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那邊久久無聲，餘念以為他已經走了。嘴一松，含在嘴裏的嘆息微微洩出，淚水順着臉頰而下。

托福試卷被淚水暈開了一個大圈，她低着頭，親眼看着那個圈越來越大。

“哭什麽。”他突然說道。

餘念一驚，抽了下鼻子屏住呼吸。

他不是走了嗎？

餘念咬着嘴唇不讓自己哭出聲，淚水吧嗒吧嗒落在試卷上，沒一會兒試卷就濕了一大半。

她不穩的呼吸聲讓顧蔣揪心又心疼。

“別哭了，我不說了。”

他這麽說，餘念哭得更厲害了。顧蔣眼眶微酸，道：“要不要我幫你？”

餘念搖頭：“不用。”

“看多久了？”

“幾個星期。”

“跟餘阿姨說了嗎？”

“說了。”

已成定局了。

“你別看太晚，早點休息。”

Advertisement

“嗯。”

餘念把聽筒反扣在桌，趴在桌上放聲哭起來。

顧蔣在那邊聽了好久，直到看到她房間的燈全滅了，他才起身。

餘念要出國的消息在熟人圈裏慢慢的傳開了，顧奶奶第一個打電話過來詢問。餘念如實說了自己的想法，顧奶奶不住嘆氣，又叮囑餘念一定要回來。餘念不敢答應，只能是含糊其辭的應承着。

......

顧蔣剛從實驗室出來，就碰上了久久沒來實驗室的餘念。

兩人在門口看彼此幾秒，餘念正要錯開身往裏走，顧蔣抓住她胳膊。

“最近很忙？”

他就偶爾理論課上碰上她幾回，其餘時間極少碰面。顧蔣也終于品嘗到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滋味，少一天沒見，那天過得始終沒什麽意義。

“有點。”

旁邊有人走過，餘念将他手掙開。

“晚上一起出去吃飯。”

餘念：“可能不行，報了培訓班，不能不去。”

顧蔣眸光暗了下去。

“那就算了。”

餘念有些不忍，可還是什麽也沒說就往實驗室裏走了。

沈符叮囑王荷元幾句無人機測試的關鍵步驟後，拉起外套跑了出去，與餘念迎頭對上。

“我怎麽覺得你瘦了。”

餘念翻了下白眼，“是衣服穿少了吧。”

沈符笑笑，“臉變小了。”

“晚上吃飯嗎？”他問。

“我不去了，你們自己去吧。”

沈符的目光開始有些不同，他看了餘念幾秒，問：“阿蔣跟你說了？”

“嗯。”

他的目光太有穿透力，餘念有點不敢直視，她将視線投在王荷元身上。

“荷元現在在做什麽項目？”

“哦，”沈符回頭，“我把我以前玩的機子給她練練。”

“練練。”

餘念笑着品味他話中之意，沈符臉立馬就紅了。

“你別亂想，沒你想的那麽不正經。”沈符解釋。

“我都沒說什麽，你解釋啥。”

沈符說不下去了，他笑着看她一眼，點點頭。

“行，你厲害，我不跟你争。”

“本來就是。”

沈符只能以笑和點頭回應。

餘念想到出國的事，她收起笑，小心看他表情。

“沈符。”

沈符擡頭看她，餘念突然有些鼻酸。她轉開臉，眼眶濕潤。

“怎麽了？”見她情緒低落，似乎要哭的樣子沈符低頭看她。

“你怎麽又哭？一會兒別人看到以為我欺負你。”沈符摸口袋找餐巾紙，發現沒帶，想了想伸出手用衣袖試圖給她擦淚。

餘念徹底被他這動作逗笑，她噗嗤一聲捂着眼睛往後仰，用濃重的鼻音道：“你要幹嘛。”

“給你擦眼淚啊。”沈符左右碰不着她臉，無奈又把手放下。

“我說你哭什麽呢，又不是生離死別。”

“我不是故意不告訴你的。”

“你最近可真愛哭。”沈符嘆氣，将她拉到另一邊沒人的走廊。

“不知道為什麽，最近就是很傷感。”餘念從包裏拿出紙巾，還沒從裏面抽出紙，被沈符一手抽走。

他扯出一張紙遞給她。

“可能是你長大了吧。”他用半帶寵溺的聲音道。

餘念擦好淚水沒好氣看他。

“你還有心情開玩笑？”

“我沒開玩笑，我說真的。都說流淚是長大的必經之路。”

“那你呢？”

沈符像撥浪鼓似的猛搖頭，“我，我可沒有。”

“那你就是騙我。”

沈符嘆口氣，捏了一下她臉。

“你啊，現在要出象牙塔經歷風雨了。”

餘念想到她爸媽，更是淚水漣漣。

“好了好了，別哭了，你再哭一會兒我也要哭了。”

餘念把淚擦汗，看他：“你去忙你的吧，我弄點東西。”

“別再哭了啊。”

沈符叮囑，見她點頭了才往樓下走。來到樓梯拐角，他又叫餘念。

“念老大。”

“嗯？”餘念停下腳步看他。

“你……”他欲言又止。

“怎麽了？”

“沒事。”他揮揮手往下跑了。

餘念奇怪看他一眼，轉身進實驗室。

實驗室裏王荷元已經将無人機拆解出來，餘念進去時，她正嘗試自己組裝。餘念湊過去看了一眼，見她旁邊放着組裝步驟，便也沒多注意，拿出自己的圖紙本。

畫了一會兒，旁邊的王荷元嘆氣：“組裝真不是一般的簡單。”

餘念笑。

“可這裏面無數零件和程序都是工程師弄好的，太偉大了。無法想象這麽小的東西裏居然承載着那麽多的技術和知識。”王荷元感慨。

“那當然，一個芯片初期開發就要耗費不少精力和時間呢。”

“機子裝好了。”王荷元把它捧起，靜靜看它立在手掌心的安靜模樣。

“以前，我們人類只能在陸地上走，後來發明了汽車，再後來是飛機，然後是火箭，”她把無人機放在桌上，語氣輕松，“現在又是無人機。人類的智慧真的很偉大。”

“還有什麽是我們人類辦不到的呢。”她感慨。

餘念笑：“今天怎麽多愁善感了？”

“這幾天一直在看設計的書，感覺你以前做圖紙挺不容易的。”

餘念拿出上次顧蔣給她标注的圖紙出來研究一會兒，并在自己的新圖紙上做修改。

“萬事開頭難，等過了那段時間，你就會覺得學會這些多有成就感了。”

“嗯。”

實驗室裏安靜一會兒後，王荷元看她。

“你在做什麽？”

“我想根據上次做的機子設計一個不一樣的無人機。”

王荷元聽着也來了興趣。

“什麽功能的？”

“複雜的功能暫時還不想做，先弄個普通的吧。荷載小一點的，反應跟避障都相對靈敏的一個小機子。”

王荷元點點頭。

“畢竟我以前的機子，大部分都不是我自己做出來的。”餘念笑，“等我能真正自己設計，自己研究自己開發，再對功能做進一步的提升。”

“加油。”王荷元給她鼓勁。

“你也是。”

猶豫一會兒，王荷元說：“有件事，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你。”

“怎麽了？”

“你還記得那個反無人機系統的程序嗎？”

餘念愣了一下，那不是顧蔣接下去要做的系統嗎？

“記得，怎麽了？”

“我聽沈符說，圖紙顧蔣弄丢了。”

餘念心一沉，語氣也不自覺加重起來。

“為什麽丢了？”

王荷元搖頭，“不懂，沈符沒說。”

聯想到剛才他欲言又止的表情，餘念頓時就沒心情畫了。

“什麽時候的事？”

“就元旦之後沒多久。”

距離元旦到現在已經一個多星期了。餘念想想就頭疼。

顧蔣平時對這些東西看得很重，向來都是鎖在櫃子裏，連聞都不給別人聞的，怎麽會突然不見？想想也只有一個可能，他自己丢了。

難道那晚她拒絕他，他一氣之下就把圖紙給丢了？

他平時不是這麽沖動的人啊。

餘念收拾東西，“我要出去，你一起嗎？”

“找沈符他們？”

“嗯。”餘念說，“他們不是說今晚要吃飯？”

“是聽沈符這麽說了。”

餘念背上背包往外走。

“走吧。”

.....

顧蔣和沈符兩人坐在烤面包店外面的露天餐桌上。

沈符抓起服務員端上來的奶香烤面包，随意咬了一口，含糊不清道：“我說最好的辦法是找念老大幫忙，照目前來看咱們只有這個辦法。”

“周寅呢？”

沈符搖頭，“我問過他了，他要去參加桂永的無人機大賽，說沒時間。”

“要不直接找盛庭他們幾個？”

顧蔣放下翹起的二郎腿，正準備吃東西，忽然看到餘念的身影出現在不遠處的人海中。

“找他們，還是算了吧。”

他斜着身子尋找那道身影，在看到她臉時，他微悶的胸口忽然放松下來。

“叫服務員再上兩份。”

沈符吃完嘴裏的，已經開始打嗝。

他看他：“我可不吃了，你要打包？”

顧蔣下巴往前一擡，沈符順着目光望去，看見餘念跟王荷元急匆匆的走了過來。餘念繃着臉，而一旁的王荷元時不時低頭跟她說什麽，看上去像是閨蜜陪着好友去抓奸。

沈符眨了眨眼，不可思議道：“神了，這兩人怎麽也來這兒了。”

不等他招手，餘念直直朝他們走來。

等餘念跟王荷元來到他們跟前，沈符方才點的烤面包也正好上桌了。

餘念正要說話，顧蔣把手邊的飲料給她。

“先喝口水。”

餘念看他一眼，拿起來喝了一口，又要準備開口，一旁的沈符道：“阿蔣你不是喝過了？”

餘念已經咽下去一半，她舉着飲料低頭看顧将，後者瞟了沈符一眼，沈符很知趣的轉開頭。

“哎喲，今天天氣真好。”

餘念：“........”

已經咽下去了，總不能又吐出來。餘念拿着飲料喝也不是，丢也不是。下一秒，顧蔣直接拿回，放到嘴裏吸了一口。

“吃東西。”他說。

餘念跟王荷元原本就是來找他們的，如今到了也沒矜持，一屁股坐下。

餘念看他又看一旁的沈符。

她朝他揮手，示意他走開。

沈符指着自己，不可置信道：“讓我走開？”

“對啊。”

“真沒良心。”

桌上的面包原本就是用黃皮紙袋裝着的，沈符走前抓了一個往王荷元懷裏塞，哼了一聲，與她往外走。

只剩餘念和顧蔣兩人了。

顧蔣喝了幾口奶茶，看她：“還喝嗎？”

想到上次的親吻，餘念臉一燙，她把凳子拉開，直接坐上去。

“不喝。”

“那吃面包。”他說。

“你為——”

“先吃東西。”

餘念到嘴的話又咽下去。

見她低頭開始拿叉子，顧蔣招呼服務員給她來杯熱牛奶。

“我——”

“吃完東西再說。”顧蔣再次打斷她。餘念沒辦法，只能安安靜靜把烤面包吃完，再把牛奶喝盡。

終于吃完，餘念抹幹淨嘴，才要開口，一個響嗝打了出來。餘念尴尬的轉開臉。調整一會兒後，她看他。

“你把圖紙丢了？”

“什麽圖紙？”

“反無人機系統的。”

顧蔣這才猜到她來找他的原因，他也沒解釋，淡淡道：“哦。”

“為什麽丢了？”

顧蔣不說話，轉問：“還想吃什麽嗎？烤榴蓮？你不是喜歡吃榴蓮？”

餘念對他這種轉移話題的方式感到憤怒，“顧蔣，我沒心思跟你扯別的，你回答我，你把圖紙丢了嗎？”

“丢了又怎麽樣？”

“你瘋了？”

餘念音量擡高，引來不少人目光。

“嗯，可能吧。”

餘念看着他不說話。

“怎麽了？”

“我不希望因為我影響你。”

顧蔣點點頭，“我明白。”

“你畫了那麽久的圖紙，怎麽能随便就丢了呢？”

“覺得沒用就丢了。”

顧蔣說得随意，餘念卻因此自責。

“是因為我讓你不快嗎？”

顧蔣眉頭微皺，“什麽意思？”

餘念抿着嘴不說話，顧蔣不想再逗她，道：“沒丢，還放得好好的。”

也不知餘念怎麽想，她忽的起身，轉身離去。

顧蔣趕緊追出去。

“怎麽了？”

“圖紙你丢哪兒了？”

顧蔣見她眼睛紅紅，有些後悔自己的将錯就錯。“沒丢，存得好好的。”

餘念盯着他不說話。顧蔣舉手發誓，“真的。”

顧蔣這麽說，餘念非但沒釋然，反而是濕了眼眶。

她深呼吸，轉頭看了眼身後的街道又看他。

“所以，你讓荷元跟沈符騙我？”

顧蔣的眉頭蹙得更緊了。

“我從沒做過這樣的事。”

餘念不理他，繼續往回走。顧蔣追上去。

“我真沒說過，我承認剛才是有将錯就錯的想法，我向你道歉。”

餘念停下腳步。她看着他的眼睛，“你就是自私！”

顧蔣一怔，不敢再追上去，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視線裏。

王荷元跟沈符往學校大門走，上次那個漂亮女生突然走過來。王荷元下意識後退一步，女生見此湊到沈符身邊。

“沈符。”

“你怎麽又來了？”沈符聽到聲音回頭。

廖婷婷調皮一笑，“我過來看看能不能碰到你。”

沈符愣了，廖婷婷又道：“逗你的。”

沈符這才繼續笑起來。

“去哪兒呢？”廖婷婷問。

“剛剛和顧蔣出去吃了點東西。”

廖婷婷高中那會兒來他們學校上過半年的學，後來因為家庭原因轉學走了。雖然同班半年，但說過話的人很少，除了幾個女生包括餘念外就是沈符。顧蔣她是一句話都沒跟他搭過話的。

“他也在這學校嗎？”

沈符點頭。

“以前我以為你們會出國呢，沒想到會在這裏碰見。”

沈符笑笑，意識到身邊還有王荷元，他回頭看她是否跟上時，發現身後已空無一人。

她什麽時候走的？

沈符還沒來得及在心裏醞釀自己在表露什麽情緒，廖婷婷一旁叫他。

“沈符，我們學校這個月有個聯誼活動，所以我才專門來這兒找人。”

“哦。”沈符四處找王荷元的身影，心不在焉回答。

王荷元走的時候，廖婷婷看到了。她說：“你在找剛才的女生嗎？”

“呃，嗯。”

“我見她往學校裏走了。”

“哦。”他語氣淡淡，聽不出情緒。

“如果你沒事的話，我能請你去嗎？”

沈符還沒來得及回答，她的同學從遠處叫她。廖婷婷往回跑，邊跑邊對她招手：“具體時間我再告訴你哦。”

沈符：“……”

他可什麽都沒說，也沒答應啊。

廖婷婷一走，對王荷元一聲不吭走開的不滿才後知後覺在心頭浮起，沈符略有不爽。

餘念走後，顧蔣也回去了。一進宿舍就聽沈符在罵人。

“我艹，你瞎嗎？沒看到後方有缺位？”

顧蔣往裏走，他擡頭看了他一眼，随意道：“回來了。”

“嗯。”顧蔣有氣無力的應了一聲。

沈符奇怪看他，匆匆忙忙把手上的游戲結束，坐到他旁邊。

“怎麽樣了？”

顧蔣白他一眼，“你跟她說我圖紙丢了？”

“我沒說啊。”沈符一臉懵逼。

見他不說話，沈符又問：“難道她就是因為這個來找你？”

顧蔣還是不說話。

“那你就直接跟她說人手不夠，讓她來幫忙啊。”

顧蔣将手機往床上扔，“她哪兒有時間弄這個。”

沈符看他幾秒，認真道：“阿蔣，你這樣不行。”

顧蔣把陽臺的衣服收進來，疊好放皮箱裏。

“哎，那今晚還去吃飯嗎？”

“去，為什麽不去。”

“就我們兩男人哦。”好無趣。

“還不夠嗎？”

傍晚出門前沈符給餘念發短信，沒回，給王荷元打電話，關機，最後只能兩個人孤零零的往外走。

餘念在書桌看書，手機就放手邊上。沈符的短信她已經看到了，可她沒回。

王荷元洗好澡來到她身邊，見她盯着書本沒看自己，她道：“餘念，你沒事吧？”

餘念搖頭，“沒事。”

“你跟顧蔣吵架了？”

餘念靜默幾秒，回：“嗯。”

“其實，以前你的圖紙撕爛的時候，他去翻垃圾桶把那些碎片貼好，再重新給你畫一幅。我覺得他人也不是很壞。”

突然被人提起那天的情景，餘念握着的筆掉落在書上。她眨了眨眼。

“他們是遭遇了困難，可是不是圖紙的問題我并不清楚，只是大概的猜測。我見好幾次，他跟沈符說話的時候，表情都不太好。”

餘念的心像攪了一團芝麻糊，裏面黑乎乎的什麽都看不清。

“還有那次，你們去我家。他是因為你才會出現。我不知道他有什麽難處，但聽沈符多次說過要找你，他沒答應，所以我才自作主張這麽做。很抱歉用沈符來欺騙你。”

餘念低着頭，眼眶微澀。

顧蔣飯吃到一半，收到餘念有事要談的短信。他随意吃了幾口，便讓沈符打包結賬準備回去。

餘念剛下樓就接到了溥任之的電話。

“在忙什麽？”

餘念匆匆下樓。

“沒忙什麽啊。”

聽到下樓的腳步聲，他問：“你下樓？”

“嗯。”

“那正好，我就在你們宿舍樓底下。”

餘念邁下臺階，遠遠就看到溥任之穿着長風衣外套站在路燈底下，而他的不遠處，站着剛從外面回來的顧蔣。

餘念停下腳步，目光在兩人身上掃了一遍，決定先把情況跟溥任之說了。

才到他身旁，還沒來得及開口，顧蔣就走開了。

餘念的心像被人打了一棍，又沉又重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