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大都(四)重逢

廉希憲在病中聽聞真金回京的消息,打算進宮來見他。真金聞訊後,說:“廉大人大病未愈,行動不便,還是我去看他吧。”

在廉府,分析了當前的形勢之後,廉希憲當即表示贊同安童的做法。他語重心長地對真金說:“阿合馬的所作所為,陛下不可能毫不知情。但是現在四方征戰,耗費巨大,陛下需要阿合馬替他斂財,所以離不開他。即使知道他劣跡斑斑,也會容忍他。彈劾阿合馬這條路,不止動搖不了他,還會招致他的報複,傷及無辜。還是等待時機,再作打算吧。”

真金聽罷,嘆了口氣,微微點頭。

真金見廉希憲神色不濟,囑咐他要好好休養,并表示會派禦醫來診治之後,帶着安童和玉昔帖木兒準備離開。

廉希憲又拉住真金,拍着他的手背,叮囑了一句,“殿下,稍安勿躁,來日方長啊!”

廉希憲讓兒子代替自己送客。廉府門口,真金、安童和廉希憲的兒子還在談論他的病情,玉昔帖木兒站在石階之下,警惕地望着四周。

宛宜躲在一棵樹後,盯着廉府的動靜。她見幾個人走出來,又停在門□□談,其中一個人側着身子,看着仿佛是太子。宛宜在揚州與真金只有一面之緣,并且當時并不知情,印象不深。這時候,真金轉過身來,宛宜看得真切了,一個箭步沖了過去,大聲喊道:

“殿下,殿下,民女是徐……”

還沒說完,玉昔帖木兒擋在了前邊,以為宛宜圖謀不軌。于是,拿起馬鞭朝宛宜揮打過去。他身材高大,又從過軍,孔武有力,一鞭下去,宛宜摔倒在地。

盧世榮跟在後邊,大步跑過來,見玉昔帖木兒再要揮鞭,急忙大喊:“別打她,她不是刺客!”

真金聽見聲音,快步走下石階,只見一個年輕的女子伏在地上。宛宜擡頭望着真金,四目相識,真金一下子認出了她,

“宛宜,是你!”

廉希憲聽聞宛宜來了,掙紮着要起來見她,于是衆人都擠到了廉希憲的卧室裏。

宛宜從真金的口中,坐實了父親的噩耗,悲從中來。

又看到廉希憲病中消瘦的臉龐,只能強忍淚水。她咬着嘴唇,眼圈發紅,沉默片刻之後,向真金和廉希憲講述了父親出事之前對自己的囑托。

宛宜長得很像父親,廉希憲望着她的臉,陷入了對往事的回憶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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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父親那時候也在中書省任職。他為人方正,又少言寡語。我原以為他是個道學先生,古板刻薄。不曾想有一次,他得到了一方印章,喜愛至極,竟手舞足蹈起來。我這才發現他也是個性情中人。從那之後,我們經常在一起談印章、談書法,一聊起來,滔滔不絕。一兩個時辰都不覺得長。真是好不過瘾。後來,他提出要回揚州任職,我挽留他。他說,桑梓難離。也只好如此了。沒想到這一別,竟是無緣再見了!”

說完,已是老淚縱橫。

聽到這裏,宛宜擡起頭,用清澈的雙眸望着廉希憲,一字一句地說:“廉大人,我父親曾和我說,他不怕死,可是他不想背負着污名而死。宛宜只是一介女流。所以,家父的冤情只能托付于殿下和大人了!”

言罷,宛宜起身跪下叩頭。

“宛宜,不必如此。你先起來,咱們再做商議。”病榻上的廉希憲勉強支起身體,對宛宜伸出一只手,仿佛要拉她起來。

真金見狀,起身伸手想把宛宜扶起來。同時,盧世榮也伸過手要扶她。宛宜避開了真金的手,拽着盧世榮的手臂,站了起來。

真金給宛宜分析了當前的形勢,然後對宛宜說:“徐小姐,令尊和崔斌的案子,我會幫他們平反昭雪的。但是,不是現在,需要耐心等待。你能理解嗎?”

“宛宜明白,宛宜願意等,不管是三年五載,還是十年八年。”宛宜望着真金,平靜而堅定地說。

這時,病榻上的廉希憲又想一件事,“宛宜,我記得你還有個弟弟,叫慕光,是吧?”

宛宜聽到廉希憲提到曉光的名字,忍不住低頭抽泣,竟說不出一個字。

一旁的盧世榮見狀,急忙解釋了曉光的事情。衆人這才明白的了宛宜傷心的原因,也知道了他和宛宜的關系。

“哎”廉希憲使勁錘了一下床,“禍不單行啊!”

宛宜還在低頭垂淚,真金走過去,對她說:“徐小姐,令弟的事,我會幫你。你把他的相貌特征說一說。我找人畫成畫像,分發下去,四處查找。”

聽到真金的這番話,宛宜頓時覺得猶如在漆黑的夜裏看到了一束亮光。是啊,有了太子的助力,找到曉光的希望就大大增加了。

想到這裏,宛宜起身給真金行禮,“曉光的事情有勞殿下費心,宛宜感激不盡。”說完,向真金投去感激的一瞥。

揚州一別之後,真金第二次看到宛宜的笑容。眼中帶淚,閃閃發亮,真金也被這短暫的笑容打動了,不覺心中微微發暖。

曉光的事情算是暫時解決了。廉希憲又問宛宜下一步的打算。

這一問,宛宜也茫然了。父親的心願已經達成,按理可以回家了。但是,家在何處呢?揚州的家被炒了,父親不在了,弟弟走失了,哪裏還有家呀。

想想茫然未知的将來,宛宜也沉默了。

廉希憲當即提出讓宛宜在自己家裏住下,他的小女兒尚未出閣,正好可以跟宛宜作伴。

“宛宜,我和你父親曾經以兄弟相稱,以後我就把你當侄女看待。你就叫我伯父吧,別再叫廉大人啦。”

廉希憲慈祥地望着宛宜,讓她感覺心裏暖暖的。不過,一想到留在大都,就要和表哥分開,宛宜在心裏又退縮了。

“表哥,你要回揚州嗎?”宛宜輕輕地拽了拽盧世榮的衣袖,小聲問到。

“是啊,我還有差事呢?”

“那我怎麽辦?”

盧世榮沉思片刻,“不如你也跟我回去。我知道你惦記着曉光,可是你在這裏也幫不上什麽忙啊。要是查出了曉光的下落,我再陪你來大都。”

宛宜想想,盧世榮說得也有道理。

“那回去之後呢?”宛宜一想到當時退婚的情景,不寒而栗。自己已經同意退婚了,盧府還有容身之地嗎?

是該決斷的時候了,想到這兒,盧世榮攥了一下拳頭。

“回去之後,要是我爹改變主意,咱們就在家裏成親。要是我爹還是一意孤行,我就再找一個住處,再......成親。總之,我不會讓你一個人流落在外的。”

盧世榮的一番話,讓宛宜心中的天平,迅速倒向了他這一方。留在廉府,終究是寄人籬下。揚州才是自己的家,表哥才是自己最親近的人。想到這裏,宛宜心中已經有了決定。

一旁的廉希憲,從兩人的對話中聽出了端倪,就問宛宜是怎麽回事。宛宜便把當初父親出事,姑父提出退婚的情景描述了一番。

廉希憲聽罷,臉上浮現出欣賞的表情,他對盧世榮誇獎到,“危難時刻,不離不棄,盧公子的行為令人欽佩啊。”

“廉大人過獎了,世榮慚愧。”

廉希憲見盧世榮儀表堂堂,氣度不凡,又對宛宜守護相助,頓生好感。突然,他心中有了一個打算,把盧世榮留在中書省任職。這樣一來,既是替朝廷招攬了人才,又可以讓宛宜留下大都。崔斌出事之後,揚州已經被阿合馬的黨羽盤踞,放宛宜回揚州,廉希憲還真是不放心。阿和馬本就是好色之徒,要是宛宜被他的黨羽盯上,恐怕盧世榮也奈何不了。倘若如此,自己真是愧對故友了。

打定主意,廉希憲把真金請到身邊耳語一番,真金頻頻點頭。

同時,宛宜也在和盧世榮輕聲細語。

“表哥,你剛才的意思是,咱們的親事還作數?”

“當然了,那根金釵不是還在你那裏收着嗎?”

廉希憲那邊也談完了,他把宛宜和盧世榮叫到跟前。

“盧公子,聽說你在江淮行省的檢校所任職。我想把你留在大都,調任中書省當差。不知你意下如何?”

宛宜和盧世榮都大吃一驚,想不到廉希憲會如此安排。

盧世榮更是喜出望外,心裏暗暗思量,陪宛宜來大都真是明智之舉。本來舅舅遇害,自己的仕途面臨“朝中無人”的局面。沒想到,現在又搭上了廉希憲這條線,這真是“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啊。

宛宜也很高興,不過她想的是,即可以留在大都查找曉光的下落,又不用和表哥分開,這已經讓她很滿足了。

盧世榮趕緊向真金和廉希憲行禮,“多謝殿下和大人,世榮定不辜負兩位的栽培。”

“不必客氣,盧公子。”真金淡淡地說。

廉希憲親切地望着宛宜,“孩子,先把你安頓好了,再設法把你弟弟找回來,我才沒有辜負你父親的托付啊!”

聽到廉希憲提起父親和弟弟,宛宜頓時哽咽了,“伯父思慮周全,宛宜不知道說什麽......我......謝謝伯父。”

“柳暗花明又一村,不是嗎?都會好起來的,別哭了。”盧世榮輕聲勸慰宛宜,又拿着她的手絹幫宛宜拭淚。宛宜擡起頭,用熱切的目光看着盧世榮,微笑了一下,輕輕點頭。

這一幕被真金看在眼裏,然後扭過頭,看着窗外,神情有些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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