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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多會兒,雨就真的下下來了。
言昭寧伸手擋在頭頂,狼狽不堪,膝蓋下面的軟墊,本來是保護她的,可是現在軟墊上全是水,讓她整個膝蓋都浸在水裏,不過片刻的功夫就冰寒徹骨,想站起來,可她身後兩個打傘的丫鬟沒收到柳氏的命令,怎麽都不肯讓她起來,言昭寧氣得罵她們,她們都毫無反應。
紅參攙扶着龔姨娘站在擎蒼院的垂花門前,紅參就要讓身後的婢子去給言昭寧撐傘,卻被龔姨娘攔住了,說道:“用不着過去!讓她吃夠了苦,她才知道自己是什麽身份,才會發自內心的恨那個人。”
龔姨娘說完之後,紅參身後的丫鬟就不敢上前了,守門的婆子跑進來替龔姨娘傳話,沒多會兒,龔姨娘就被請了進去,經過言昭寧身邊的時候,故意停了一下,慈愛的看着她,無聲的嘆了口氣,言昭寧原本還沒打算哭的,可是一看見龔姨娘她就忍不住了,只聽龔姨娘彎下腰,對言昭寧說道:“你且再忍忍,我進去求夫人。”
說完這句話,龔姨娘就帶着人走上了臺階,看着龔姨娘的背影,言昭寧忽然有一種異樣的感覺,那種感覺讓她本能的感到了難堪,卻又無可奈何。
從前她自信的認為,自己就算不是柳氏的親外孫女,但至少也是有感情的,自己有資格在柳氏面前耍點小姐脾氣,而事實上,柳氏從前也一直都是這般縱容她的,可是,沒想到那種感覺,居然一直都是柳氏給她的錯覺,今天她不過是小小的試探一下,居然就把柳氏的真心給試探出來了,她以死相逼,若柳氏有半分心疼她的話,也不會是剛才那種反應。
反而是這個她從來都不看好的姨娘,居然還冒雨前來救她,這姨娘是妾侍,沒有那麽大的權利,想要讓柳氏赦免自己,還得低聲下氣的進去求柳氏才行,可自己從前對她的态度那麽差,她如今居然還肯來替自己求情,一時間,言昭寧的心中似乎有那麽一點點羞愧的感覺。
龔姨娘進了屋子以後,見了柳氏,并沒有和柳氏說跪在外面言昭寧的事情,而是心平氣和的坐下來喝了口茶,才對柳氏低聲開口問謝氏的事情。
“怎的好端端的就病了?夫人可派人去看了?”
龔姨娘的聲音很好聽,據說她年輕時就是憑着一副好嗓子,讓國公注意到了她,在外面養了幾年之後,就給收入了府,從外室擡成了姨娘,年輕時憑的就是這溫婉動人的氣韻,如今憑的便是歲月沉澱的安靜,龔姨娘似乎有一種能讓人靜下心來說話的能力。
言昭華站在柳氏身後,默默的觀察着這個上一世,一直藏身于謝氏身後的軍師,後來她們龔家發跡,皇上還特意給她封了個黎國夫人的稱號,淩駕于謝家及衆人之上。
“岚姐兒在京城住習慣了,突然到了豫州,水土不服肯定有的,我已經派人帶了大夫和藥趕去了豫州,龔姨娘不必擔心了。”
柳氏對龔氏倒是出乎言昭華預料的客氣,不過想想也是的,龔氏不管怎麽樣,都給謝家生了三個孩子,其中有兩個兒子,一個如今成了皇子伴讀,前途光明,就連生母龔氏都母憑子貴,被封了個六品诰命,柳氏縱然心裏不爽,可也不能像對普通姨娘那般對待龔氏了。
龔氏聽了柳氏的話,狀似放心了般,站起來對柳氏拜謝,規矩做派十足,讓人絲毫抓不到把柄,發覺了言昭華在看自己,龔氏也不遮掩的看向了她,兩人眼神交鋒,言昭華未露懼意,堅定又冷靜的目光讓龔氏都不禁挑眉。
收回了目光之後,龔氏又留下來跟柳氏說了一會子家常,似乎一點都不在乎院子裏還跪着她的親外孫女,光是這份忍耐,就足見這人的厲害。
不過言昭華也立刻想到了龔氏這麽做的原因,不過就是想收服言昭寧,讓她看看在危難關頭,對她伸手相助的是誰。等了大概大半個時辰,龔氏才幽幽的開口說起了言昭寧,柳氏将先前發生的事情告訴了龔氏,龔氏自然跟着說了兩句言昭寧的不是,話鋒一轉,就對柳氏提出要将言昭寧帶回去教訓的話,柳氏沉默了一會兒,說道:“好吧,今日我就算賣給你個人情,寧姐兒你帶回去,是該有人好好的教教她該怎麽做人做事了。”
龔氏跪謝柳氏,便走出了門,親自到院子裏将渾身濕透的言昭寧給扶了起來,攙扶着離開了擎蒼院。
言昭華站在窗口,對柳氏不解的問道:“外祖母何必讓龔姨娘把寧姐兒帶回去呢?寧姐兒此時正恨着,若不加以引導,很容易誤入歧途的。”
言昭華的話說的相當委婉,不過柳氏怎會聽不懂,笑着說道:“她若誤入歧途也是她咎由自取,有些人的天性是沒法改變的,你以為收服了她,可卻不知,品行早已天定,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變的。寧姐兒和你不同,她功利心太重,每回來府中,最為讨好的就是我,因為她知道,定國公府我說了算,所以她就只跟我親近,卻從不去管其他人,跟柔姐兒她們出去,借的是定國公府的名,可是卻是結交的她自己的朋友,你何時見她介紹自己的朋友給柔姐兒她們認識?所以說,有些人的性格已經注定,誰沾了……都會有後悔的時候。”
柳氏的話說的言昭華恍然大悟,原來柳氏早就看清了言昭寧的本性,知道她唯利是圖,沒有了謝氏,她就像是一匹脫缰的野馬,天生涼薄之人,絕不會因為暫時的一點小恩小惠就在今後的日子裏,對那人死心塌地,傾囊付出。她每走一步都會下意識的挑選對自己有利的,只有自己才是值得同情和保護的,而其他人……
柳氏見言昭華的神情,便知道她已經明白背後的含義,心中寬慰,只覺得這個外孫女有薇姐兒的靈性,又比薇姐兒多了幾分隐忍,薇姐兒毀就毀在太過自信,太過張揚,若是她心能放寬些,不要将全副心神都放在言修身上,也許她的生命就不會那樣短暫。
言昭華盯着柳氏看了好一會兒,覺得柳氏似乎是陷入了回憶之中,思慮之後,對柳氏問道:“姨母……是不是活不長了?”言昭華的聲音在偌大的廳內響起,空靈又清脆,一下子把柳氏的思緒給拉了回來,柳氏被言昭華的這個問題驚訝了,将目光轉向了言昭華,就看到一雙睿智的黑眸,并不打算隐瞞,沉吟片刻後,便點頭回道:“是,半個月吧。”
言昭華深深的呼出一口氣,看來自己的猜測是對的,柳氏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放過謝氏,讓謝氏去豫州田莊不過是權宜之計,不過是為了保留謝言兩家的顏面,等到謝氏到了豫州之後,柳氏就派人暗地裏動手,而大家都知道謝氏的為人,覺得她就算是報回來水土不服,也肯定是自己折騰,沒有人會相信,她是真的重病。
路上的大夫和藥,就算是今天出發,趕到豫州也要大半個月,那個時候,按照柳氏所言,謝氏很可能就已經‘病死了’,那個時候,就是華佗在世也救不回一個已經死了的人。
言昭華雖然也想讓謝氏死,可是沒想到會用這樣的方式,柳氏為什麽要對謝氏下這麽重的手呢?
柳氏見言昭華的臉上露出不解,卻并不打算在這個話題上繼續讨論下去,言昭華便沒有再問,又陪柳氏說了一會兒話之後,柳氏才讓桂嬷嬷撐傘送她回聽雨軒去。
下了一夜的雨,院子裏的花朵落了一地,鋪就出一條條頗有色彩的小徑,謝馨柔和言昭華一同去學堂,昨日因為謝氏的事情傳回來,所以言昭華和言昭寧兩個人都沒去,謝馨柔雖然也聽人說了些昨日的情況,可到底不怎麽了解,就纏着言昭華又把昨日的事情說了一遍,謝馨柔知道言昭寧被龔氏領回去,有感而發:“唉,也不知龔姨娘會跟寧姐兒說什麽,你別看龔姨娘溫溫柔柔的,其實她可厲害了,祖父一生那麽多女人,可留在他身邊時間最長的,也就只有祖母和這個龔姨娘了,如今她又被皇上封了诰命,更是沒人動的了她的地位。”
謝馨柔這般感慨道,言昭華點點頭,說道:“嗯,我也覺得龔姨娘不簡單呢。”
兩人就這件事說了一路,到了學堂,就有專門的婢女守在廊上,伺候小姐們換鞋,一切準備就緒之後,大家進了習室,言昭華一看桌上放着琴,就感覺自己生理性頭疼,謝馨柔感覺到她的不對,回頭跟她解釋,說道:“哦,你們昨日沒來,表舅也沒來,聲樂課就挪到今天來了,估摸着上午下午都是了。”
見言昭華一副苦笑的模樣,謝馨柔不禁覺得好笑,安慰道:“你怕什麽呀!表舅又不吃人,彈錯了音節,最多給敲一下,他又不能一整天的嘔盯着你不是,其餘時候,還不是你想幹什麽就幹什麽嘛。”
言昭華聽了謝馨柔的話,心裏才覺得好受一些,她說的不錯啊,就算她彈得不好,可裴宣也不可能一整天都盯着她,總能找到解悶子的機會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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