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五回

這一走，又是連續半月沒有回尤濯那裏。室友們倒是很奇怪地打聽過她怎麽周末還住在宿舍，她敷衍着說她哥最近忙，不想過去打擾了。

等到室友們都各自回了家，她孤單地往床上一倒，才開始真的覺得孤單起來。

這些天連個電話短信也沒有。不知道他有沒有發現被自己偷看的郵件。知道了又怎麽樣，沒有我在身邊，他應該更舒坦吧，不然，怎麽會不聞不問到現在。

這麽胡思亂想着，就越心境不平。

幹脆起身出了門，到學校外面的商業街去晃悠了一圈。

說起來也算幸運，這麽一逛，剛好看見商業街有個小書店在招聘學生兼職，是設計助理，向允好奇地去咨詢了，老板讓她拿點作品看看，她把上次獲獎的畫作送過去，老板居然對她很是滿意，于是就這麽輕易地定了下來。雖然工資低，但也算一份經歷。

小小的工作室，一共五個人，除了老板和收賬的，剩下三個都是周圍學校的兼職學生，主設計是藝術學院學美術的，剩下的兩個助理，一個是向允，另一個是師範學院的男生。名頭說是設計助理，實際不過就是在店裏打打下手的小工，幫附近的商店設計設計宣傳單和海報畫，搞搞印刷，而所謂“設計”，也大多數是在網上找些圖片拼拼湊湊，反正這種校門口的小店，也不指望它們能多重視版權。大家混着日子，這份兼職也算做的順手順心。

向允的生活一下子充實起來。這一忙，便忙到了期末。大學第一次正式的大考就要來臨，同學們都不由自主斂起性子打起精神來應對，向允當然也不例外。争分奪秒的考前一周沖刺熬過去，然後一科一科地戰鬥完畢，這學期也算平穩地結束了。

因為路途遙遠，向允是宿舍最早訂好回家車票的，考完最後一門她就回宿舍收拾好了東西。第二天出發的時候，是尤濯過來不聲不響地拎過她沉甸甸的行李，将她送到車站。

這個寒假尤濯要陪G市的外婆，并不回向允她們那邊過年。向允本來有很多話想跟他說，可擡眼看到他冷冷清清的眸子，終究一路上無言，尤濯仿佛又恢複到她初識他時那淡漠的樣子。

向允心底嘆了一口氣。

一直以來，他都是這樣，她過去他身邊，她笑她鬧，他不拒絕，照單全收。可她從他身邊走開，不聲不響，他也不過問，不追究，亦不會主動争取什麽。

若不是有着這層血緣關系和向允媽媽的叮囑拜托，或許連她什麽時候離校他也是不會曉得的吧，更別說還能送她這一程了。

到底是她荒唐了，到底是她搞砸了。

到底……是她妄想了。

臘月寒冬，天寒地凍。就算是回到南方，向允依然覺得這個冬天冷得像要熬不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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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了閨蜜看過幾場電影壓過幾次馬路，春節合家團聚，正月走親訪友，一個多月的寒假，也過得很快的。除夕夜裏她給尤濯發了簡單的祝福短信，等了又等，也不見尤濯回複。倒是在兼職店裏認識的那個師範學院的男生，跟她發信息發得格外殷勤，向允有些招架不住，索性關了手機。第二天過了十點，才開機收到尤濯夜裏的回複，無非是解釋信號不好，無非是你也新年快樂。

幾字話語，如窗外霜花，朵朵冷清。

二月初，氣溫回暖。向允在家裏磨蹭到假期的最後一天，才不慌不忙地回學校。

假期裏買了不少新衣服，冬天的衣服大多是又厚又重的，結果帶回的行李箱不夠用，向媽媽自作主張把她打包直接寄到G市了，向允以為媽媽是寄到學校的，結果向媽媽說萬一包裹到了還沒開學沒人幫忙取，所以是寄到尤濯家的。

于是乎，向允到了G市還得先去尤濯家拿衣服。剛出了火車站，就看見熟悉的瘦高身影杵在出口處。她愣了一愣，調整了心情，大大咧咧地走過去拍他一肩膀：“好久不見啊尤濯，快看看我長胖了沒。哎呀春節就是容易長胖，吃了一整個月的肉啊都是肉啊！”越是聲大氣粗，越顯得心虛。

尤濯也是一愣，随即眼角彎彎：“沒胖。你向來吃不胖。”

哈，還好還好。

向允放下心來，這才真正的自然随意起來：“一路累死了，晚上請我吃什麽？”

尤濯接過她的行李箱：“回家你就知道了。”

……回家。

真是用了一個好詞。

向允偷偷摸摸地想。

麻辣小火鍋。

向允心情大好。在家煮火鍋別有一番風味。外面寒風呼嘯，屋內暖氣盈盈，尤濯挽着袖口從廚房到餐桌忙裏忙外，向允坐在桌旁咬着筷子頭恨不得要流出口水來。

等他搞定一切坐到她對面，向允還傻笑着一臉癡呆樣。

“白癡，吃飯了。”

他說。

她聽得兩眼冒光，整個人都飄起來了。

幾個月的冷戰冰封，終于徹底瓦解。

不開心的那一段，讓它随時間消逝幹淨好了，能恢複到上學期最和諧的嘻嘻哈哈的這種狀态，她也知足了。某些插曲，他不提，那她也可以選擇性忘記。只要。

還在他身邊就好。

入春時節，楊絮亂飄。

校園裏哪裏都是白花花的一片。向允鼻子敏感，站在陽臺刷個牙的功夫都有連打好幾個噴嚏。于是幹脆躲到尤濯家去。

蹭吃蹭喝她已經是熟門熟路，長時間蹭住當然也臉不紅心不跳。

“尤濯，我晚上要吃紅燒魚。”

“尤濯，回來的時候幫我帶珍珠奶茶。”

“尤濯，沙發上的換洗衣服幫我扔洗衣機一塊兒洗吧。”

“尤濯，沒酸奶了，能下樓去超市再買一點嗎。”

“尤濯，這篇英語作文你幫我寫啊。”

“尤濯……”

日複一日，尤濯本就随和的性子被她折騰得百依百順，連廚藝也被她磨練得可圈可點，偶爾周末她還請室友們一起來品鑒，室友們個個嫉妒得眼紅：“獨樂了不如衆樂樂，以後你要經常叫我們來啊。”

向允滿臉堆笑：“一定一定，有空經常來玩兒啊。”就差拿個小手絹了，俨然老板娘作态。

尤濯搖搖頭。

等把大夥都送走了，才板起臉來訓她：“不是說好就來宿舍幾個嗎，怎麽來了十幾個，比上次還多。”

“有什麽關系，人家也要帶朋友帶家屬啊，誰叫你的手藝聞名我們整棟樓！”她嬉皮笑臉。

“你知不知道菜差點不夠？我都沒敢多吃。”

“沒吃飽嗎？哈哈，其實我也沒太飽。要不晚點我做宵夜給你吃？”摩拳擦掌。

他挑起半邊眉：“你會做什麽，嗯？”

她大言不慚：“方便面！”

一個爆栗敲上她額頭：“先把碗洗了再說。”

“不要啊……”

反抗無效。

這樣的日子過起來未必太舒适，向允常想，要是學校也不用去了每天都待在家裏多好啊，可也只能想想而已，學依舊是要上的，不僅要上學，還有上學期找的兼職，也是要去的。

本來向允是打算這學期就不去那兒上班了，可是開學一周老板就打電話來說人手不夠，加上跟向允商量說可以排表輪班，不用天天去，工資也加了一點，向允思慮着家裏水電氣夥食費也不是個小數目，總不能指望自己那點生活費，也不能總靠人家尤濯，自己還是擠擠時間攢點外快比較好。于是這麽計劃着，嘴上就應了，等到去了店裏，才發現藝術學院的設計師走了，師範學院的那個助理還在。一笑一嘴大牙的男生腼腆又興奮地過來跟向允打招呼：“假期過得還開心吧？”絲毫沒被向允不回短信的舉動影響。向允點點頭随意地應着，男生卻更熱情地靠近過來，幫着向允做這做那，向允幹笑着道了謝，倒覺得不自在了。

由于那個設計師的離開，老板又一時半會兒招不到合适的人，剛開學事情又多，于是幹脆讓向允這個會畫畫的升職了，從印刷直接提升為設計，向允每天對着電腦畫圖排班，做不完的回去了還得接着做，雖然累了點，但很有成就感。最主要的是，因為要夜裏挑燈，向允又有借口不回宿舍，繼續賴在尤濯家騙吃騙喝。尤其碰上第二天沒課的話，向允會熬夜到十二點以後。夜深人靜的時候，尤濯起來上廁所，看到她的房間門縫還有燈光溢出，頗為驚訝，一直覺得她好吃懶做沒有上進心，原來也有為了一件事努力到這麽忘我的時候。

隔天尤濯看着她重重的黑眼圈，告誡她要早睡，白天早點起來做也是一樣的。

向允揉着眼睛一派天真：“靈感這個東西，你不懂的，那時候突然有了想法，不畫出來會睡不着的。”

“你很喜歡畫畫？喜歡到廢寝忘食？”

“當然啊。”她湊近他，“告訴你吧，其實我從小的夢想就是當個畫家，插畫師，漫畫家，都好。”

他看着她說到此事時眼中不由自主迸發出的點點光芒，呆滞了一下，連想好的反駁的訓語都搞忘了。

向允前後折騰幾天，臉色都蠟黃了不少。好在這麽忙碌的時段并不是持續很久，半個多月後，大大小小的活都處理完了。向允的設計得到顧客一致贊同，連老板都說她是真正才女一枚，讓人驚喜。

周五下午交付了最後一摞設計圖，向允終于欣慰地大笑起來。

店裏的其他人都被她感染了，老板特意過來拍拍她的肩，對大夥說：“近期的工作順利告一段落，我們店也來聚個餐，給我們的大功臣向同學搞個慶功宴吧。”

話剛落音一片歡呼，向允還來不及接話，緊接着就聽見老板的宣布：“擇日不如撞日，就今晚吧，剛好周五，大家可以好好輕松一下。”歡呼聲更熱烈，向允這下是完全插不上話了。

完了，專門讓尤濯給我做的水煮魚今晚是吃不成了。

滿桌子的大魚大肉，看起來還是很可口的。一屋子都是店裏的熟人，向允也不客氣，先犒勞好自己再說，趕緊下手了魚香肉絲和拔絲蘋果，嗯，甜的掉牙了。突然就想起尤濯做飯的樣子，眼睛不由得彎起來。

“這麽開心，很好吃吧？我就知道你喜歡吃這個。”旁邊插入那個師院男生的聲音，“你再嘗嘗那個尖椒雞，聽說你愛吃辣，我特意點的。”

屋裏其他人開始起哄。

都快成鴻門宴了。

向允笑眯眯地應付着，內心卻無不祈禱這個聚餐能早點結束。想起之前打電話跟尤濯說晚上不回去時那頭的沉默，還真是……讓人糾結啊。

桌上的男人們酒又喝了一圈，向允看了看手機，八點半都過了，正想着要不要找個借口先撤，就聽外面突然幾聲驚雷，然後傾盆大雨就嘩啦啦地下來了。

這麽大的雨，來的正是時候，向允找到這個借口，便要脫身。

那個師院男生趕緊起身說要送她，向允要拒絕，桌上其他人卻一直幫着勸，沒辦法，只能點頭答應。

那男生以為她是回宿舍，直到聽見她攔了出租車報出地址，才一邊跟着坐進去一邊疑惑地問她：“你不住學校啊？”

“住啊……周末會去親戚家……”向允簡單地解釋着，又問他，“你怎麽也上來了？”

男生笑：“送你當然得送到地兒啊，何況大晚上又下雨你一個女生坐車也不安全。我肯定要把你送到樓下的。”

向允沒在說什麽，跟尤濯發了短信說馬上回來，就扭過頭自己看風景了。

下雨堵車，一路慢悠悠地開過去，半個多小時，終于到了目的地。

向允剛打開車門，就望見了拿着雨傘站在小區門口的尤濯。她興沖沖地跟他揮手，尤濯慢條斯理地邁過來，剛到她面前站好，就看見出租車下另一個男生也下來了。

那男生跟他身材相仿，戴着眼鏡，毫無遮掩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向允。

“你同學？”尤濯問。

向允這才想起還有一個人呢，撓撓頭：“不是，這是我兼職那個店裏的同事，是師院的，跟我同級，今天看着有點晚了，才送我回來……”又轉過頭去跟那個男生說：“羅儉，這是我的……”表哥兩個字還沒出口，就被尤濯打斷。

“謝謝你送我們家向允回家。”禮貌又疏離的家長語調。然後橫向允一眼，拽着她走了。

目送向允進了小區，路邊的羅儉才回過神來，朝着向允消失的方向，表情有點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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