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十九歲
“我說你好沒好!快要遲到了!”黃少天扯着嗓子對屋裏喊,但又過了幾分鐘,門才慢悠悠地打開。
喻文州一臉睡眼惺忪,連挂着的笑容都是本能的那種,黃少天看着他游魂般地推開洗手間的門,忍不住又嘆了口氣。
這是他來到這裏的第二十三天,遇到的是十九歲的喻文州。
改進後的Luminosa時間跨度大大加寬,為了避免某些可能對任務造成阻礙的時間BUG,方世鏡他們給這臺機器又加上了一個小功能。現在的他不是二十七歲的黃少天是十九歲的黃少天,那枚黃銅的小球便是用來進行基因定位掃描,幫他複制在這個時間段裏的他相應年齡的身體。
“你們居然能連入基因庫?”剛知道這件事的時候黃少天很震驚,“那不是絕密區塊嗎?”
“因為我們厲害。”魏琛依然用這個理由打發他,倒是方世鏡還用“裏面有人”之類模棱兩可的理由給他解釋了幾句,不過也明顯就是打馬虎眼的水準。
“那我會碰到在這個時間線上的另一個我嗎?”
“不會的。”
“為什麽這麽肯定?”
“因為黃少天只有一個啊。“
總之他最後放棄刨根問底,畢竟搞不懂的事情太多,就比如他完全想不到自己現在為什麽會和喻文州同住在一間屋子裏。
公歷894年7月31日,喻文州剛剛入讀帝國聯邦大學,因為學生宿舍不夠所以自己搬出來租房住,和黃少天成為了室友,他和他一起住的這間公寓窗外開滿了潔白如雪的瓊花。
如果說在那個陰雨欲來的餐廳裏遇見的喻文州讓他覺得捉摸不透,那麽現在遇到的這個喻文州就簡直讓他大跌眼鏡。會挑食,會熬夜,有起床氣,思維天馬行空,做的菜意外的好吃——還有很多很多。
在發現自己開始把喻文州當成一個活生生的人來看待的時候,他感覺自己也回到了曾經以為再也回不去的那種生活裏。
“我昨天晚上又做夢了。”喻文州叼着牙刷從洗手間裏探出頭,認真地說,“然後一晚上沒睡好。”
“又夢見什麽了?”
“不知道,還是那些公式符號,密密麻麻的,大概是什麽材料的構成……”他露出個有點苦惱的表情,“我都記下來了。”
“不是說了讓你不要再記了,做完夢就忘掉不好嗎?”
“不,我還是覺得……”叼着牙刷的人忽然認真起來,“如果不記下來的話,會發生很不好的事情。”
黃少天不說話了,他不知道為什麽喻文州在這種事情上意外的固執——就如同他不知道為什麽喻文州在與他搬到一起的第一天就坦誠了他有時會做稀奇古怪的夢,不,其實話就說到這裏的話也不奇怪,畢竟每次夢醒來喻文州都冷汗涔涔,像是大病了一場,讓人不注意到都不行。
但喻文州卻連自己會夢到什麽都告訴他了,而他也終于知道,那些獨裁者們所擁有的令人驚異的技術真正的來源,那些技術确實來源于喻文州,不過不是什麽天才的設計或者鬼神的構思,而是來自于他的夢中——據本人說,他也不知道夢裏的那些東西究竟來源何處,但是醒來他們就存在于他的腦子裏了,而他又忍不住記下來。
“為什麽對我說這麽多?”他發現他總是會忍不住問喻文州問題,一些以他現在和喻文州的關系不應該問的問題。
“不知道。”那時候臉色還很蒼白的青年對他笑了笑,端起桌上的檸檬水淺淺啜了一口,“大概因為我們是室友吧,要互相幫助的。”
喻文州出來的時候黃少天還在客廳發呆。
“你今天還是要去打工嗎?幾點回來?”一直聽到對方的問話他才回過神。
“今天不去的,可能去晃蕩一下,随便聽幾堂課。”所以在這條時間線裏,他的身份就是無業游民兼旁聽生一個。
“那要一起吃晚飯嗎?”喻文州又問,“同學向我推薦了一家咖喱飯,但是我不想和他們一起去,也不打算一個人去。”
“行啊你想吃就去吧。”說起來他已經很久沒吃過咖喱了。
“對了喻文州……”見人要走,他又忍不住叫住了他:“我說真的,你夢裏的那些,你能不能不要再記錄了?我不想……”
我不想那樣的未來再發生,我不想又親手殺死你一次。
可是喻文州卻用他少見的堅定搖了搖頭:“不能。”
“而且少天你知道嗎……”他指了指自己的腦袋,“不記錄下來又怎麽樣呢,我做過夢之後,他們就在我的腦子裏了,怎麽樣都忘不掉。”
他說完這句話便背起包和電腦離開,門關上了,客廳裏空蕩蕩的只剩下一個人。
他的耳邊又響起了在上一次的跳躍中,他聽到的那些雨打篷布的聲音。
黃少天忽然發現自從他住到這裏之後他很少很少做噩夢了。
一切平靜和順得像是他本來就應該過着這樣的生活——如果喻文州不把他所持有的那些來源不明的技術教給那些人的話,他确實本來就該過着這樣的生活。
有蜻蜓停在窗外的瓊花上,紋路清晰的透明翅膀一振一振。
黃少天伸手想去摸,它嗡地一聲飛走了,像是溶化在了外面的燦爛陽光裏。
陽臺上昨晚洗好的衣服散發着洗滌劑的香氣。
喻文州昨天晚上熬夜做的那一大堆設計作業圖還亂糟糟地丢在客廳裏。
最近新出了一盤游戲,他們買了回來,約好有時間一塊兒打聯機。
還有,約好的那家咖喱……
黃少天覺得自己的頭又痛起來了,記憶裏掠過無數的幻影,最終定格在他第一次跳躍的時候,那個在床上睡得安靜的喻文州。
現在他知道對方為什麽睡得那麽熟了,因為對他來說那樣的睡眠質量近乎奢侈。
每個月,喻文州總有二十多個夜晚要做那些紛亂嘈雜的夢。
叮。
手機的聲音響起來,是喻文州發過來的一條地址信息。
咖喱店的名字叫雙馬,似乎是在某條小巷子裏的私人餐廳。
下一條信息随即滾了進來。
——“我下完課就過去,到時候在那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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