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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荷元她爸沒坐過車，好奇心很重，一上車就胡亂點隔開兩個位置的空調、調節座椅等老板操作臺。安靜的車廂裏時不時傳來觸摸按鍵的響聲，突然間，屏幕上跳出一部電影，吓得王荷元趕緊點暫停。

電影聲音一停她爸又要去點別的，王荷元手忙腳亂的摁住他，把所有亮起來的按鍵關了後，輕拍了一下他的手，他才知錯的怯生生将手收回來。

“我，我聽荷花的。”

王荷元淡笑着拍了下他的肩膀，他立馬像受到鼓勵的小孩，兩手安穩放在前腿，筆直看着前方。

現在安靜下來，剛才的瘋狂、不安，還有湧動的某些情緒慢慢平複，王荷元漸漸在迷失中找回一絲我。

“謝謝你。”王荷元對顧蔣說。

“我什麽都沒做。”

王荷元從包包裏拿出餐巾紙，一點一點擦拭她爸臉上、手上、衣服的上的污漬。

“好羨慕你們。”

“有一起長大的友誼，有不離不棄的情義。”

顧蔣說，“餘念是個死心眼的人，你用心對她，她會用百分百的真誠回報你，不計報酬。”

王荷元沉默幾秒。

“其實你挺看不起我的，是吧？”王荷元胸悶更嚴重了，“家裏這麽窮，還這麽不努力學習，更匪夷所思的是居然進了理工大學。”

說着她自己又笑了，“也不知道為什麽，有些話對餘念說不出口，在你面前，好像又沒有多在意。”

顧蔣：“你無需在意別人的看法，活給自己看就好。”他頓了幾秒，又說，“如果我真看不起你，我不會讓你一起參加比賽。”

王荷元驚訝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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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基礎很差，在團隊裏根本起不到多少作用，白占名額。”

“謝謝。”王荷元有些感動，“是因為餘念嗎？”

顧蔣沉默幾秒，給出否定的答案：“不是，單純欣賞你努力生活的樣子。”

王荷元不知道他沉默的那幾秒裏，對這個答案有沒有半分猶豫。

“我覺得你已經喜歡上餘念了。”

顧蔣沒回答，王荷元又說，“你不敢承認。”

“這對你來說重要嗎？”

王荷元搖頭，“确實不重要，不過我很羨慕餘念。剛開學的時候，她穿得很普通，大大咧咧的，到哪兒都是笑，用什麽都将就。從不會像許唯一她們那樣，湊在一起就讨論哪些護膚品最貴，最好，哪裏可以買到好的漂亮衣服，哪家的代購最好。我慢慢靠近她，慶幸以為找到了同伴，從此在這個校園裏不會是特別的存在。可相處越久我就越矛盾。”

“她好像真的什麽都不在乎，買的最好的裙子四百多，卻是所有衣服中最難看的。襯衣T恤鞋子，除了一雙穿得黑不溜秋的阿迪小白鞋比較貴點外，其他都是在小商店裏搭配買的四五十塊錢的普通衣服。這讓我更難受了。有些人，一出生就在雲端，所以對待生活都可以如此随便。而我，越活越焦急，因為如今這生活不是我自己選擇的，而是生活逼我走的。我沒得選。”

“餘念她無憂無慮，快樂開朗，爸媽知書達理，家庭和睦，又有你和沈符兩個好朋友陪在身邊。世界上所有能給予人快樂的東西，她都有了。她像活在象牙塔裏面的白雪公主，糖果餅幹，漂亮裙子跟寵愛，什麽都有，只需要安安靜靜在城堡裏等待王子來找她就好。”

“我知道那是嫉妒，我也知道那不好，可我忍不住，我也不知道為什麽。特別是，今晚在看到你對她開始在意的時候，我那瘋狂的情緒又開始蔓延。”

“有個聲音告訴我，餘念，什麽都有了。而我，依然一無所有。”

“餘念要知道你的這個想法該難過了。”顧蔣話中的諷刺意味十分明顯。“出身她選擇不了，因為那是她父母努力的結果。但她自己比任何人都要努力。論聰明，她不及你們，可論毅力，她能吃的苦，不比誰少。”

“是啊，所以有時候真的會嫉妒她，但有時候又很喜歡她。喜歡她的赤誠勇敢，喜歡她全心全意為人的樣子，更喜歡她敢作敢當，想做什麽就做什麽的灑脫。我活得太束縛，當所有的負面情緒被牢牢鎖在潘多拉魔盒裏，只要我的理智遭遇洪潰，我感覺我就是一個醜陋無比的人。”

“餘念會是你值得珍惜的朋友，當然這是你在守本分的前提下。”顧蔣的聲音緩下來，可語氣硬邦邦的。

“嗯。”王荷元把話說出來後心裏舒服多了，“謝謝你聽我一頓唠叨。”

“今晚的談話就不要跟她說了，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煩。”顧蔣說。

“好。”

車裏靜了一會兒。

“其實你并不需要在意那些東西，別人給不了你的東西，你可以努力去争取。人的心有正反兩個方向，察覺自己走歪了，轉回來就好。沒有誰沒做過錯事。”許是因為她的坦白，顧蔣又補充說道。

王荷元瞬間又覺得充滿了力量，“好，謝謝。”

一段話停止後兩人就徹底不再說話了，車子安安靜靜的往市區方向走，準備上國道時，沈符的跑車突然降下車速落在了顧蔣車後。

沈符打了三下閃光燈，顧蔣收到訊息将車減速停在一邊。

餘念屁颠屁颠跑下來，湊在顧蔣車窗旁邊看。

顧蔣把車窗搖下一點，露出餘念大陽光下眯縫着的眼。

“大馬路上的，你鬧什麽？”

“沈符他媽叫他回去。”

顧蔣面無表情：“所以？”

餘念往副駕駛努努嘴，兩只手攪在一起：“所以我只能來你這邊啦。”

“當我腦子被驢踢了？剛上國道，距離他回家的路還有三十公裏。”

餘念不說話，沈符車子那遠去的轟鳴聲替她回答了——只見前方一道紅影閃過，紅色跑車一眨眼就不見影子呢。

餘念無奈聳肩，“喏，我被丢下了。”

顧蔣解開車鎖，車窗拉上：“上車。”

“嘻嘻。”餘念跑到副駕駛座，屁股剛沾位置，就滿足的微笑起來，“顧蔣，你車的副駕駛坐起來好舒服哦～”

“再多嘴一句把你丢下車。”

餘念笑嘻嘻的回頭看王荷元，見大叔一臉憨相坐着，她問：“叔叔，不用坐這麽嚴肅的，放松點。”

王荷元尴尬，“剛才他亂動，我怕點壞了。”

餘念瞅了顧蔣一眼，身子微微後傾，食指在屏幕下方快速點了幾下，剛才播放過的電影再次出現。

顧蔣扭頭看了一眼，沒出聲。

“不會這麽容易壞的，這車可結實了。”餘念安慰道。

顧蔣：“所以你才拿我車去撞樹。”

餘念吐了吐舌頭。“我沒撞樹，是不小心碰了。”

大叔一看到電影就激動起來了，在車廂裏手舞足蹈，高興得像個孩子。剛才一場驚險帶來的緊迫感在車子開回市區後都煙消雲散。

餘念跟王荷元相視而笑。

王荷元陪他爸看了會兒視頻，想到今天的事，她垂下眉頭思考，最後決定把事情全盤托出。

“餘念。”

“嗯？”餘念回頭看她。

注視着她清澈透明的眼睛，王荷元內心百感交集，如果說一雙眼是一個世界，那麽她可以時時刻刻體會到餘念的內心是多麽的溫暖而有力量。

“今天謝謝你。”

“小事一樁啦，”餘念揮揮手，不在意道。“倒是你，有事也不跟我們說，感覺好見外，有點傷心呢。”

“我只是怕麻煩你。”王荷元停了幾秒，道，“而且也有些說不出口。”

餘念：“那接下去，你要怎麽辦呢？”

“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大叔似乎對電影沒什麽興趣了，又要伸手去點別的東西，王荷元抓住他的手。

“先帶他去便宜的旅館住幾天，然後再想辦法。”

王荷元看着大叔說：“他是我養父，我親生父母在市裏。”

餘念有些吃驚。

“我爸年輕的時候跟我媽在市裏做生意，後來發生了一點事，我爸進監獄了，出來的時候撿了我，可我媽在他進去後就在跟了別人，我爸回來沒多久，她假裝回來生活，可卻把錢卷走了。我爸去找她理論，被她跟她相好打壞了腦袋。”她碰了下大叔臉上的刀疤，說，“這個傷也是那時候留下的。”

“之後沒多久我的親生父母就找上來了，說要帶我回去生活，那時候我才知道我爸出獄後就知道自己可能會遭遇的事，所以他一直努力的在為我找後路。”

“親生父母家裏還有個妹妹和弟弟，我的出現對于他們來說形同空氣，我也沒奢求他們能給我多少愛，最擔心的是沒人送我讀書。所以被送回去的那幾年，我都是小心翼翼。有一次我實在是太想我爸，就偷跑回去找他，事後被親生父母知道，他們把我關在門外不讓我進屋，還罵我以後再回去看他就不讓我讀書。我很害怕，從那以後就沒敢再回來，但是經常哀求以前關系比較好的大娘替我照顧爸爸。我把省下來的錢給她，當作傭金。後來，村裏一些懂事的小孩開始長大，大娘跟我說他們經常回對我爸丢石頭，我就和大娘協商，一個月給她多一點錢，讓她照顧我爸的生活起居。後來發生的事情，你們也都知道了。”

王荷元講完時已經是熱淚盈眶，可一旁的大叔卻渾然不知她的難過，只是傻呵呵地盯着屏幕上的視頻傻笑。

餘念沒想到平時只是在電視裏看到的劇情居然會活生生的在現實中上演，除了難受，震驚之外，她無法表達此刻的內心。

“幸運的是我的戶口在我爸那兒，那為我對我親生父母的提出的要求進行第一次反抗創造了條件。我以加了民族分的優勢上了這所國內知名大學，讓我親生父母威脅我去讀師範大學的念頭徹底死心。”

餘念看她哭紅的眼，小聲道：“讀師範也不錯的啊。”

“你不知道他們讓我讀師範的意義。”王荷元的聲音開始尖銳起來，“他們只是想榨幹我，他們知道教師某些地方買房有優惠，想讓我給他們倆的孩子買房。”

餘念一陣心驚，只見王荷元攥緊了她爸的手，一行清淚流下。

她喃喃：“我爸說，我是在滿池的荷花邊撿到的，給我取名荷元，意味出淤泥而不染。可是，這怎麽可能呢？生于污泥，本身就是污泥，又如何能說出淤泥而不染。”

餘念不知該說什麽，只能怔怔的看着她。

出淤泥而不染，不可能嗎？

把王荷元送去學校附近的小旅館後餘念就跟顧蔣先走了。直到車子開出小巷，餘念仍頻頻回頭看。

“要不你也留下？”顧蔣看她一眼說道。

餘念轉回身，對他略微冷酷的态度有些不爽：“一點同情心也沒有。”

顧蔣被她這話堵到，覺得有些郁悶，怎麽今天這兩人總找機會杠他？

“哦，敢情她這麽慘是我害的。”

餘念：“……”

“我不是這意思，只是覺得她很可憐，我很心疼。”

“這個世界比她慘的人大有人在，誰比慘了。”

“無聊。”餘念別開臉，語氣生冷道。

這是一起相處十幾年來，餘念第一次用這樣的語氣跟說話，顧蔣也真是奇了，她現在膽子可肥了啊。雖然她也不算是發脾氣，可顧蔣還是覺得有些不爽。她不是兇都舍不得對他兇？

顧蔣幾次看她正對自己的後腦勺，始終覺得心裏不舒服。

“我說你跟我聊什麽勁兒啊，關我什麽事？”

餘念猛一回頭看他，“你無情。”

“我怎麽無情了？難道非要我摟着她安慰一頓才算不無情？”

有點像男朋友對胡攪蠻纏的女朋友的牢騷。

顧蔣這話一出口就後悔了，“什麽鬼？”

餘念憋着笑，“不無情的表現方式難道只有擁抱和摟？”

顧蔣耳根都紅了，只能用強硬的語氣表現自己的不心虛：“不然？親一口？”

“行啊，”餘念将臉往他旁邊湊，“來啊，親啊。”

顧蔣轉頭看她，一失神，差點撞上前方急停的車輛。

“我艹！”他緊急剎車，轉頭看餘念時，她明亮如珠的眼睛在昏暗不明的燈光中流光溢彩。“餘念，你腦子壞掉了吧？”

餘念的臉近在遲尺。他開始臉燙。

餘念嘻嘻一笑，顧蔣将她臉推開，發覺自己心跳加速。他想，一定是因為剛才情況危急的緣故。

到了學校，餘念從車裏拿紙巾去擦後座，顧蔣下車敲了下車玻璃，對她勾勾手。餘念不明所以跟着他來到車尾，看到左車尾燈附近的劃痕，瞬間就明白他要幹嘛了。

“哎喲，鳥兒拉屎的嗎”他這架勢像是要賠償，餘念決定睜眼說瞎話。

“哪只鳥□□這麽大，拉這麽大的一泡屎？”顧蔣抓起她的手往上一搓，“你看看，是屎嗎？”

……

餘念：“不是。”

顧蔣将她手放下，“比賽努力點，贏了獎金抵修車費，車明天抗水下來洗。”

顧蔣關掉車門往前走，餘念在身後喊：“要是贏不了呢。”

“你自己想想怎麽賠。”

餘念得意：“以身相許，行嗎？”

“那是我吃虧。”顧蔣說，“明早沒課，早點下來洗，備用車鑰匙我放你包了。”

餘念翻包包，這才發現躺在裏面的車鑰匙。

他什麽時候放進去的？

作者有話要說： (._.)

王荷元這個角色在我身邊是有原型的，我稍稍做了點改編，怕被人知道視為對逝者的不敬。

其實我很心疼她，聽到她的遭遇時，都一直流眼淚……真實的她在做了教師後選擇了自殺……

我想給她寫一個好的結局，有會幫助她的朋友，有疼惜她的愛人，有溫暖的家庭，有美好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