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2)
淺吟低唱。倘若浪漫些,添幾許江南的煙雨,在若有若無之間萦繞難以言說的情懷。平實些也好,一縷午後的陽光将身影拉長,看我穿旗袍時閑懶的心事。舊日時光裏許多的細節,現在想來質樸平凡。讀書的時候,我喜歡看秋夜的月光,穿一襲淡色的旗袍,披一件白色的開扣線衫,清風明月多好的詩情,照見我清瘦孤獨的身影。涼風習習,沐浴着無邊的月光,懷揣一本宋詞,漫步在校園的青徑,來來往往的同學都與我擦肩而過,那時的心沉靜得可以聽見一枚葉子落地的聲音。幽藍的路燈,流瀉在青翠的草地上,泛着柔軟而輕盈的亮光。宿舍裏傳來低低的簫聲,學生時代,都是有夢的年齡,心總是那麽清澈與純粹,仿佛連惆悵都帶着陽光。每個人都擁有一段翠綠年華,又有誰會忘記那青蔥的時光?懷想從前,錯過的總是比珍惜得多。
我穿旗袍,漸漸地穿出一種風景,這風景屬于校園。白色的梅,他們這樣喚我,有一段時間,我很喜歡別人這樣喚我,自有一種清絕與傲然。他們說,我與旗袍有一段塵緣,這段緣,可以維系一生。我不知道我與旗袍是否真有一段前世之約,不知道今生會有怎樣的宿命在将我等待。在花月沉香的日子裏,晶瑩的露珠打濕青春的夢。那時的我,總幻想回歸古代,在楊柳依依的河畔踏青,在雕花的窗棂背後嘆息。而旗袍,也總是在無意間暗合了我古典的心境。也常常庸人自擾,在浩渺的天地間,落得一懷孤寂與落寞。我穿旗袍,與潺潺的流水無關,與啾啾的鳥聲無關,與朗朗的風月無關。只是覺得那淡雅的色調讓我貞靜、安寧、淡定。我喜歡淺藍色的旗袍,在平淡的光陰裏明淨流動,可以消融我的骨骼。就好像喝茶,我喜歡茉莉的清香,啜飲一杯,可以酥軟我的身子。偶爾打身邊掠過的流雲,會在心底浮過縷縷的沁涼,當感覺清靈的時候,夢境也帶着青春的惆悵與憂傷。在夢與醒之間,我明白,許多動人的美麗都會随春光消逝,沒有什麽會走到永遠。而今想來,那樣青澀的生活,讓人好生留戀。可無論我怎樣留戀,都是徒勞,因為,歲月再也回不到初時的模樣了。直到今天,我才明白,懷舊這個詞,略帶消沉與傷感的色彩。當一個人總是回憶昨天,那他的今天只會更添疲倦,其實,今天也會成為昨天,也許幾年後,回首遙望,那時會覺得今天原來是這樣的多姿。而多年來追尋的結局,原來早已有了答案。
旗袍不曾遠離,留給我的依然是無言的背景。似乎誰都知道,穿旗袍需要修長柔美的身段,沒有流動的線條,就不會有優美的韻致。我的旗袍,大多都是去店裏縫制的。我會選擇自己喜歡的布料與顏色,找裁縫去量體裁衣,這是個略顯繁瑣的過程,可我覺得自有一份完美。我想着,人生若是也可以這樣裁剪,一定會更加的完美。曾經的我,為了追求完美,被淚水潮濕多愁善感的心。日子久了,漸漸地,也就只剩下一種簡單的姿态。可旗袍依舊帶給我優雅的閑情,更多時候,我穿旗袍,邂逅的是一份平靜,是如同秋荷的心事。一襲旗袍,任月光灑落在我的小屋,桌上有一盤殘棋,閑置的紫砂壺,花瓶裏有幾枝梅花,我就端坐在小樓上,看如水的月光,流瀉在每個黑暗的角落。我在無聲無息的月色中的清靜,那時,連思緒與意念都顯得多餘。我曾經說過,多情的是那水中的月,而不是那望月的人。可無論經歷過怎樣的心情,看過多少的秋月春風,最終都會回歸平靜。也許時光偷走了許多生活的細節,可我依然可以憑借櫥櫃裏各式的旗袍,憑借一些流淌的印象,憑借一些過往的痕跡,尋回曾經遺失的片段。更多時候,我願意在平實的生活中,積累令人感動的一切。
有人說,穿旗袍的女子,倘若覓不到一個可以為之情深的男子,哪怕她心懷錦繡,哪怕她風姿萬種,也不過是一抹孤獨的風景。這句話,它在無意間令我暗自惆悵,心生酸澀。我曾經與風一樣的男孩擦肩而過,錯過手牽手在陽光下漫步的溫暖,錯過沁涼的柔情,錯過單純的快樂。那只是花開與花合的過程,随着四季的更疊而悄然隐褪,我相信緣分,所以從來都不曾去尋覓,盡管生命中還有許多短暫的邂逅,卻換不來刻骨銘心。其實,我并沒有一顆高傲的心,并沒有太多奢華的願望,我自認為禁得住世俗中紛呈的誘惑,我自認為我經得起平淡的流年。我只是個平凡尋常的女子,只想找個同樣平凡的男子,擁有一份簡單淡定的生活。只是這個男子,縱然給得起我一生的安穩,可他又如何繞過這萬千的紅塵,将我尋覓?我穿旗袍,從和暖的春季,一直到秋涼,只是孤單的背影。
突然有那麽一天,走在擁擠的人群中,發覺身着一襲旗袍的我與這個世界竟已格格不入。這種感覺從來未曾有過,那個瞬間叫我落寞不已,不禁問自己,究竟是我不适合旗袍了?還是旗袍不适合我了?二十多年來,我一直孜孜追求的生存方式,到底又是些什麽?為何至今依舊尋覓不到結果,也許待我将旗袍擱置起來,才會漸漸清醒這其中的緣由。也許旗袍注定只是一種孤獨的風景,這風景有些遙遠,有些古舊,像極了行将落幕的黃昏,帶着最後一抹絢麗。沒有什麽可以值得讓人執著一生,其實,不是沒有,而是不會。歲月的風霜會慢慢地将一個人的鋒芒消磨殆盡,連同最純淨的青春夢想,哪怕這夢比落花還輕,比心還軟,也會随雲煙消散。久居塵寰的我已經沒有輕盈的身段來穿出那份清新流動,沒有一顆晶瑩不蒙塵的心來醞釀江南獨有的毓秀與凄婉。既然無力支撐這種美,又怎忍心去碰觸?我不穿旗袍,穿了會心痛,我不想心痛,我本平庸。
旗袍無語,說不定它願意被我封存,這樣就不必沾染太多的塵痕。原以為這一生都會穿旗袍,不同的式樣與顏色,有如我不同的年齡與心境。我仿佛在鏡中看到自己穿旗袍的身影,短暫的瞬間,呈現出當年清麗的剪影。在人生況味的背景裏,旗袍多了些成熟的風韻,而我的年華也塗抹了人生滄桑。我曾假如過自己能在瞬間老去,那樣就可以免去紛繁的一生,無論是離合還是悲歡,可那只是假如,我的假如從未成真。此刻,卻猶恐時光流逝得太快,因為我再也沒有多餘的青春可以消耗了。還是塵封起來吧,連同往事,更多時候,我寧願淺淡地回憶,回憶是一種古老的美麗,不會因為年華而褪色,不會因為歲月而流失。我不穿旗袍,旗袍不合我的身段,我的心境亦不合旗袍。明月照不見我因穿旗袍而孤獨的身影,也照不見我寡歡的心,我放不下紅塵,放不下在重樓深閨處吟哦嘆怨的心事,不能挑盡燈花不成眠。寂靜的夜,倚着窗子,我聽見月光流淌的聲音,卻又了無痕跡。
明月還在中天,我不穿旗袍,已有好多年。情緣有限,盟誓無憑,也許我與旗袍的這段緣分不能維系一生,那份不問滄桑的諾言也暗自藏于心底。有限的情緣又豈止是旗袍,人與人之間的相處也會有終結的時候,聚散無定,誰才會是誰滄海桑田的家?經年如水的平淡,在得與失之間,自有一種悵惘,存在于繼往的時日之中。最是這無端的回憶惹人疲憊,由來如夢的不是旗袍,不是往事,而是我漸行漸遠的情懷。我不穿旗袍,這樣我可以更平庸,尋常的人生,才會幸福。趁這個春暖花開的日子,我打開被時光封存的衣櫃,看見垂挂在衣架上的旗袍,一件件,清雅柔美,碧如水,明如玉。那些過往的情節如同淡墨在紙上淺淺地暈開,原來,我穿旗袍,已有好多年。
5.我不去寺廟好多年
自寫完《我不穿旗袍好多年》,那份塵封的美麗讓我紛亂的心慢慢地趨于沉靜。人生原本就有許多的事無法預測,那些曾經茫然的故事在今夜仿佛漸次地清晰。誰說日子過得久了,連感傷也會變得遙遠起來。似乎真的是這樣,在歲月面前,我的感傷已不再銳利,那些疼痛也在老去。因為心也會變老,當心老了,所有的感覺都不會再有初時的新奇。
今晚,我試圖讓自己在月光的幽徑下行走,只是滿地的落花,帶着暮春的味道,讓心底滋生了些許的清涼。一個女子,攜着月色的心情,懷揣落寂的思緒,獨自在惆悵的夜色裏黯然地行走。我希望,這是一條通往寺廟的古道,我并沒有一顆出世的心,并不想皈依山水禪境,遠離煙火紅塵。只是想沐浴着這無邊的月色,沿着落花的幽徑,尋覓一個清淨無塵的地方。那兒必須有深掩的重門,有雕花的窗棂,有青苔的石階,有幽淡的檀香,倘若還有缥缈的木魚聲會更好。我得找個僧者,煮一壺香茗,點一盞香油燈,下幾盤圍棋,或者參悟經文。那将是一種極其寧靜的境界,所有的意念都會變得空靈。很多時候,我都是在夢境中徜徉,想象着廟堂裏清淨的梵音,氤氲的香霧,随着月光流進我的心裏。
我去寺廟,已有好多年。我并非一個極端厭世的女子,也沒有超然脫俗的氣韻,亦無飄逸高古的情懷。我去寺廟,不是因為崇信神聖的佛教,不是祈求衆佛的庇護,也不是為了逃離今生的苦難。我去寺廟,只是因為喜歡,喜歡那道厚重的門檻,喜歡院中幾株斑駁的梧桐,喜歡廟堂缥缈的雲霧,喜歡那些形象各異、姿态萬千的菩薩,喜歡僧客廂房裏那一方獨有的清淨。在許多悠閑的日子裏,我總是懷着一段蓮花的心事,到寺廟去追尋那份空渺的意境。江南的古剎多半坐落在人跡稀少的深山,倘若不遇燒香季節,廟裏總是透露出一種隔世的沉靜與蕭然。也曾因為厭倦人世擁擠而去寺廟尋求清靜,也曾随着紛繁的人流同去廟宇,更多的時候,我喜歡獨自漫步在斜陽的山徑,踩着落葉去寺裏聽暮鼓禪音。當那兩扇厚重的木門合上時,仿佛我的前世也被關在裏面,欲去叩門,卻知道自己只是凡塵中的女子,那裏本不是我的歸宿。于是,我有過很多次的徘徊,徘徊在寺院的門口,直到那些賣香燭的小店也陸續把門關上,直到那些為人稱骨相面的江湖術士收攤歸去,我才會懷着失落的心情離開。酡紅的夕陽,照見我孤單的身影,我卻不知道該拾撿哪一條路,又該沿着誰的生命兀自行走。
其實,我常常會在煙雨時節去寺廟,踏着那條已被煙霧封鎖的山林小徑,撐一把淡色的雨傘,采幾莖竹枝或荷葉,去尋找沐臨山色的廟宇樓閣。僧者們是否在廟堂聚會研經,汲取山中清泉,煮水烹茗,清興盈然,在漫長的出世生涯裏,他們以烹茶品茗來消度光陰。“春煙寺院敲茶鼓,夕陽樓臺卓酒旗。”詩中描繪出茶鼓聲下寺院幽靜蒼遠的意态,隐隐的又透露出一種歲月的薄涼。我不知道那些僧者是否會對年複一年的生活而心生疲憊,面對綿密無休的煙雨而感到厭煩與浮躁。細細想來,這又是多麽的尋常,他們原本就不是飄然淡遠的仙者,只是凡塵中的出世隐者,有着一顆比世人稍微平靜的心。可這顆心經不過歲月的磋磨,經不過時光的荏苒,它也會生鏽,也會在不經意的日子裏邂逅平凡的感動,邂逅一些浮華的色彩。世間因果輪回,任誰也無法真正地掙脫。立于深深庭院,我不禁心生疼痛,也許世人向往的清淨之處成了一些僧者囚禁身心的牢籠,那一座深院高牆又何嘗不是萬丈深淵?就連飛鳥也只是暫時的栖息,它們最終都要帶着輕松的心展翅飛翔,過盡萬水千山。我夢想着在深山古剎栽種菩提,夢想着在青石階梯靜掃落葉,夢想着擦拭佛陀身上的塵埃。可是我卻無法肯定自己可以安穩地住下,無法肯定自己可以這樣終此一生地重複,我無法肯定,我一入寺院,從此可以不再離開。
我還是想去寺廟,在薄暮的月色中走失,懷揣一卷經書,借着清風明月行走在去庵廟蜿蜒的山路上。涉過重疊的山水,走完悠長的臺階,門環上的銅鎖,将我拒在高牆之外。我知道我不會在深夜敲開院門,不會乞求他們收容這個尋求安靜的女子。我也只是借着澄淨的月光來此走上一遭,在石階上端坐一晚,讓所有的紛呈繁華都歸于岑寂。我不奢望誰為我開啓這道重門,更不奢望與他們一起燈下研經,月下聽禪。倘若真有人開一道門容許我進去,說不定我會跪于蒲團上,鉸斷青絲,酬謝他慈悲的心腸。事實上,我并不希望如此,我只想靜坐一晚,在無聲無息的清寂裏試想着該以哪種适合自己的姿态生存,好好地過完這苦樂界限模糊的人生。我與寺廟,只是有着一段難解的情緣,在過盡千帆的心境裏仍渴望與它無言地相對。原諒我這顆眷戀世俗的心,窗臺的花還等着我去澆水,桌幾上的那阕詞還等着我填完,小屋的塵埃還等着我去擦拭。天亮了,我就離去,這被夜露沾濕的輕衫,也得洗淨晾幹。
暮春的江南卻依然帶着些許的寒意,心裏滿是生命潮汐的湧動,憑着這些感觸,我知道,寺廟留給我的卻是久久的悵然。我是一葉無根無蒂的飄萍,游走于紛繁的城市,在倦累的時候,總是希望能尋求一處安靜的所在。于是,不管我去了哪座城市,可以不觀賞繁華的街市,可以不品嘗風味的美食,卻不能不去尋找當地的寺廟。無論是名寺古跡,還是小廟深庵,我都要進去沾染一身的檀香味,換來片許的道骨仙風。廬山的東林寺、揚州的大明寺、鎮江的金山寺、杭州的靈隐寺……都留下了我悄然的足跡與風一樣的背影。已記不得自己是帶着怎樣的心情去追尋空靈,那兒也許可以彌補我人生的某些缺陷,卻無法遣去我靈魂深處的寂寞。我只是無數行者中的一個,只是平凡的香客,在人流湧動的寺廟同他們一起朝拜菩薩,看漠漠的煙塵飛揚,看盡人生的百态。這一刻,我明白,人生無處不紅塵,我們早已将紅塵帶進了寺廟,寺廟也只是紅塵。當我踏出那道木質的門檻,又究竟是一種沉淪還是一種新生?在我回頭的那一瞬,已記不起前世的夢,只是此生的結局是否也早已注定?我真的只是一個凡塵中的女子,涉不過生命的河流,在老去的時光裏,我變得更加的木然與緩慢。
我不去寺廟,在如煙如夢的山霭霧岚之中,在遙塵隔世的廟宇寶殿,我的靈魂早已深藏在蓮臺的雲端。今生我做不了一個飄然超逸的隐者,做不了一朵不染塵埃的白蓮。我總以為,我最終會走進寺廟,栖居這疲倦的身心,我總以為,在我厭惡人世的時候,會選擇在寺廟度過此生。我多年來懷着古典的清愁,向往着山林清淨的歸所,可是卻無法不期盼有一個人将我珍惜,與我同老,我想這個人在哪兒,我夢裏的歸處就該在哪兒。寺廟的空靈讓我無限地追憶,可是我已沒有澄澈的心懷去守護那份純淨。我是紅塵中一只倦飛的鳥,盡管需要在寺院千年的梧桐樹上栖身,需要在大殿的檐角上眺望遠方,可是寺廟終究不是我最終的歸宿。我的歸宿在哪兒,我也不知道,只是在碌碌的塵寰獨自行走,漫無邊際地行走,沒有盡頭。誰來知曉我的冷暖,誰來用溫柔呵護我這如蓮的一生?我不去寺廟,我怕佛會為我開啓心門,我不想縱容自己透支着來世追尋山水空靈的夢。我是倦鳥,要尋找屬于自己的巢穴。請允許我做個平凡的女子,擁有最平凡的幸福。
晨鐘暮鼓雖然空缈,卻喚不回我入世多年的心。氤氲香霧縱然迷離,卻無法蕩盡世俗的塵痕,千年梧桐縱然蔭涼,卻無法遮住盛世的天空。無論我有多麽的想要逃離,無論我多麽的想要放棄,無論我多麽的歡喜寺廟那一方清淨,哪怕是徘徊在禪境的邊緣,都是好的。可我不去寺廟,我怕走進去會再次迷失自己,我不能讓紅塵荒廢了我,我也不能荒廢了紅塵。縱然山水都窮盡,縱然滄海化桑田,縱然拼卻年華,我都不能。我有一頭秀發,是否要等到遲暮之齡,才會開花?如果是這樣,那我期待在瞬間老去。我不去寺廟,我只想要一個安定的家,在樸素的真實中安頓這脆弱的靈魂。
夏季将要來臨,我不去寺廟,已有好多年。天地無言,群山靜寞,流水也失去了原來的韻腳,曾經蝕骨的疼痛恍如隔世,心已不再泛起層疊的漣漪。然而這一切,并非是因為我不去寺廟,這些年的逃避并沒有讓我停止過對寺廟的向往。當一些事情經歷過了,也就不會再去計較得失。今夜,我将經書翻出來拿到月光底下晾曬,在書頁裏,層層疊疊夾滿了許多去寺廟的門票,那些五彩的香花券,記載着我曾經行走過的足跡。在書頁蒼黃的那一角,我寫下了幾個字:原來,我去寺廟,已有好多年。
6.我不彈古筝好多年
我是打算寫這樣一個系列,在過往歲月裏拾撿那散落的記憶,在煙雲故事的底色上尋覓那淡然的憂傷,在人生況味的背景裏邂逅那縷縷的沁涼。沿着生命的河流去回首往事,那些被時間碾過的痕跡,亦不過是道明人生不能避免的遺憾。也許只有靜止才是大美,它可以丈量歲月的高度,也可以洞穿世事的薄涼。于是,一切風雲都已然靜止,離合悲歡本就是人生的道具,平淡的日子裏,尚可以自尋其樂,空心亦能夠歡喜。
你聽過流水的聲音嗎?在寂寞的青山上,在無言的回風裏,在變幻的流雲端,那透明清亮的水線,鑲繡在岩石碧草之間,山泉與飛瀑以雪花的姿态、紛呈的美麗作一次蔚藍的回歸。高山峨峨,流水潺潺,伯牙的琴聲送走了低飛的倦鳥,送走了傾斜的落日。那玉墜珠傾的高雅,賞心悅耳的琴音,世間只有一個人能夠懂得,也只要一個人懂得。子期就是他的山川草木情,是他的天地萬物心,是他今生至美的風景。這樣一個高山流水的故事曾深深地打動我年幼的心靈,自那之後我便堅心要彈古筝,因為我堅信,那跳動的絲弦,優美的旋律,可以閃爍自然的澄澈,可以蕩滌世俗的塵埃,可以讓我遇着一個兩兩相望、不離不棄的知音。在清澈的年華裏,在紛繁的人世間,我會用心來守護這份最初與最後的純淨。
就是那樣的不經意,讓我邂逅了夢裏夢外都念着的古筝。當我漫步在校園翠竹叢生的小徑,看各色花瓣飄散,陽光透過竹葉的縫隙灑落在我的發梢,那七彩的光恍若眼睫的夢呓,湖泊的睡蓮綻開着絢麗的朵兒。古筝響起的時候,我的心好一陣悸動,仿佛心中的弦就這樣被人輕撥。筝聲是從湖畔的石屋傳來,流動的音弦,若淙淙的回溪,若滴翠晶瑩的晨露,若串成珠簾的精靈,在生命中輕盈流淌。我不敢緩步,我害怕花落地的聲響會驚擾那個彈筝的女子。是的,我雖然未見着彈筝的人,但我能斷定她是一個女子,一個端莊高雅的女子。我想象着她襲一身古典的白紗衣、綠羅裙,挽長發成髻,斜插一支碧玉簪,有着傾城的容顏,有着柔軟的心事。那時的我十三歲,還沒有太多的懷古清愁,還不懂得太多的世情悲歡,卻在書中讀過這樣的女子,在夢裏聽過這樣的樂聲。筝聲靜止,琴韻依舊流轉,我立在那,心中久久地悵然。不敢去驚擾彈筝的人,怕她看到我沉醉的眼神,怕她笑我不解琴音,怕所有的感觸只是華麗的虛無。選擇悄然地離去,不驚擾那拂弦之人的一簾幽夢。
我彈古筝,只因高山流水的知音,只因這段未曾謀面的邂逅。沒有啓蒙的老師,沒有青山的背景,沒有流水的底色,只是在臨着藍色的窗牖,臨着清涼的月光。那些個煙雨春色的江南,那些個明月清風的日子,在無意間暗合了我少女如夢的心境,滋潤我善感的心靈。思想在風雅無邊的意境裏來回地漂蕩,我素手拂動琴弦,彈奏千年的琴音,那流動的音調,在青春裏留下溫情的痕跡。筝聲響起的時候,所有的浮躁都已沉澱,所有的寒涼都已褪去,所有的疼痛都已背離。餘下的只是溫柔的纏綿,纏綿的悱恻,悱恻的心痛。從此,相思已生長,憂傷也有了別樣的韻味。從此,知道了紅了櫻桃,綠了芭蕉,流光容易把人抛。
我彈古筝,就像穿旗袍,漸漸地彈出一種風景。一襲白紗裙,一襲素雅的旗袍,一襲披肩長發,不抹胭脂不染唇紅,不畫眉黛不挽秀髻。白色的帷幕後面隐藏着我彈古筝的背影,纖柔的手指在琴弦上舞着優美的姿态,窗內有迷離的癡者,窗外有多情的明月。而我只是沉醉在自己的筝聲中,放下了俗塵的一切,帶着出世的感傷,沒有紛擾與欲求。生命中的情緣又有多少?命定之約又還會有些什麽?一襲旗袍?一懷古筝?一管清簫?抑或是一卷水墨畫?還是一個知曉冷暖,許我山盟海誓,與我不離不棄的人兒?當筝聲遠去,繁華岑寂,那彎明月是否還會遙挂天邊?那些癡者記住的是彈筝的人還是那流動的曲子?人生的憂傷莫過于此,彼此都只是紅塵過客,當生命若流水般逝去的時候,再多美麗的記憶都會沉寂,再多浮華的過往都會消散。所以,今生我願意做一剪白色的寒梅,寂寞地開落,不問世情風霜,不管悲歡離合,過着淡定平靜的日子。
我彈古筝,以青山為盟,以流水為誓,只是想要找到一個荷花般淡雅的知己。許多個風聲雨聲的夜,許多個明月當空的夜,只有琴音相伴,而那個懂我琴音的人又在哪裏?仿佛世間所有的情緣都将與我擦肩而過,仿佛我手中的琴弦已替我嘗盡了人間悲歡,仿佛我的心已在琴音中過盡千帆。紅塵依舊,容顏漸老,我焚香彈筝,試圖穿過千年的風景,去邂逅那對高山流水的知音。曾經的伯牙與子期都已隔世,漠漠塵緣,抵不過時間的蹉跎,抵不過自然的流轉。我也想懷抱古筝坐在巍巍的高山上,在山花、綠草、流水彙聚的地方,等待一場約定。只是世間的事,可遇不可求,哪怕我坐斷黃昏,坐盡歲月,也未必能等到那個知音。青春老去,生命荒蕪,也許到最後換來的會是空山空水、無愛無恨的境界了。
直到有那麽一天,我的手擱在古筝上,卻撥不動一根琴弦。恍然間,才感覺到古筝原是這樣的陌生,原來我的心早已寂寥。望着那襲陪伴我多年的古筝,總覺得我的人生還欠缺着關鍵的一根弦,可誰能告訴我這根弦是什麽?是久久覓不到知音的遺憾?還是已在指間悄然滑過的悲涼?不想再去尋找緣由,生命本是這般的脆弱,沒有什麽悲喜值得去認定一生。我不彈古筝,我不想自我沉淪,那些古典的情結已被世人淡漠,他們不再需要山水為人生的背景,不再需要絲弦清音撫慰靈魂,不再相信高山流水那雲淡風輕的知己。許多的心靈已經疲倦,許多的眼睛已經蒙塵,古筝,只成了世人附庸風雅的道具,那份寧靜至極的境界又還有幾人可以抵達?生命如此之輕,又何必去期待什麽命定情緣?期待什麽菊花信約?前世的夢早已記不起,今生的也将行将記,又如何去趕赴來生?
江南煙雨依舊,樓臺水榭猶存,蓮花一如既往地舒展粉朵,輕挽雲袖的女子卻不似從前。夢裏清歡,雲水聲寒,我不彈古筝,已有好多年。曾經的故事已遠去,亦不複重來,那些純美的情懷也染了浮世的悲哀。我不彈古筝,那古筝擱在被光陰遺忘的角落,落滿了歲月風塵,再也流淌不出絕世的清音。可是在這梅雨時節,一曲《高山流水》依然打動了我的心,伫立在窗臺,看院牆的青苔兀自地斑駁,看窗外的葉子無聲地飄零,看水池的蓮花寂寞地開着。古筝的清音在心間緩緩地流淌,撥動我鏽蝕的心弦,憑着這感觸,我知道,原來,我彈古筝已有好多年。
7.望月
在遠古的荒野上,橫亘着逶迤起伏的山脈,蜿蜒曲折的河流,以及那些不曾被文字與民俗進化的人類。浩渺宏大的宇宙,馳騁着風雨雷電。變幻無端的時空裏,有了人類對日月星辰的崇拜與向往。月亮成了借以驅逐黑暗、消解災難的圖騰。她遙挂在深邃幽藍的夜空,記載了千萬年的亘古秘境,牽引着一代一代人探索的目光。
是那輪皎潔的明月,從泛黃的春秋詩卷中而來,穿過斑駁城牆上青濕的苔藓,落在了衆鳥飛盡的空谷,落在了蒹葭蒼蒼的水邊。從女娲采集五色石煉化補天開始,明月的傳說,就開始蒙上了瑰麗與神秘的色彩。風清露白時,游弋缥缈的月宮,只能從陰晴圓缺裏讀懂她動人的故事。她像是不老的紅顏,聆聽過無數達官貴人、白衣卿相飛揚與落寞,也見證了許多癡男怨女地老天荒的愛情。
嫦娥
唐·李商隐
雲母屏風燭影深,長河漸落曉星沉。
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
關于嫦娥,留下了太多美麗的神話,自盜取靈藥的那日起,開始了她一生孤獨的等待。誤吞靈藥去,千古自絕塵。廣寒宮,是誰落下了悔恨的珠淚?藍橋下,又是誰打濕了等待的步履?自古以來,許多的紅顏佳麗與月亮結下了難解的情緣。漫步秦關漢隘,蓑草在秋風裏安靜地搖曳。月光如練,吐露着淡淡的霜華,那位叫昭君的女子,正懷抱着一把琵琶,撥弄着斷魂的清音,傾訴着對漢家宮闕的思念。而另一位有着閉月羞花之容的貂禪,娥眉淡掃,虔誠地合上雙手,望着月亮,祈禱着絕代的風華。清冷的月光下,在吳越行路的江畔,那個正在浣衣的女子,不就是月神的化身嗎?
寓意
宋·晏殊
油壁香車不再逢,峽雲無跡任西東。
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風。
幾日寂寥傷酒後,一番蕭瑟禁煙中。
魚書欲寄何由達,水遠山長處處同。
是這般皎潔的月色,晶瑩而溫婉的清輝,鋪陳着遙遠的歲月,燦爛了幾千年的典雅文明。“梨花院落溶溶月”,一縷暗香,在明月下浮動幽影,于波光間投下一筆畫意,勾勒成詩句詞章。“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游子思鄉的心緒,落在了李白的筆下。驀然間感念柳梢頭的圓月,一輪澄澈,一輪明朗,仿佛真的可以看到搗藥的玉兔,垂淚的嫦娥,飄香的月桂,還有漸漸老去的吳剛。那遙遠的蒼穹究竟深藏了怎樣神秘的情境?讓世人無法企及,卻又熱切地向往。浩瀚的宇宙,可否将人類的精神文明升華到更高的境界?溶溶的月色,又是否可以慰藉游子寂寞的心靈?
一輪圓月,鋪開了青天下水墨的畫卷。徜徉在蘇子曾經把酒對月的亭臺,折一枝丹桂,溫一壺暖酒,就着月色,領略碧海青天夜夜心的詩韻。那流瀉的光華,傾灑在朱閣绮戶間,幾株婆娑的枝葉,濡染着無邊的風雅。不知從何時開始,桂樹,有了令人折枝的向往,借以表達書生對仕途功名的追求。明月的無私,又寄托成君王的惜才。“明月幾時有?”“今夕是何年?”蘇子在雲漢間遨游,關山迢遞,隔絕蒼茫的人情與世事,做一次忘我的沉醉。他感嘆着人生如同月亮盈虛消長,有着悲歡離合的自然規律。
春江花月夜(節選)
唐·張若虛
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
白雲一片去悠悠,青楓浦上不勝愁。
誰家今夜扁舟子?何處相思明月樓?
可憐樓上月徘徊,應照離人妝鏡臺。
古往今來,許多的詩人借月寄懷,寫下無數婉轉的詩章。亦有許多以月亮為素材的傳世樂曲令人回味無窮。一曲《春江花月夜》如行雲流水,撥開了一池潋滟的春水。遙望浩瀚無垠的江潮上,一輪清朗的明月升起,将萬千的世界浸染成如夢的幽境。“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張若虛臨着江畔的月色進入一個虛缈純淨的世界,他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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