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落幕(五)禪位風波中

(五)禪位風波中

第二天,忽必烈在寝宮召見了安童、玉昔帖木兒、尚文三人。

南必皇後服侍忽必烈坐在禦床之上。薄如蟬翼的白色幔帳在空氣的對流中輕輕飄動。

大殿之內,一片寂靜。三人交換了一下眼神,還在斟字酌句的時候,忽必烈先開口了。

“答即古阿散奏請收回百司吏案,以索天下埋沒錢糧。朕已經批複準行。你們三人既然來了,就與朕一起聽聽 。”

就在這時候,侍衛長匆匆走進來向忽必烈禀報,說盧世榮和答即古阿散正在殿外候旨,請求面見大汗。

安童一聽兩人的名字,暗暗握了一下拳頭,表情依舊平靜。

答即古阿散一進來就看見安童三人也在,他一下愣住了,甚至忘了給忽必烈行禮。以此同時,盧世榮的臉上也閃過一絲詫異的表情,但他很快就恢複了平靜,輕輕地碰了一下答即古阿散的手臂,提醒他一起向忽必烈行禮。

“微臣參見大汗、皇後。”

忽必烈向兩人說完“平身,不必拘禮”,然後把目光轉向安童。

“安童,你們不是有事禀報嗎?你先說吧。”

安童輕咳了一聲,盡量用平緩的聲音說到:“大汗,有一名南臺禦史曾封章,上述離間父子,陷太子于不義。臣與玉昔帖木兒自作主張,故将此份奏章扣下,隐匿未報,請大汗治罪。”

“什麽奏章?現在在哪兒?”忽必烈一頭霧水。

“啓禀大汗,奏章正在微臣手中。臣奉旨收回百司吏案,并沒有發現其他晦暗不明之事,卻意外發現了這份奏章。臣自覺事關重大,今日特來回禀大汗。”答即古阿散雙手呈上奏章,聲音清晰地說到。

忽必烈從侍衛手中接過奏折,飛快地浏覽了一遍,臉色越來越陰沉。看畢,他憤怒地将奏折合起,重重地摔在禦案之上。

大殿之中所有的人頓時覺得冷風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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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童,玉昔帖木兒,你們好大的膽子!這麽大的事竟敢隐瞞不報。”忽必烈一邊拍着禦案,一邊斥責兩人。

安童望着忽必烈毫不畏懼地說:“大汗,臣等隐匿不報,是怕歹人奸計得逞,父子失和,動搖國本。臣等願意領受任何責罰,只求大汗不要誤信小人詭計,重蹈‘巫蠱之禍’。”說完,安童和玉昔帖木兒、尚文一起重重叩頭。

忽必烈以前聽劉秉忠講《漢書》的時候,知道“巫蠱之禍”的後果慘重。想到這些,忽必烈的心情有些複雜。

盧世榮看到忽必烈舉棋不定的樣子,知道他要心軟。于是趕緊給答即古阿散遞了一個眼色。

答即古阿散會意,馬上向忽必烈進言:“啓禀大汗,安童丞相和禦史大夫,他們早已接到奏章,卻私自扣下,不呈送大汗。這等欺君之罪,必須嚴懲。否則開了先例,後果不堪設想。朝中大臣之中擁戴太子的大有人在,要是今天有人上奏禪位,後天有人上奏退位,那将置天子的威嚴何在!”

答即古阿散的這番話激怒了忽必烈,他頓時兩眼發紅,青筋暴跳。

難道真金在觊觎皇位?還是那些漢人大臣迫不及待地要推他上位?不管哪種情況,自己絕不能容忍任何人(包括真金)以這種方式逼迫他退位。

想到這裏,忽必烈站起來,重重地捶了一下禦案。

安童和尚文見狀,敢要開口辯解,南必皇後一邊扶忽必烈坐下,随口插了一句,“大汗息怒,別氣壞了身子。大漢請寬心,您天縱英明,朝政大局盡在您的掌握之中,‘玄武門之變’的事情絕不會在本朝重演的!”

玄武門之變,唐太宗逼父退位。南必皇後在這個時候說出這個典故,哪裏是勸慰,分明是火上澆油。

忽必烈的怒火達到了頂點。他對身邊的侍衛長大聲喊道:“快去東宮,把真金叫過來,我要當面問問他。”

玉昔帖木兒和尚文甚是着急,但苦于毫不辦法,只能不停地對忽必烈叩首:“大汗息怒,殿下确實是無辜的。”

安童則在一旁陷入了沉思之中。南必皇後雖然出身勳貴,她的家族并沒有漢學淵源。南必皇後對漢文都認識有限,她怎麽會知道“玄武門”的典故呢?除非是有人教的……

想到這裏,安通擡起頭,正看見南必皇後和盧世榮交換了一個眼神。這就像隐在雲霧中的一條龍,忽然露出了眼睛一樣,通體皆明。安童在心裏暗暗一驚,原來南必皇後也參與了這場陰謀。

想到這裏,安童頓時覺得被一張龐大的、無形的網給困住了,無法脫身。這種狀況讓他更加擔心真金到來之後将要面臨的局面。

真金走在前往寝宮的路上,心情異常沉重。侍衛長好心地提醒他,忽必烈勃然大怒的事情。其實,就算侍衛長不告訴他,他也知道即将到來的是一場暴風雨。

在大殿門口,真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擦拭了額頭的汗水,昂首走進大殿。

真金給忽必烈行禮之後,低頭跪在那裏,沒有吱聲。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大殿之中一片沉靜,每一個人皆是連大氣都不敢喘,靜得似乎聽得到自己的心跳。

忽必烈抓起禦案上的奏章,朝真金扔了過去,砸在了他身上。整個大殿之中回蕩着他的怒吼。

“我讓你跟着姚樞、許衡學習《貞觀政要》,你都學了什麽?學唐太宗逼父退位嗎?”

“父汗,兒臣絕沒有如此不忠不孝的念頭,請父汗明鑒。長生天在上,兒臣敢以母後在天之靈起誓。如若父汗還不相信,兒臣只能以死謝罪,以證清白!”真金言罷,淚如雨下。可能是情緒過于驚動,他的臉漲得通紅。

真金跪在地上,滿臉淚痕,全身抖動不已,瘦弱的身軀像一片單薄的樹葉在風中搖擺。

忽必烈看着兒子如此模樣,又想到仙逝的察必皇後,頓時生出不忍之心,于是嘆了口氣,眉頭緊鎖。

忽必烈心中的矛盾,盧世榮看得明明白白。這個時候,必須得好好想幾句話,一下子打入忽必烈的心坎,立見顏色。稍一遲疑,忽必烈念起父子之情,那就前功盡棄白費功夫了。而且這一次如果不能一舉成功扳倒真金,那麽真金的同黨一定會反擊,到時候倒黴的就是自己了。必須要激起忽必烈的怒火,最好是廢了真金的太子之位,這樣北平王才有出頭之日。

想到這裏,盧世榮挺起身子,向忽必烈和真金先後行禮,然後慢悠悠地說到:“殿下的一片冰心,蒼天可鑒。可是,殿下可記得‘陳橋兵變’的故事。——陳橋兵變,宋□□縱然心中有一萬個不願意,不是也順應部下的心願,登基為帝了嗎?殿下,要是同樣的情況發生在你身上,你會怎麽辦?”

盧世榮話語剛落,所有人的臉都變了,氣氛再次緊張起來。

尚文首先反應過來,“盧世榮,你居心叵測……”

但是,他的話很快就被忽必烈打斷了。

忽必烈猛地拍了一下禦案,站起來望着真金。

“你成天和那些書呆子混在一起,他們巴不得早點扶你上位,行科舉,重農桑。現在,又鬧出逼宮這種事,你讓我怎麽相信你?我們父子之間以後又将如何相處?”

忽必烈的聲音蒼老而疲憊,但是這比憤怒的訓斥更讓真金難過。父子之間如果連信任都沒有了,那以後都要在猜忌和防備中度過了嗎?

想到這裏,真金毅然起身,朝着盧世榮的方向問到:“盧大人才學淵博,想必看過《舊唐書》吧?”

“盧某不才,确實讀過。”真金的問話讓盧世榮有些摸不着頭腦。

“安金藏的典故,盧大人應該也熟知吧?”真金繼續追問他。

“殿下,你……意欲何為?”盧世榮心中生出一股不詳的預感,心虛的問。

真緊盯着他,繼續講下去。

“武後時期,太子李旦被誣謀反。太常寺樂工安金藏當衆剖心,以明皇嗣不反。事已至此,我也只能效法他,剖心明志,以證清白。”

真金話音剛落,安童和尚文同時大喊:

“真金!”

“殿下!”

他們正欲起身阻止,但還是晚了一步。

玉昔帖木兒離真金最近,他還沒有反應過來,腰間随身佩戴的一把短刀已經被真金抽了出來,握在手中。

玉昔帖木兒急忙起身,正欲奪刀,被真金一把推開。轉瞬間,這把輕薄如紙但鋒利無比的短刀已經刺進了真金的胸口。

安童和玉昔帖木兒沖上去,扶住真金。只見他臉如金紙,雙目将閉,殷紅的鮮血不斷地從胸口和口鼻之中流淌出來。

安童大喊一聲:“快找禦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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