指出它們的不完整。

但是她依舊不信程語荟臨時變卦了。

她終于想起摸出手機給程語荟打電話，想問問後者到底怎麽了，手機屏幕卻彈出一條醒目的某知名門戶網站消息推送——

“80後小花程語荟夜會神秘男友，親密激吻照驚爆眼球！”

.....

往日裏要是看到這種消息，她的第一反應不是自家炒作就是對家爆料，至于內容的真實性，她連看都不用看就知道是假的。

可是此時......

她的大拇指懸在屏幕上空，想點又不敢點進去，遲疑不定。

以前程語荟在的時候就是她的主心骨，但現在她信任的天平已經一步步的傾斜。

“不。我不應該這樣懷疑她。”

然而現實卻再次給她送來一巴掌。

因為微博消息提醒她程語荟剛發了一條微博。

程語荟V：向大家介紹一下，這是我的男朋友@餘曉冬

餘曉冬，周易影視的幕後老板，也就是那位業界神秘大老板。

周文迅只知道餘曉冬以影後的頭銜作為承諾，向程語荟抛出過數次橄榄枝，邀請程語荟簽約周易影視。同時也放話威脅，如果程語荟不答應，他就會使手段讓程語荟在這個圈子裏混不下去。

但萬萬沒想到，這場交易遠遠沒有表面上的那麽簡單。

因為直到周文迅今天才知道，餘曉東使了那麽多花招，竟然只是為了讓程語荟當他女朋友，而不是為了其他商業上的事情。

.....

周文迅手一滑，手機便一不小心掉在地上。她彎下腰去撿，跟着就蹲在地上埋頭哭了，哭得悄無聲息。

怪不得，怪不得前兩天程語荟會突發奇想地為她做飯，原來是為了補償她麽。

一個多小時前那把刀子插到肉裏的時候她都沒掉一滴淚。

但現在她眼眶裏的淚水卻不要錢似的往外湧。

周文迅渾渾噩噩地走出了大門，連門關上沒有都不知道。

天邊的光漸漸暗了，溫度開始降低，城市的人群像螞蟻一般開始傾巢出動，選定自己的目的地，開始自己精彩的夜生活。

唯獨周文迅像一只城市裏幽魂野鬼，毫無知覺地在城市裏游蕩了好幾個小時。大腿上的血早就不流了，但卻染紅了她身上一大片。

她不确定是否有好心人問過她是怎麽回事，也不确定自己走了多遠，只隐約記得自己進了一家les酒吧，向調酒師要了幾杯高度酒後就不省人事了。

醒來的時候，周文迅茫然四顧，過了好一會兒才确定自己正躺在一家酒店的大床上，身上還搭着一條幹淨整潔的白被子。

她掀開腿上的被子，只見那裏的傷口已經被包紮起來了，有些痛，不太舒爽，但還在能夠忍受的範圍之內。

正想起床穿衣看看什麽情況，卻見旁邊的被子下緩緩鼓起一只小包。

......

周文迅打了個寒顫，顯然是腦補了昨天晚上發生了什麽事。

她伸手想掀開被子看看那人長什麽樣，但是想了想，還是縮回了手。

沒錯。

不知怎麽的，第一次和陌生人睡覺的周文迅慫了。

她穿上衣服後就悄無聲息地跑了，留下因為害羞躲在被子裏裝睡的童·前處女·維...

直到門砰的一聲從外面關上時，蒙在被子裏的童維才發現不對勁，把腦袋從被子裏探了出來，然後發現那人早已收到人去床空。

童維擡起右手，看了一眼攥在拳頭中的長發，長而細密的睫毛微微抖動：“你還沒告訴我你叫什麽名字呢。”

“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