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放過他

Allen一整天都如行屍走肉般, 在渾渾噩噩中度過。工作上也頻頻出錯,被組長冷着臉點了好幾次名。

當Sara走到他工位前請他去一趟老總辦公室的時候,他已在心裏推敲打磨了一整天腹稿。就算事情敗露只要他不承認就好, 頂多跟着大家一起承擔工作失誤的後果。

再說了,工作是大家一起做的,真降責下來, 也應當是Sara先頂着, 為難一個實習生叫什麽事兒。該怎麽應對,怎麽回答可以盡可能推卸責任,免于責罰,他都預設好了。

他實在太需要這份工作, 哪怕是撐過實習期混個履歷, 有利嘉這塊敲門磚以後也好找新工作。總之, 絕對不能在這個時候就被出局。

Sara一臉晦氣地将他領到到晏遂安的辦公室門口,要是知道會發生這些幺蛾子事,她寧願連加一星期班, 也不會去省那一兩個小時的時間。

辦公室陳列簡潔, 全景觀落地窗令視野開闊, 風景絕佳。

窗外是被秋日染成一片金黃的詩意羅馬。是他夢寐以求的辦公室,是他奮鬥的動力來源, 可這些現在都跟他沒有一點關系, 獵獵秋風都不比他此刻的心更寒涼。

近兩米寬的胡桃木辦公桌上, 晏遂安目不轉睛地盯着筆記本電腦屏幕, 餘光瞥到有人進來,但頭也沒擡起來:“你就是Allen?”

Allen環顧一圈辦公室, 只有老板一人, 他慶幸做好的備案中最糟糕的一項, 被施慕程打小報告這條應該沒有發生。雖然仍猜不透二人的真實關系,但心稍微定了一些,然後謹小慎微地回答:“是的,我是。”

晏遂安面無表情地繼續問:“昨天傍晚是你負責輸入畫手資料的?”他頭也沒擡,目光停留在屏幕上,絲毫看不出任何情緒。

“是的,快下班時Sara請我幫忙,我正好也沒什麽事......”Allen撒了第一個謊。

話被打斷,“你是說,是Sara主動請你幫忙的是嗎?”晏遂安擡了擡眼皮,終于看了他一眼,是若有所思的一眼,“我們在哪見過嗎?”

Allen有些受寵若驚般,又一個謊言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我是佛羅倫薩美術學院的學生,是小程的學長,我們一起上過專業課,作業還分到一個讨論小組過,我擔任組長。”他不要臉地用起小程這樣毫無邊界感的親切稱呼,就好像随口稱呼一位熟悉的朋友。

“這樣。”晏遂安指尖一下一下敲着桌面,發出有節奏的擊打聲,“或許是學校附近那個小咖啡館?”他盡力回憶着,“一個周六的下午。”為了趕小組讨論,他開車帶着施慕程從威尼斯一路狂飙至佛羅倫薩,這可真是巧了。

Allen心中大喜,甚至隐隐松了口氣,覺得套近乎奏效了,“是的,那天跟晏總在咖啡館外有過一面之緣。”

談話被一聲含糊不清的稱呼打斷,像是從書架後面發出,仔細聽,似乎還有些耳熟。接着聽到第二聲,“晏遂安......幾點了?”像是剛睡醒,随口叫的,聲音還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撒嬌意味。

是施慕程的聲音,他怎麽會在這裏!他叫得那麽随意,甚至可以直呼老板的全名,顯然關系匪淺。Allen表情有些繃不住了,神色狼狽,懊悔不已,為什麽剛才非要去攀這點關系。

“五點了,是不是餓了?我馬上就好。”晏遂安很有耐心地回答他,“衛生間有新的毛巾,可以用。洗把臉,出來見見你的朋友。”朋友二字說得很諷刺。

書架後的休息室傳來‘嘩嘩’的水流聲,每一下都像驚濤駭浪,重重拍在Allen心上,但又強裝鎮定,維持表面的平靜。

當施慕程從休息室走出來時,Allen臉上甚至挂着虛僞微笑,真的像在見一位老朋友般。

施慕程見到他的同時有些意外,象征性地朝Allen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在Allen目瞪口呆的目光中,晏遂安站起來,将寬大的老板椅讓出,示意施慕程坐過來。

施慕程搖搖頭,只是坐在了旁邊的雙人沙發上,但翹起二郎腿,是很放松的姿态。

晏遂安走過去幫他倒了一杯茶,并且很貼心的用手掌攏住杯身試了試水溫,“潤潤嗓子。”施慕程相當習慣,不以為意地接過來,只抿了一小口就放下。

“Allen在公司實習有一個月了,他說是你的朋友?”晏遂安說的時候眼神故意掃過Allen,在他臉上停留超過兩秒,就令Allen心慌氣短。

謊言分分鐘就能被戳穿,腦子裏各種可能性紛至沓來,不敢再想下去,因為每一個可能他都承受不起。Allen像一根拉到極限的弦,繃得很緊,馬上就要被扯斷,怔愣在原地一動不動,大氣也不敢出。

聞言朋友二字,施慕程愕住,但也只是一掃而過的表情,很快恢複平靜,模棱兩可地說:“對,認識的。”他沒有蓋章他們之間朋友的關系,卻也給Allen留足了體面,沒有直接否認,甚至看起來,根本沒在意過之前被針對的小動作。

所有的可能性中,最不可能的一種發生了。Allen吃驚地瞪大眼睛,不敢相信,是在他的認知中,永遠都無法理解的行為。

但他還來不及生出任何一絲僥幸的心理,就聽到來自晏遂安慢條斯理,又滿是輕蔑的聲音:“以後交朋友要擦亮眼睛。”

話是對施慕程說的,輕蔑是屬于他的。這句話不停在Allen腦子裏打轉,轉得他頭暈目眩,像塊石頭堵在心口,壓得他喘不過氣來,胸口不住地起伏。

施慕程不解地看向晏遂安,“什麽意思?”

他被晏遂安牽着手腕領到辦公桌前,按坐在黑色真皮老板椅上。

電腦屏幕上被按了暫停鍵的視頻,分明是Allen端坐在筆記本電腦前的樣子。

晏遂安按下播放鍵,高清像素攝像頭下,被放大很多倍依然清晰的畫面,那張被他捏在手心的資料,連名字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短短幾十秒的片段,所闡述的信息不言而喻。

施慕程全程面無表情地看着Allen,神色很淡地問:“為什麽這麽做?”同時将筆記本電腦翻轉,屏幕對向他。

Allen在看清屏幕畫面的霎那,臉色頓時慘白。垂在身側的手不自覺捏緊成拳,手背上青筋突起,額頭布滿冷汗,聲音卡在喉嚨間怎麽都出不來。

晏遂安摸了摸他的後脖頸,像是在安慰,“你想怎麽處理?”

施慕程仰起臉,在對上晏遂安溫柔眸光的同時,從冷漠中抽離出來,恢複了乖乖的模樣,“該怎麽處理就怎麽處理吧,按章程走就好。”

在一旁等待着被審判的Allen突然冷哼出聲,繼而發出冷笑,“不用你們處理!不就是逼我辭職麽,老子自己走!”

他幽怨的目光中仿佛就要迸發出火來,腳下一步一步挪近,手指兇狠地指向施慕程,第一時間被晏遂安拍掉,虛虛地攔在施慕程身前,形成一個保護圈。

晏遂安聲音冰冷,說出的話也像一把把利刃,“我勸你冷靜點,在事情還留有餘地,沒有進一步惡化之前,後果你承受不起。”

Allen怒不可遏,最差不過失去工作,憑什麽任人恐吓,嘴唇顫抖,說出口的話也已經完全喪失理智,“收起你們高高在上,假冒僞善的嘴臉,我看了都覺得惡心。你以為自己很了不起嗎,不過是踩着一個個男人上位罷了。你想要的東西,睡一睡就能唾手可得,難怪晚上會失眠。”

“夠了,閉嘴!”晏遂安擲地有聲的呵斥道,“高高在上的不是我們,是法律和道德。小程從來都是靠自己的本事走出來,恰恰是因為沒有走歪門邪道,才會和衆多畫手一起審核篩選。退一萬步說,只要他想,只要他點點頭,整個利嘉都是他的。”

頓了頓,他緩慢而一字一句地警告:“倒是你,不如替自己多擔心擔心。我敢保證,你走出這扇門,就別想在這行做下去了,不信你大可以試一試。”

Allen很狼狽地踉跄一步,差點絆倒,耳邊只有嗡嗡铮铮的耳鳴聲。他勉強維持着平衡走出辦公室,門一推開,在總裁辦的衆目睽睽下,他的臉色慘淡泛着青白,就像尊嚴在衆人面前被反複摔得粉碎,是個滑稽可笑的小醜般。

身後辦公室門自動關上,将他破敗的背影隔絕在門外。

晏遂安再次征求意見:“就這麽放過他?”

“算了。”施慕程搖搖頭,輕描淡寫地說:“每天活在自己臆想出來的,心胸狹隘、尖酸刻薄的世界裏,已經夠可憐了。你說,我們幹嘛要跟這種人計較呢。”

“怎麽這麽心軟?”晏遂安輕捏他終于被養得有些肉的臉頰,“把你的心軟分一些給哥哥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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