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七回

08年的夏天，陽光從樹葉的夾縫中穿梭而下。傾瀉了向允滿頭的星光。

一片光輝斑斓中她甩着胳膊跑得歡快，一邊跑一邊回頭說：“阿濯，你快一點啊上課要遲到啦！”

他拎着她的早飯慢條斯理地在後面走：“又不是我的課，遲到就遲到啊。”

然後看着她把一雙大眼瞪得像銅鈴，才扯出一抹笑，稍稍加快了腳步。

只要他沒課，他就陪着她一起上。她抱着小說看得不亦樂乎，有時候也會埋頭畫畫，她就在旁邊替她拿着課本，老師點名的時候，還能幫她答個到。

放學了等她一起回家，他拎着包，看她像小孩子一樣一路瘋瘋癫癫蹦蹦跳跳。

她下載的歌曲會介紹給他聽，好在他們喜歡的風格相同，都是偏古風的婉轉曲調，于是一人插一個耳機，坐在公交車上跟着歌曲點頭晃腦。、

她每周都要去市裏逛街，在超市買喜歡的零食，去店裏試漂亮的衣服。

她一向在穿着打扮上有自己的品味，鮮明而有特色，偏離于這個北方城市其它女孩的淳樸簡單，在人群中也能常常讓人眼前一亮。

自從跟她在一起，尤濯時常覺得她過于自由和耀眼，有種抓不住的錯覺。不過她又那麽黏他，仿佛離了他連生活都不能自理。

她一點一點滲入他的生活。她喜歡吃火鍋，披薩，牛排，甜品，日本壽司韓國料理，一切他從前都很少接觸的東西。他陪她。她看小說，畫漫畫，買精致卻不實用的各種玩偶飾品，他也陪她。她看恐怖血腥的電影，她看矯情造作的韓劇和狗血拖拉的美劇，他還是陪她。他跟以往的朋友們漸漸地淡了，她也慢慢疏離了原本宿舍裏的圈子。

那樣的愛情，隐秘而美好。

年少輕狂，恨不得希望這個世界裏，只容下他和她。

08年的暑假，尤濯家中有事要留在G市。這是他們在一起之後第一次面臨長時間的分開，向允走的那天，尤濯送她到車站，兩人隔着檢票口和人群兩兩相望，以前總覺得電視劇裏離別的車站都酸得掉牙，此時一眼萬年，才明白那些誇張的表演也并不是真的那麽假。

向允還是回了Y市，每天混混沌沌，度日如年。她在□□上不斷更換簽名，在相冊裏上傳着後來看來不忍直視的非主流照片，在郵箱裏給尤濯寫暧昧又文藝的長信，一天一封，思念成災。

最後，終于還是熬不過躁動的心，她攢好錢，找好借口，算好時間，坐車北上。

Advertisement

那年的奧運會她是在他家看的，見過他的老一輩親戚，也見過他的媽媽。站在墓園裏，她問他為什麽想到帶她來這裏，山路遙遠又很繞道。他說，我只是想讓我媽媽，看看你。

他捏着她的手，比任何一次都嚴肅堅定。

再開學向允便是大二，尤濯升到大四。上學第一周，向允便苦不堪言，四級沒過還挂了科。整天都操心着補考怎麽能過。尤濯說她太玩物喪志，向允大言不慚：“我哪有玩物喪志，我明明是戀人喪志。”

嗯，其實說的沒錯的。

高中時拼搏刻苦的精神早在進入大學的時候就丢得差不多了，再加上有尤濯在身邊寵着慣着，向允整個就一游手好閑的主兒，哪兒有一丁點當代大學生該有的精神面貌。尤濯一直都是品學兼優的典範，再怎麽慣着她，偶爾也會忍不住數落兩句，剛開始向允還聽聽，後來就會反駁幾句，再後來，一提這久吹胡子瞪眼了。尤濯嘆着氣，拿她沒轍。

學業不上心，向允唯一可取的正道就只有畫畫了。兼職的工作還在繼續，她做的越來越得心應手。

除了工作時間，上課的時候她也會突然靈感迸發，開始構圖一些小短篇漫畫。她買了很多很多漂亮的本子，在上面塗塗畫畫，完成了，便拿給尤濯看。

尤濯給她建議和意見，就算不專業，她也會耐心地聽。

向允說，将來我一定要畫一本驚世駭俗的長篇，成為知名的漫畫家。

尤濯難得見她這般有鬥志，當然要給十萬個贊同。

有吃有喝有喜歡的人，有學業有工作有夢可以做。

這樣的日子，真的不要太美好。

當然，也會有小小的插曲，比如因為尤濯的高中老同學而引起的不愉快，比如跟宿舍的朋友鬧了別扭，比如兼職店裏那個羅儉越來越明顯的殷勤，比如尤濯哪句話又惹了她不如意。

向允有恃寵而驕的壞毛病，不高興地時候說翻臉就翻臉，說掉頭就掉頭，就算坐在教室裏，也敢在老教授眼皮底下站起來走人，逼得尤濯不得不追出去。

她太過沖動，亦不計後果

如此鬧了幾次，班裏開始有閑言閑語。

“你知不知道那個向允，成天帶着她哥來上課。”

“這有什麽，你沒看他們吃住都在一起，兄妹關系再好，也不用這樣吧……搞得跟情侶似的。”

“可不是嘛。上課時倆人就敢你追我趕的跑出去，你沒見當時老師那個臉，都綠了……”

“向允可真不是省油的燈，聽說我們院文藝部的和隔壁師院的都有人追她。”

“真的假的？看她裝清高，看不出來這麽有手段啊？我們院文藝部的是誰啊？”

“還能有誰，文藝演出老跳街舞的那個呗，聽說比向允小，向允私下還認人家當弟，啧啧啧。”

……

傳到向允耳朵裏，她一笑了之。可尤濯聽起來就不一樣了。

“最近那個叫羅儉的還纏着你？”

“什麽叫纏着我？”向允不以為意，“不就平時多發了兩條短信，聖誕節送了個賀卡。”

“你這意思。還嫌少是吧？”

“我不是沒怎麽搭理他嘛。”

“那學生會跳街舞的那個呢？你每次上臺獻花獻得很積極啊？”

“這是任務！任務！班裏同學慫恿我，不去不給面子啊。”

“那認弟弟又是怎麽回事？”

“哎呀，愚人節宿舍的玩笑，人家當真了，我也很無奈好不好。”

“呵呵。”

“诶你冷笑什麽啊”她急了，“你以為我願意啊？難道你要讓我跟他們講，你們不要這樣，我有男朋友了，我男朋友就是我哥。要這樣嗎？”

此話一出，只剩沉默。

說不出的理由，永遠無法被公開的愛戀。

他沒有退路，卻也看不到出口。

“向允，你有沒有想過，我們以後怎麽辦。”

二十歲的她對未來充滿了好奇與幻想，只有一派天真。

“以後，我好好學習，然後考雅思，出國，我們去誰也不認識我們的地方，我們就可以一直在一起啦。”

何其浪漫，美好，幸福。

和不切實際。

09年的大雪，覆蓋着G市的大街小巷。

那一年的春節，尤濯依然沒有回Y市的家。

向允在家裏看完一本有一本漫畫，她開始為她的長篇漫畫構思情節。假期裏跟昔日的閨蜜碰了面，兩人都面臨着感情上的困惑。向允想要認真地計劃将來，卻不知從何入手。說好的要考雅思，買好了單詞冊回家沒背到幾頁又頭疼地束之高閣。

現實啊，總跟理想差得有點多。

向允本想在情人節之前趕回學校跟尤濯一起過，可無奈家中有事，趕不上計劃。倒是在情人節當天，意外地收到了羅儉非常正式的告白短信，問她能不能做他的女朋友。

當然不能。

我是有男朋友的人。

可短信不能這麽回。她很嚴肅地思考了這個問題。其實羅儉這個人吧，沒什麽不好的，有點傻氣，但平時工作裏總照顧她，也算溫柔體貼，若是她從未認識過尤濯，說不定，真的會考慮這個人。哎，怪就怪，她已經認定了尤濯吧。

向允想了想，很委婉地回複他，大學期間她都不準備談戀愛。

沒料到對方回來一句，我可以等。

切，誰信啊。這才大二呢。向允雖說不善交際，也是從網絡上和同學們的八卦中多多少少懂得大學男生的天性的，學海寂寞，有好感的就去追，追不到就換下一個目标，有真的有誰能把單戀堅持多久？

沒放在心上，轉而跟尤濯彙報了突發警情。

她說：“阿濯，你都好久沒回Y市了，暑假的時候，再不來我就真生氣了啊。”

他說：“肯定來，再不來你就被別人拐跑了。”

雪停回暖。向允也迎來了新的一學期。

可惜這學期比上學期更慘不忍睹，直接兩門專業課都亮了紅燈。連帶着把品學兼優的尤濯都拉下了坑。

向允在校網查完兩人的成績單，都不敢給尤濯打電話。

吃飯時小心翼翼地提起，尤濯居然面不改色地哦了一下：“挂了就挂了吧。”繼而又微笑看她：“向允，這學期真的要努力了哦。”

她梗下一口飯，一臉乖巧地連連點頭。吃過飯後還煞有其事地抱着書本溫習重點。

可惜好景不長，等補考一過，向允就原形畢露了。

她又恢複上課看小說，下課畫漫畫，周末逛街的潇灑日子。

她帶着他去周邊的城市旅游，她給他買跟自己同系列的T恤，她送他同款不同碼的運動鞋，她帶他看新上映的電影。

向允從小家境不錯，而尤濯家庭要普通得多，向允什麽都不會做，于是便不停地帶他享受所有她喜歡的一切。在她看來，對一個人最好的方式，莫過于我擁有的一切，我都想讓你也擁有。

然而落在別人眼中，或許并不是那個意味。

“那個向允和她哥，越來越不像話……他們居然穿一樣的衣服和鞋子。關系再好也不能這樣吧，感覺好奇怪……”

“就是啊……就算是兄妹，也讓人覺得……”

“而且向允又不缺人追，可就是不談戀愛……成天圍着她哥轉……”

“……你們說，他們倆會不會是……”

“天哪好惡心，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

向允很頭疼。

是太明顯了嗎？

雖然再怎麽心甘情願地在一起。可是流言蜚語這種東西，在大學校園裏面，還是要謹慎一點。至少，在畢業之前，她不希望節外生枝。

所以，某一段時間內，向允也會接受幾個異性的邀請。和羅儉吃了幾頓飯，跟跳街舞的看了一場電影，與另一個系的學長共同搞了個小畫展。甚至在宿舍朋友面前，有意無意地表示着對某個男生還是很有好感的，只是家人不讓大學談戀愛而已。

她點到為止，剩下的揣測和想象，就讓女生們自由發揮吧。

一段時日之後，之前那些流言蜚語便安靜許多。

春暖花開，夏樹蒼翠。

待到驕陽似火時，又是學期末。

向允大二結束，就意味着尤濯大四畢業了。為了能陪向允度過大學四年，早在大四上學期尤濯就報考了本院的研究生，以他的實力，當然順利通過，這樣，畢業之後，他再讀兩年研究生，剛好陪向允一起離校。

向允很感動。

她說：“阿濯，遇見你真好。”

她說：“阿濯，我保證會對你好一輩子的。”

她說：“阿濯，以後我們都跟大人們說我們是不婚主義者，反正我媽你爸都管不了我們，我們可以去我們想去的地方，過我們自己的生活。”

她說：“阿濯，我們肯定會一直一直一直一直在一起。”

她說：“阿濯，你要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