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股東會

廣袤的标準十八洞高爾夫球場, 綠草如茵。

嗖一聲,熒光黃色高爾夫球飛出,落在遠處, 打偏了。球童立馬遞上新的一顆,施良飛擺擺手示意休息一下。

等在一旁的張叔,已經恭候多時了。他擰開一瓶礦泉水送上前。

施良飛接過來喝了一口, 拿起挂在脖頸間的毛巾邊擦邊在休閑椅上坐下, 從煙盒中夾起一支雪茄,在橢圓茶幾的透明玻璃上磕了幾下,這才問:“什麽事?”

張叔摸出打火機,湊近幫他點燃, “季總最近在頻繁接觸幾個小股東。”

施良飛重重吸了一口雪茄呼出, 冷笑一聲, “天真。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幾個小股東即使都讓他說服了去,也只是杯水車薪。不必理會, 繼續找人盯着就好。”

季總說的正是施良飛的親侄子, 董事會主席季青臨。

盡人事, 聽天命,季青臨覺得不管如何試一試, 至少得行動起來, 哪怕再小的股東, 能扳回多少是多少。

股東大會在即, 蘇逸恒也回到國內,為季青臨四處疏通奔走。

蘇逸恒扯過安全帶扣好, 咬牙切齒:“這些小股東真是見風使舵, 半年前巴着你的也是這幾個, 現在反過來拿捏我們,兩倍的價格,真好意思。”

季青臨沉默着啓動汽車,彙入這座城市車水馬龍的晚高峰。

集團近一年來的財務報表數據并不樂觀,以市場價兩倍的價格回收股份,這簡直是趁火打劫。

即使剛才接觸的這位小股東李總,只有2個點的股份,仍是一筆不小的金額。季青臨接手集團不過一年多,傾其所有個人流動資金,也只能勉強覆蓋這2個點的血窟窿。

況且這還只是開始,杯水車薪,施良飛說的沒錯。

蘇逸恒盡量婉轉地表達:“如果需要,我這邊還有一些……”

話被季青臨打斷,車窗外的光照出他愈發深邃的眉眼,“不用,還沒到這種地步。”

蘇逸恒像被這句話燙着一般,有些激動起來:“什麽地步?還想到什麽地步?為什麽你總是這樣抗拒我幫你?”

“不是,別生氣。”季青臨倉促地看了蘇逸恒一眼後,重新直視前方,“你上次提過的,那個晏家的。”他有點不自然地緩了片刻,“他說他會帶小程回來,他有辦法。”

蘇逸恒再顧不上生氣,“晏遂安?”

“嗯”。

蘇逸恒若有所思:“先前在威尼斯時,我就覺得他哪裏有些不一樣,具體又說不上來是什麽。後來又在羅馬見過一面,他怎麽跟小程扯到一起去了?”

紅燈,季青臨終于可以大咧咧地盯着人看:“我倒是對你怎麽跟他扯到一起更感興趣。”

蘇逸恒撇開臉,莫名的心虛和緊張,“這點舊賬就不用再翻了吧,不過就是家裏長輩張羅着相了一次親,見過幾面而已,後來就不了了之。但據我觀察,晏遂安應該是個值得信賴的人。”

“哦?”綠燈亮起,季青臨勾了勾唇像自嘲般,“就見了幾次面,這評價挺高啊?”

蘇逸恒職業使然,質疑和挖掘謊言陷阱是他的專長,很少輕易如此誇贊別人。在他這裏,值得信賴是最高級別的認同。

蘇逸恒開始找補:“我的意思是,我們可以繼續手頭的工作,把他的辦法當做另一條可能的退路。”

季青臨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只是唏噓一聲:“有一年多沒見過小程了,應該長高了吧。”

農歷新年的氣氛還沒過去,大街上滿是紅彤彤的熱鬧裝飾。

股東大會也在上一個會計年度終結後,馬不停蹄地召開。

施良飛連頭發都梳得一絲不茍,端坐在季青臨下手的位置上。揚起的嘴角就沒降下來過。

魚貫而入的大小股東一個個跟他打招呼、寒暄,圍在他身邊,衆星捧月般。

施良飛大手一揮:“人到齊了吧,那我們就開始吧。”

有秘書回答:“李總沒來。”

施良飛不屑一顧:“李老頭磨磨唧唧,不等他了。”

他仿佛已經十拿九穩般,假惺惺地做起來開場白來:“今天召集大家來,主要是關于兩件事。季總在位一年多的時間裏确實鞠躬盡瘁,為公司付出了很多努力,也辦了許多事實。”

但話音一轉:“上一年度的財務報表相信大家已經有所了解,情況很不樂觀。”話裏話外都把責任推向了季青臨。

“當然,不是否定季總個人能力啊,就是覺得,或許他的工作方式跟集團實際情況不符。大家都是為了集團的共同利益着想嘛,所以我也就開門見山地說了,我提議,重新選舉董事會主席一職。”

被施良飛涼了很久的季青臨終于開口:“急什麽,人還沒到齊。”

施良飛聞言,警覺地環視一周,問:“都來了吧,還有誰?”

“小程。”

施良飛哼笑出聲,“青臨啊,我看你是小小年紀糊塗了吧,小程跟去年一樣,不出席,文件都簽好了。來,老張,順便把文件拿出來給大家看看。”

老張帶着一早就準備好的文件進來,還很貼心地一式多份,人手一張。

季青臨仍是不慌不忙的樣子,“小叔,還是等一等小程吧,等他來親自跟你說。”一句小叔叫得別有用意,帶着微妙的諷刺。

不知是不是兩兄弟之間心有默契,季青臨話音剛落,施慕程推開會議室的大門。

“不好意思各位叔伯前輩,路上堵,我來晚了。”

施良飛愣住,心裏慌了一下,但很快恢複平靜,來了也白搭,白紙黑字已經簽放棄了。随即扯出一個笑臉,“呦,還真是小程回來了,不是說課業忙嗎。有些日子沒見了,快過來讓小叔看看。”

施慕程鮮少如此正裝打扮,利落無尾禮服,白襯衫,沒有系領帶也不會違和,領口敞開着,有種灑脫的從容。

持有25%股份,妥妥的大股東,即使簽了放棄不出席也該有原本的位份。

立馬有做會議紀要的高層站起身讓出位置,端着筆記本電腦退到後排旁觀上。

施良飛這才發現,施慕程後面跟着一個陌生男人,只對視一眼就能感覺出,來頭不小。

施良飛轉向施慕程問:“這位是?”

晏遂安從手提公文包中拿出一沓文件,亮在施良飛眼前,慢條斯理地說:“恰巧購得李總于貴集團2%的股權,能成為在座前輩的一員,榮幸之至。”恰巧購得,他說得如此随意,就像出門逛街随手買了一件中意的擺件般。

衆人皆是詫異不已,半路殺出個程咬金。

随即,晏遂安向施良飛伸出手,自報家門:“晏遂安,初次見面,請多關照。”

施良飛回握,面上淡淡的,心裏浮現一團不好的預感,但仍在可控範圍內,2%而已,不足為懼。

他招呼着大家繼續會議:“我們歡迎晏總的加入。另外,我們抓緊投票吧,贊成重新選舉董事會主席一職的請表決。”

秘書在分發投票紙,為了防止有人暗地裏搞小動作,投票采取實名制。

發到施慕程這裏,秘書有些犯難,停在原地,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施良飛替秘書解圍:“哦,小程棄權。”

施慕程徑自從秘書手中抽走一張,“小叔,我想向你坦白一件事,關于我之前簽署的不出席會議文件,從法律角度來說是無效的。”

施慕程的話一出,整個大會議室裏一片駭然,股東們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施良飛強裝鎮定,“這怎麽可能,白紙黑字還有集團公章。筆跡鑒定我都做過了。”

季青臨心裏一陣惡寒,冷冷道:“都是一家人,還做筆跡鑒定,不覺得讓小程心寒嗎?”

施良飛意識到話說快了,面上有些挂不住,憤憤道:“為什麽無效?”

施慕程還沒開口,倒是晏遂安先站了起來,将準備好的門診記錄、藥品清單、相關法律條例都一一放在他手邊。

繼而站在他身後,左手按在他的肩膀上輕拍兩下,像是鼓勵又像支持。

施慕程微微揚起臉與他對視,笑了笑,就像在說放心。

“我在簽字前的一段時間裏,服用過治療抑郁症的藥,追溯期為半年。”

施良飛神情顯得十分激動,臉上泛着異樣的紅,“不可能,這怎麽可能,從來沒聽說過你生什麽病。”他一把奪過資料,一張張粗粗浏覽過,心也跟着越翻越涼。

局勢已定,大勢已去,股東會決議需要三分之二以上支持才能進行。

施家兩兄弟加晏遂安手中的股權已達到42%,只要他們一條心,注定無法撼動董事會主席一職。

會議室內鴉雀無聲。

晏遂安站到施良飛面前:“小程叫你一聲小叔,就算不是為了他,是為了集團利益,為了股價,為了再坐每一位股東你們自己的利益,我希望關于小程生過病的這件事,止于今天,止于這間會議室。若有人膽敢透露半句,我和季總都會追究到底,決不罷休。”

警鐘敲在每個人的耳邊,在共同利益面前,他們的确是一個共同體,衆人皆附和,絕不會透露半點。

股東會風波終于告一段落。但僅憑42%股權就想在董事會中擁有絕對話語權,顯然不可能。

W市麗思卡爾頓酒店行政酒廊。

晏遂安T恤運動褲一身休閑打扮,臉上還打着哈欠。

季青臨一臉看不上的表情:“小程呢?”

晏遂安回答:“還在樓上睡。”

季青臨勸:“九點了還在睡,收斂一點,他還小。”

晏遂安無語:“就不能是倒時差嗎我們!再說早上九點不起床不是很正常嗎?你以為人人都跟你一樣老年人作息?”

季青臨嘆:“你最好是。”随即從公文包中拿出一把鑰匙和幾頁合同。“鑰匙合同收好。真搞不懂你們,買個畫還得暗搓搓。”

是那四副系列畫,借季青臨之手拍下,最終回到他身邊。

晏遂安抿一口咖啡,仍是吊兒郎當的樣子:“不懂就對了,這叫情調。”

季青臨搖搖頭,一臉看不懂又無可奈何。

手機鈴聲響起,是季青臨的新任助理打來。

“嗯,說……什麽!……好的,我知道了。等下到公司再說……你先想讓公關部出面能壓多少是多少,盡量控制住輿論風向……”

電話挂掉,季青臨點開網絡門戶頁面,一副于之前截然不同緊繃的表情,眉頭越皺越緊。

晏遂安從座椅靠背上直起身,“怎麽了?”

季青臨盡力克制着情緒:“小程生病的事被人添油加醋發到網上了,還有跟你的親密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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