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夢與夢見似曾相識
那家店的咖喱确實很好吃,辣得恰到好處,微微發汗卻又不會讓人大口大口喝水的程度。
他們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小巷子裏的燈搖搖晃晃,把影子拉得很長。
他想跟喻文州說些什麽,明明有很多話可以說,卻又每一句都不知道該如何說出口。
“下次還來嗎?”最後他只選擇了這麽一句。
“好呀。”喻文州眉眼彎彎地笑了,“我嘗出做法了,不過可以下次還來。”
“我覺得你的舌頭和記憶力真的都是很可怕的。”
“是嗎,我覺得就還可以的程度。”
聽着喻文州有些無辜的聲音他忍不住笑出了聲。
對方疑惑地看他一眼,他笑嘻嘻地搭上了喻文州的肩膀。
“走了走了,今天你還有沒有作業,要不要回家打游戲?”
黃少天在這一個瞬間決定了自己要過一陣子十九歲的生活,畢竟他二十歲就進了反抗基地,沒有完完整整地體驗過一次大學。
至于具體的推動原因他也沒想過究竟是什麽,可能是站在陽臺上看到的那只蜻蜓,可能是口味剛好的咖喱,可能是喻文州說起他知道菜譜了時的認真語氣,也可能是這所有的一切,所有的溫暖與所有的光。
在這條獨立的時間線上,他遇到了已經走失在記憶深處的那個自己。
“我還有作業的。”
“不是吧死線什麽時候?”
“下個月。”
“那你說個鬼啊!走了走了回家回家!”
他們一路的笑聲傳出很遠。
那天晚上他們打累了,就在客廳裏睡成了一團,手柄纏繞着淩亂的線丢在腳邊。
黃少天半夜醒過來,發現自己身上蓋着件外衣,而身旁空無一人。
喻文州的房間門開着,而他本人正站在陽臺,看着夜色裏的瓊花發呆。
“你又做夢了?”他走過去抓住喻文州的肩膀,發現掌心接觸到的T恤冷汗涔涔。
喻文州回眸對他笑了笑:“沒有,就是突然驚醒了,起來喝口水。”
“既然你也醒了的話,收拾收拾各自回房睡吧?”
他直覺覺得喻文州不太對勁,但是又不知道該說什麽,他甚至覺得自己認識的這個喻文州和自己從前知道的那個喻文州可能根本不是一個人,方才打的游戲裏主角逃亡的大冒險在此刻突然出現在他的腦海裏,他發現自己産生了某種帶着喻文州從這裏跳下去,他們就會長出翅膀,飛到誰也找不到他們的某個地方去的幻覺。
他因為自己的這種幻覺驚訝得肢體僵硬。
“不睡了吧你這樣怎麽睡。”他拉着喻文州往外走,想趕緊離這陽臺遠點:“冰箱裏還有沒有啤酒?”
“本來是有的。”喻文州指了指陽臺,“不過我剛把最後一罐喝掉了。”
所以他們在半夜三點鐘的客廳一起喝檸檬茶,紅茶粉煮開,再用檸檬汁調味的那種。溫熱的液體在安撫腸胃的同時也安慰了因夜色而惶惑的心靈,他看着喻文州,剛想說些什麽,那個人卻眉眼一彎對他微笑起來:
“我剛才醒過來,看見你在客廳睡得四仰八叉……還打呼嚕流口水,忽然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不是在做夢。”
他說着還掏出手機給黃少天看他拍下來的照片,黃少天一看就忍不住掩面,叫着要他删除。
“偷拍犯法的你知不知道啊喻文州同學!”
喻文州很幹脆地把照片删除了,這讓準備再戲精十五秒的他其實有點無所适從。
“反正都記住了。”微笑的青年點了點自己的腦袋。
而他忽然聽到了山川塌瀉、碾冰為灰的轟鳴。
在進入反抗基地後,他其實一直覺得自己很孤獨。
他是被基地的老大從學校的廢墟中撿回去的,本來只是想留他幾天然後送到收容所,卻沒想到只是随便一做的精神監測成績竟然拿到了一個讓所有人都覺得可怕的分數,他之前就喜歡和人玩兩招,武術也練得不錯,于是就陰差陽錯地留在了基地裏。
“什麽都說其實也是什麽都不說。”那個負責監測的戰地醫生這樣評價他,而他并沒有否認。
這個反抗基地的前身其實是一支被打散的正規軍,除了他之外的所有人之前都曾一起出生入死幾年十幾年,就算一群大男人再不排外,也總有些他沒辦法插進去的話題。這裏的生活和之前他眼睜睜看着被毀滅的那種大不一樣,他理智上知道自己應該習慣了,但是還忍不住有些懷念。
人總是感情動物。
後來他終于和那群人混成一片了,一起去給統治區搗亂,一起喝酒打牌吹牛到深夜,戰場上磨牙吮血,戰場下搭背勾肩,可就在他覺得那種崩塌的對于“活着”這件事的體驗感終于要重建完成的時候,這個基地被發現了,那些人投下了炸彈。
又是只有他一個人活下來,然後他被魏琛找到,進入了藍雨。
然後感覺某種孤獨的軌跡又開始重複。他并不害怕孤獨,卻對這種被迫的獨身一人十分厭惡。
他不是沒有把這所有的一切都歸咎于為獨裁者提供了技術的喻文州,所以他在那個夜裏動手時沒有半分猶豫。但是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改變的?從在花園餐廳裏喻文州為他推薦定食口味的時候嗎?還是從那段短暫到到雨都沒來得及下下來的談話開始?
又或者是在他在這條時間線上再遇見拖着箱子的喻文州,對方問他你也是來看房的嗎要不要一起合租的時候……
他與一個人開始共同生活。
在嘈雜而忙亂的城市中。
在他知道會有何種未來的現在。
白天,黑夜,白天,黑夜,白天……夕陽再度籠罩所有的視野。
那只飛走的蜻蜓,似乎在夢中停回了他的指尖。
他終于又能陷入毫無防備的熟睡。
“記住了的事情就會永遠存在了。”他對喻文州說,想用一個玩笑掩蓋內心的某些動搖:“那我得找你要肖像使用費,反正你以後一定會拿這件事再嘲笑我。”
喻文州似乎認真地想了一下。
然後在他想再追加幾句垃圾話的時候,對方的身子忽然前傾。
他們互相凝望着,嘴唇貼靠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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