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溥任之已經回去了，餘念停車靠在路邊發呆。

這一刻，所有的情緒都來得洶湧清晰，懊惱，後悔，愧疚，遺憾，心疼，什麽都有。

餘念心亂極了，她不知道該怎麽做。雖然此時心裏對溥任之是萬分愧疚的，可她不能不承認，在他說出那句“分手吧”時，她的第一反應是松了口氣，緊接而來的才是難過和愧疚。

意識到這點，餘念覺得自己虛僞無比。她額頭抵在方向盤上的手。

她真的太壞了。

沈符帶着人剛到事故現場，便被告知無人機已被帶走的消息。問附近的人一圈，都說不知道是誰帶走的，沈符沒辦法，只能給顧蔣打電話。

電話接通了，可卻沒人接。沈符最後打給了餘念。餘念此時腦子還在放空狀态，鈴聲響起時，她還沒反應過來，直到響了差不多十幾秒，她才把電話接起。

“你能不能去看看阿蔣？”

餘念靜一會兒，把藍牙耳機戴上，啓動車子，打了轉向燈慢慢開出去。

“他怎麽了？”

“我給他打電話，他沒接。估計是心裏不好受，躲起來了。餘念，阿蔣是從不言敗的。他驕傲得很，從沒嘗過失敗的味道，除了你。”

所以這次的難關意味着什麽，餘念她懂。

“機子拿到了嗎？”

“沒有，被人拿走了。”沈符有些煩躁。

這件事的發酵更可疑。

“你挨家挨戶去問問，機子是洗清玄與清白的關鍵，若是機子找不到，或者相關證據被調換，那真的沒後路了。”

“我知道。”沈符說着，突然道，“你怎麽來了？”

那邊說了什麽，餘念沒聽清，沈符說了句“有情況再聯系”後就挂電話了。

餘念找路口掉頭，直奔玄與科技辦公點。裏面黑燈瞎火的，什麽也沒看到，餘念又跑回家裏找，依舊是找不着後，餘念真的是慌了。

顧蔣雖說從未遭遇如此嚴重的滑鐵盧，但承受能力也不該只有這點。他會去哪兒呢？

楓葉山莊？不太可能，他性子好強得很，遇到什麽事都悶在心裏，不可能從顧奶奶那兒尋求庇護。

是去哪裏的地方散心，吹風或者去喝酒了嗎？

餘念給他打電話，沒接後又給他發信息。

-你在哪兒？

顧蔣側頭看了眼亮起的手機屏幕，嘴裏的煙微微吐出，他繼續扭頭看遠處夜幕。沒一會兒，手機屏幕暗下去了。

餘念實在找不到他，只好回家。洗了澡，一進房間，突然想到了一個地方。她随意擦了幾把頭發，拿上車鑰匙就往外走。

如果沒猜錯，他應該在那地方，彙聚了無數個比賽夢想的地方。餘念懷着這樣的心情來到了楊炎叔叔的公司，下車正好看到顧蔣融在黑夜中模糊的輪廓，還有随着他抽煙又放下而在夜裏星星點點發着亮光的煙火。

他果然在這裏。

聽到有人靠近，顧蔣回頭。黑黢黢的夜裏，兩人目光交彙。

顧蔣低下頭，把煙滅掉，起身扔煙頭。

他來到她身邊，夜裏的風混着她清香撲鼻的沐浴露香味，朝他蓋來，心情好像好了那麽一丁點。

“你怎麽來了？”

“走。”餘念拉住他手往停車場方向走，顧蔣随她走兩步，停下。餘念再拉時，他突然重得像大石頭似的。餘念終于拉不動了。

“你先回去休息，我一會兒走。”他許是抽了不少煙，嗓子都啞了。

這時，風突然改變方向，從他身後打來，濃郁的煙味兒差點沒把餘念熏死。

“煙鬼！”餘念說。

顧蔣看她一秒，來到下風位置，果然煙味兒就沒那麽濃了。

看着彼此沉默一會兒，餘念問：“怎麽不接沈符的電話？”

“不知道，現在感覺什麽事都不想做。”

“還有機會。”餘念看他。

“可我累了。”顧蔣看向城市的夜景，說，“做無人機挺累的。”

“我還以為你不會累呢，像個鬥士。”餘念站到他身邊說。

顧蔣看她，目光複雜：“我在你眼裏有這麽厲害。”

“對啊，”餘念露出微笑，“以前覺得只要有你在，我們肯定會贏。也不知為什麽，你有一種給人希望的力量，所以幾次比賽，我都覺得冠軍一定是我們的。”

“原來如此。”

餘念靜等他的下話，“所以呢？有什麽表示？”

“暫時沒有，我的智商現在已經不在線了。”

“那它去哪兒了？”

“不知道，可能消失了，可能走丢了，也可能是睡着了。”

他這麽迷茫的樣子讓餘念揪心，但又不知道該如何鼓勵他站起來，只能眯着眼看着遠方，然後又低頭看腳尖。

“你先回去吧，我一會兒也走了。”

“現在，連話也不想跟我說了嗎？”

“不是，你明天還要上班。”

“沒關系，在美國的時候，我還有過兩天不睡的經歷。”

顧蔣笑了。

“美國那裏的東西吃了比較有能量，是嗎？”

聽他笑，餘念也開始輕松起來。

“不是，是因為有夢想支撐。我說過，我要成為我爸爸那樣的人。”

顧蔣看她的目光柔和溫暖，“你現在做到了。”

“那你呢？”

顧蔣把目光轉開，往前走了幾步。

“我無所謂。”

“顧蔣，之前你說的還算數嗎？”

“什麽？”

餘念的心砰砰跳，耳邊的風似乎更大了。她只穿了件薄外套出來，風吹得她牙齒都要打顫。

這裏地勢空曠，是最容易出大風的地方。

“你說希望我回來幫你。”話一出口，餘念有種少女般的緊張和期待。

“跟着我沒未來，你在舅舅的公司挺好的。”

“不，顧蔣，玄與還有希望，你不能把它生的機會掐斷。”

“你上班這麽閑？還有心思管這個。”顧蔣突然笑了，可餘念看着卻覺得心疼。

“顧蔣，我說真的。”

顧蔣突然收了笑，他轉頭看遠方。

“不要。”他說。

餘念就這樣看他，感受着他卸下盔甲，成為沒有武器的國王。

..

看見王荷元打着燈過來時，沈符吓到了。

他匆匆挂電話往前走，将她打量一遍，發現她鞋尖、裙擺沾了不少泥土。

“你怎麽來了？”

“我知道機子在哪裏。”她說，“我就猜到你找不到，所以才過來的。”

她的臉被夜幕的光打得柔和且朦胧，她看着沈符，眼睛裏是澄清幹淨的。

“你打個電話就好了。”沈符扶住她手，“我帶你上去，這裏全是泥。”

王荷元也沒矯情。她穿着高跟鞋，自己确實很難走上去。她抓着沈符的手，提着裙擺往上一個大邁步。這個臺階有點高，王荷元使不上勁兒上去，眼看就要摔下來，沈符把手機往前一扔，兩手抱住她腰往上一放。

王荷元穩穩的站在了臺階上。而腰間那雙有力的大手在她站穩後就抽離了，她捋了下耳邊的頭發，彎腰把他手機撿起來，手拍了拍上面的灰，遞給站在她身邊的沈符。

沈符将她細心的動作看在眼裏，感覺到溫暖的同時，也覺得難受。

沈符接過手機。

“前不久，我一個客戶在朋友圈裏發了幾張拆解無人機的照片。那時候我以為是拆來玩的，也沒多注意，直到這幾天接連不斷發生的事，我才聯想起來其中的不對勁。”

“他在哪兒？”

“我來的時候跟他聯系了，他很謹慎，沒告訴我具體位置。”

也是，一個女人大半夜的跑來這裏，任誰想都覺得不對勁。除非，那人是色胚。

想到這兒，沈符将目光放回王荷元身上。

她上身是黑色緊身吊帶長裙，下身是時下最流行的網紗長裙。大腿中部以下是透明的，一眼看去，只見兩條白直的大長腿隐匿其中，別提多有誘惑力。

這幸虧他在，要不在……她一個漂亮女人出沒在這裏，碰上什麽事誰都無法預料。可她又是為了他而來……想到這，沈符是既感動又自責。

王荷元率先往前走，“我知道他名字，過去找人家問問一定能找得到。”

幾人準備來到第一戶人家，王荷元讓沈符幾人在一旁等着，自己一人前往。

開門的是個大娘，聽王荷元自稱是那帆布鞋男孩的老師，這麽晚過來，是路過，順便拜訪一下家裏。那大娘沒懷疑，往後指了一家燈火道：“你往前走，看到有個桃樹，你就往左邊拐，第三個房子就是。”

王荷元道了謝繼續往前走。

幾人來到那男生家門口，王荷元示意自己開門，讓沈符幾人藏在門邊。

王荷元有點緊張，沈符提醒她小心後，她開始敲門。

“誰啊？”裏面有人問。

“我是老師。”

裏面餐桌椅，走動，說話的聲音同時響起來。

“什麽鬼老師，大半夜的過來，不會是詐騙吧？”

“只是路過，碰到了點麻煩，想來找點工具。”

說完，裏面沒聲了。

王荷元正擔心他不會來開門，用目光詢問沈符要不要破門時，腳步聲漸漸靠近了。

沈符将王荷元往自己身旁拉。

耳邊傳來插銷□□的聲音，裏面的人問：“哪位老師啊？我怎麽不記得你的聲音？”

“我這幾天感冒。”王荷元說。

這時，插銷徹底拿下來，沈符趁這個時候将門用力一推。門裏的男生反應不過來，被門板撞到臉上，往後踉跄了好幾步。

“我靠！”

屋裏圍坐在一堆的人聽到動靜，吓得趕緊起身。

沈符一群人沖進去，沒幾秒就将幾個男孩團團圍住。而門口的男生看到此景，吓得起身想跑。王荷元攔在他面前，手中的包包往他臉上一打，男孩又遭一陣疼，捂着臉弓着身子哀嚎。

王荷元想摁住他，卻被他一個甩手推倒在地。

沈符也顧不得被這幾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拆得七零八落的無人機，他往王荷元方向沖去，将她從地上抱起，一腳将男生踢翻在地。

幾人将男生制服後，警察也來了。

将此次事件做了筆錄登記後，沈符把無人機交給第三方檢測機構，進行航跡文件的檢測還有機身零件的測試檢查。

忙完這些事，已經是深夜兩點多。沈符和王荷元滿身疲憊的從警局出來，兩人身上都沾了不少泥漿，特別是王荷元，細白的腳踝上，結成一塊一塊的泥塊，走一步就掉下來一塊，特滑稽，就連白裙也髒了。

沈符看她，笑了，王荷元也笑了。

“我送你回去。”沈符說。

“好。”王荷元跟着他往他車方向走。

車子開出去一會兒，王荷元手機響了，來電的是她以前上班時，關系不錯的同事，叫海英，目前在一家無人機公司做售後客服。

沈符特意轉頭看了她一眼。

“這麽晚了還給我打電話。”

“你不是接得挺快的嘛。”

“出門辦了點事，現在剛回去。”

“大半夜去辦事？”

“嗯，幾個小孩從我這裏買了東西……去做很不正義的事，我是過來解決的。”

沈符這才知道她不是為他而來，一時之間有些失望。

“解決了嗎？”

“應該差不多了。”王荷元從包裏拿出紙巾，一點一點的擦拭腳上的污泥。

“你呢？加班到這時候？”

“不是剛跟我家那個出去吃了頓飯，順便見了幾個他朋友。”海英笑嘻嘻道，“你跟顧清風是真分了吧？”

王荷元抿嘴笑，“難不成還有假。”

“我這兒有個合适的，你要不要試試？”

“試試？你以為穿衣服呢。”

“先做朋友處處看呀，傻！”

“他人怎麽樣？”

這個問題有點怪異，沈符再次将目光投向她，這回王荷元正好擡頭，與他四目相對。王荷元又快速低頭。沈符喉裏好像長了根刺似的，又疼又幹，說不出話來。

“很不錯哦，人品和能力都很贊，要不約個時間給你們見見？”

王荷元餘光裏看到沈符的衣擺，應：“好啊。”

“那就這麽說定了，我跟他說一聲，然後再與你約時間。”

“嗯。”

“你現在上車了嗎？”

“嗯，朋友送我回去。”

“OK，到家了給我發信息，注意安全。”

挂了電話後，沈符問她：“朋友嗎？”

“嗯，以前在公司的時候，一個處得挺好的同事。”

“女的？”

“嗯。”王荷元點頭。末了，又補充，“除了餘念之外，最聊得來的人。”

“那挺好。”

“嗯，是挺好的，還幫我介紹男朋友。”

沈符緊急剎車，王荷元看他。

“怎麽了？”

沈符表情痛苦，他捏着方向盤的手用力收緊，幾乎是咬着才說出話。

“你還是不願意給我機會。”

“沈符，我們不一樣的。”

“哪裏不一樣！”

“很多地方不一樣。”

“我可以接受所有的不一樣。”

“不，你不行的。”

沈符：“你就是對我有偏見。”

“我不是，我只是在理智的衡量我們倆之間的差距。”

沈符看着她的眼睛，想試圖從中找出一點猶豫和難過，可他卻什麽也找不到。

她真的是對他一點都不在乎了嗎？

“那麽他們呢？那些她介紹給你的人呢？”

“他們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

王荷元轉頭看了眼車窗外，又回頭看他。

“因為他們什麽也不知道，我也不會告訴他們。而你，恰恰相反。”

餘念陪顧蔣一直坐着，直到她開始打噴嚏，顧蔣才開始有動靜。

“你傻嗎你。”

餘念打完最後一個噴嚏看他，鼻音濃重道：“你更傻，這天塌了，還有高個兒的頂着呢，就一點點挫折，就一蹶不振了。”

顧蔣朝她招手，餘念走過去。

“蹲下。”他指着面前的草地說。

餘念決定不跟他唱反調，讓他舒爽一下，乖乖的坐下了。

一坐下，明顯感到風小了。

餘念擡頭看他，他是為給自己擋風？

見她兩只手卷進了衣袖裏，像擰麻花似的，顧蔣輕笑：“還是小孩嗎？”

餘念把袖子松開，朝他膝蓋一甩，啪的一聲。

“關你什麽事！”

顧蔣又低沉一笑。餘念聽着，心裏麻麻的。

“我要是去你們公司上班，我坐什麽位置啊？”

顧蔣眯着眼看她，“老板娘當不當？”

餘念哪知道他突然來了精神逗她，愣了幾秒後氣急敗壞道：“虧我還擔心你呢，看來你精神挺足的啊，既然如此，你自己在這兒待着吧！”

餘念起身要走，顧蔣又說：“我把公司給你。”

餘念停下腳步，回頭看他。

“什麽意思？”

顧蔣不說話，起身拍了拍褲子，他看她。

也許是風太大，她看他看得有些不太真切了。

“我把公司給你，我回楓葉山莊。”

他是，連自己一手創建的公司也不要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