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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分,薄暮西沉。
面攤前坐了三五桌客人,正就着滾燙的素面談論近日發生的大事。
“哎,聽說清歡仙子又清剿了一批魔修!”
“又?這次有多少?”
“據說有七百餘人。清歡仙子名聲在外,魔修現在聞風喪膽,哪還有以往的氣焰,連蹦跶都不敢蹦跶了!”
“嚯,不愧是咱們正道魁首!”
“你們可悠着點吹,什麽正道魁首,她要是真這麽厲害,怎麽不去殺了她那個魔頭堂妹?”
“什麽堂妹!我可聽說是同父異母的親妹妹……”
“甭管堂妹還是親妹,反正清歡仙子已經承諾過了,一個月內,必定清理門戶,殺了這個女魔頭,給修真界一個交待!”
“那我們可就拭目以待喽……”
衆人讨論得熱火朝天,八卦完堂妹親妹的話題,又開始預測姐妹相殺的結果,最後清一色認定勝利的必然是清歡仙子。
這也正常,畢竟清歡仙子戰績累累,雖說還沒到正道魁首的程度,但也是妥妥的中流砥柱了。
而她那個妹妹,從小就比不過她,如今更是高下立判。
衆人讨論激烈,完全沒有注意到在面攤的角落裏,還坐着一個頭戴鬥笠的女子。
女子一身淺色青衣,鬥笠壓得很低,只露出一截弧度優美的下颌。脖頸修長而白皙,與垂下的黑發相互映襯,莫名有種孤高之感。
她已經吃完了,正在慢悠悠地喝茶。她肩上站了只黑黝黝的烏鴉,烏鴉見她無動于衷,便低頭湊到她耳邊,用只有她才能聽見的聲音吐露人言:“他們在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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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了。”女子聲音很輕,意外地很柔和。
“他們還說唐清歡吊打你,你不生氣?”
“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女子喝完杯子裏的茶,将一錠銀子放在桌上,起身走出面攤。
面攤老板過來收拾碗筷,看到桌上的銀子,連忙轉身沖她喊道:“客人,我還沒找錢呢!”
女子頭也不回,聲音遠遠飄來:“不用找了。”
反正都是快死的人了,誰還在乎這點銀子。
她背影纖細,衣擺如雲,所過之處帶起一陣清風。面攤前的食客們見了,不由停下讨論,紛紛多看了幾眼。
然後他們卻不知道,此人便是他們口中的女魔頭,唐峭。
唐峭也沒想到,只是下山吃碗面,都能聽到自己的八卦。
可能這就是名人效應吧。
可惜,沒什麽勁爆的內容。
烏鴉撲扇兩下翅膀:“我怎麽覺得你今天心情特別好。”
“明天就要脫離苦海了,心情能不好麽?”
唐峭微微擡頭,看着天邊的晚霞,神色格外惬意。
還有一天。
還有一天,她就可以退休回家了。
真是不容易啊。
烏鴉歪着腦袋:“還沒到明晚呢,別高興得太早。”
唐峭:“……你少烏鴉嘴。”
“放心,我是系統,又不是真的烏鴉,封建迷信在我身上無效。”
唐峭瞥了它一眼,不再搭理。
十年前,她意外穿書,變成了一篇仙俠小說裏的同名女配。和她一同醒來的還有這只自稱系統的烏鴉,烏鴉告訴她,只有走完原書裏的劇情,她才能回到原本的世界。
一開始,唐峭是不樂意幹的。在她看來,這純粹就是給系統打白工,反正都能修仙了,她自己做點什麽不好?
但沒過多久,她就屈服了。原因無他,修仙世界沒有電腦和手機。
原書中,唐峭是女主同父異母的妹妹,也是标準的惡毒女配。她嫉恨女主又處處不如女主,于是逐漸扭曲,做盡壞事,最後甚至入魔,可以說是最招人恨的角色。
但這畢竟是一本甜爽文,所以她每次不是被女主打臉就是被男主打臉,要不是自己勤奮刻苦,加上想要搞死女主的信念格外堅定,還真混不到如今的地位。
勵志得簡直令人感動。
總而言之,唐峭兢兢業業,辛苦修煉,總算是熬到了這一天。
她該走的劇情都走完了,現在女主和男主已經知道了她就待在這座山上,不出意外,明晚就會殺過來。
到時候,唐峭只要裝模作樣地和他們打上幾個回合,逼他們合力使出一招情意綿綿劍,她就可以功成身退,穿回自己的快樂老家。
一想到過了今晚,自己就可以重獲自由,再也不用聽這只烏鴉在耳邊指手畫腳,唐峭頓覺神清氣爽,看向烏鴉的眼神也變得嚣張起來。
烏鴉被她看得渾身發毛,連忙抖抖翅膀:“時候不早了,我們還是快點回去吧。”
唐峭知道它在轉移話題,但她現在心情好,也就沒有揭穿它。
一人一鴉慢慢悠悠地回到山上。
山上到處都是唐峭以前布下的迷陣,為了方便男女主來殺她,她特意将陣法都解除了,現在只剩下一座毫無防備的山頭,別說男女主了,連只老鼠都能闖上來。
忙完這一切,天色已經徹底黑了。
唐峭舒舒服服地泡了個溫泉,在軟塌上躺了半個時辰,卻沒有醞釀出一絲睡意。
烏鴉:“是不是太興奮了?”
“不。”唐峭起身坐起來,表情有些嚴肅,“我只是突然想起一個問題。”
烏鴉:“什麽問題?”
“要是到了明晚,唐清歡沒有殺我,後果會怎麽樣?”唐峭認真地問。
烏鴉發出匪夷所思的聲音:“她都揚言要清理門戶了,怎麽可能不殺你?”
“這可說不準。”
唐清歡生性善良,是那種典型的傻白甜,跟唐峭又有血緣關系,到時候突然手軟也不是沒可能。
烏鴉:“就算她不殺,還有楚逸呢。”
楚逸就是男主,曾經也是個心狠手辣的大魔頭,自從和唐清歡在一起,就徹底變成了正道棟梁。
唐峭搖頭:“他更不行,他早就是唐清歡的忠犬了。”
烏鴉這下犯難了。它一動不動,直到唐峭拔了它一撮毛,才痛得大叫起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唐峭:“說。”
烏鴉嗚咽一聲:“無論他們殺不殺你,你的劇情到明晚就結束了,所以你必須死。”
唐峭若有所思:“只能到明晚?”
“只能到明晚。”烏鴉點點頭,“小美人魚你知道吧?如果過了明晚,你還沒有死,就會像小美人魚那樣自動消失。”
唐峭摸了摸下巴,明白了它的意思。
重要的不是怎麽死,而是何時死……麽?
烏鴉又道:“所以說,無論結果如何,你都只剩最後一天了。你快想想,還有沒有什麽遺憾沒解決?”
“遺憾?”
唐峭聞言,認真思索起來。
別說,還真有。
不過也不能算是遺憾,準确來說……應該是不爽吧。
烏鴉一邊觀察唐峭的表情,一邊小心翼翼地開口:“是不是和那個沈漆燈有關?”
一聽到這個名字,唐峭随之擡眸,看了烏鴉一眼。
溫和平靜,卻又莫名危險。
烏鴉立即噤聲了。
沈漆燈此人,對唐峭來說,實在特殊。
他不是主角,也不是重要的配角,在原書中的出場篇幅也就比路人多一點,和唐峭這個惡毒女配更是八竿子打不着。
但他卻直接影響了唐峭走劇情。要是沒有他的針對,唐峭起碼能白躺五年。
這事還得從唐峭初入天樞那年說起。
那一年她覺醒靈脈,和女主唐清歡同時進入天樞,在玄鏡真人座下修習劍術。身為女主,唐清歡在劍術上的天賦極高,而沈漆燈的存在,就是用來體現這一點。
沈漆燈出身世家,資質與天賦皆屬上乘,是公認的不世奇才,即使在人才濟濟的天樞也極為罕見。
原本的劇情裏,他會在當年的宗門大比上與唐清歡展開一場精彩的比試,讓衆人發現唐清歡的驚人天賦。
但不知為何,他注意到了站在唐清歡身旁的唐峭,并點名讓她上臺比試。唐峭當時對沈漆燈并無了解,想着反正這人跟主線劇情沒什麽關系,比一次也無妨,于是便接受了沈漆燈的挑戰。
結果她和沈漆燈打成了平手。
這個結果震驚了在場衆人。唐峭心感不妙,連忙在之後的幾場比試中收斂鋒芒,雖然最後順利蒙混了過去,但卻由此招惹上了沈漆燈這個大麻煩。
像是受了什麽刺激似的,從那以後,沈漆燈開始處處針對唐峭。而唐峭也被他激起了好勝心,再加上屢次被他壞了好事,新仇舊恨算在一起,打得那叫一個不遺餘力。
這十年間,無論是擂臺比試、還是秘境奪寶,只要這兩人在場,必定鬥得不可開交。
到了如今,只要一看到對方的身影,二人便會自動進入警戒狀态。
就連那只蠢烏鴉都知道,唐峭最大的敵人不是女主,也不是男主,而是沈漆燈。
可惜他們鬥了十年都沒有分出勝負,眼看着唐峭就要回去了,從此次元相隔,這對宿敵間的勝負怕是永遠也看不到了。
烏鴉遺憾地搖搖腦袋,開始梳理胸前的羽毛。
與此同時,唐峭也在思考這個問題——
該如何處理沈漆燈?
怎麽說也鬥了十年,就算不能在臨走前徹底打敗他,起碼也得給他留點“特別”的紀念。
最好是能讓他銘記于心、終身難忘,既困擾又惡心,每每午夜夢回之時,只要想起這個紀念品,都會被折磨得輾轉反側、夜不能寐。
能達到這種效果的,只有精神攻擊了。
唐峭思來想去,深思熟慮,就這樣枯坐了兩個時辰。直到萬籁俱寂,連烏鴉都開始打瞌睡了,她突然打了個響指,興奮地脫口而出——
“有了!”
烏鴉頓時驚醒:“有了?什麽有了?”
唐峭沒有理它,徑直走到案前,攤開一張空白信箋,提筆蘸墨,洋洋灑灑寫了起來。
【書寄沈漆燈:見字如晤】
唐峭這一舉動,令烏鴉百思不得其解。它等了一會兒,見唐峭仍然沒有停下,忍不住伸長脖子朝信箋望去,一行秀逸小字随之映入它的視線。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看到此句,烏鴉頓時瞪大眼睛、渾身一抖,驚愕地大叫出聲。
“這不是情詩嗎?”
“對啊。”唐峭頭也不擡,“你看不出來這是封情書?”
“情情情書?!”烏鴉的舌頭都要打結了。
“對,情書。”
唐峭沒有理會大驚小怪的烏鴉,繼續埋頭寫信。
半個時辰後,她終于放下紙筆,滿足地伸了個懶腰:“好了!”
烏鴉連忙湊過去細看。
這的确是一封情書。
而且還是一封情真意切、字字珠玑的情書。
信中無一處談及情愛,卻又處處都是情愛。不同于唐峭以往果斷淩厲的作風,這封情書筆觸細膩,字裏行間充滿了缱绻柔情,仿佛一名女子正在輕聲細語,娓娓訴說着自己的綿綿情意。
一想到唐峭對着沈漆燈說出這些情話的場景,烏鴉瞬間感到一陣惡寒。
“看不出來,你居然喜歡沈漆燈……”
“我喜歡他?”唐峭嗤笑一聲,“除非我被奪舍了。”
烏鴉不解:“那你特意寫這封情書幹嘛?”
“當然是為了惡心他。”
唐峭将信箋放在窗下吹風,等上面的墨跡晾幹後,又将其仔細折疊好,裝進信封,最後以火漆封緘。
烏鴉還是不明白:“你确定一封情書就能惡心到他?那他也太不堪一擊了吧?”
“別人寫的情書當然不能,但這封情書不同。”唐峭撫摸着信上暗紅色的火漆,眉眼彎彎,語調輕快,似乎心情很好,“這是我寫的。”
他們針鋒相對了這麽多年,沒有人比她更了解沈漆燈——在想要打敗她這方面。
以沈漆燈的性格,一旦他看到這封情書,一定會忍不住懷疑,情書裏的內容究竟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那麽他們每次厮殺的時候,唐峭又是否懷着這種隐秘微妙的心情,以至于在厮殺的過程中分神、甚至是沒有使出全力……
只要一想到沈漆燈會為此糾結扭曲,唐峭就開心得不得了。
盡情折磨自己吧,宿敵!
唐峭吹了聲口哨,一只金色靈鳥于空中凝結而出。她将信封塞入靈鳥的嘴裏,然後道了聲“去吧”,靈鳥便撲扇翅膀飛出了窗外。
天際已經泛出一線魚肚白,唐峭看着靈鳥逐漸遠去,臉上神色一片輕松自在。
最後這整整一日,唐峭是在床榻上度過的。
餓了就吃,困了就睡,實在閑得無聊就翻出話本看一會兒。
就這樣癱了一天,直到夜幕降臨,月懸高空,她終于不急不緩地走出竹樓。
竹樓外是一片茂密的草坪,兩側排布着錯落有致的高樹,樹上栖息着些許鳥雀,吱吱喳喳,叫聲很是清脆。
唐峭走到樹下站定,遙遙望着山道的方向。
樹影婆娑,星輝點點,清冷的月光像流淌的水銀,将她的眉眼映照得格外柔和。
“準備好了嗎?”烏鴉語氣緊張。
唐峭很淡定:“當然。”
“好,他們應該很快就會殺上來了……”
唐峭也是這樣想的。于是她拔出佩劍,聚精會神地等待主角到來。
一個時辰後。
山峰上仍然只有一人一鴉,還有那些叽叽喳喳的鳥雀們。
唐峭早已收劍入鞘,她打了個哈欠,困倦道:“怎麽還沒來?不會是迷路了吧?”
烏鴉:“不至于吧?再等等。”
又過了一個時辰。
唐峭開始用懷疑的眼神看着烏鴉:“你确定他們今晚會來?”
“當然,我可是系統!”雖然嘴上這麽說,但烏鴉也覺得古怪,于是扇動翅膀,飛至高空,“你先待在這裏別動,我下山看看……”
話音未落,一股肅殺之氣忽然席卷了整座山峰。
枝頭鳥雀驚起,風聲飒飒,空氣中無端彌漫起刺骨的寒意。
唐峭松了口氣:“終于來了。”
随着寒意漸濃,一道颀長身影無聲出現,慢慢進入唐峭的視野。
漆黑勁裝,高挑挺拔。
利落柔順的黑發用一根銀色緞帶高高束起,發尾随着他的步伐左右搖晃,垂下的緞帶在黑暗中劃出銀白弧線,透着說不出的張揚恣意。
即使夜色朦胧,月影疏淡,仍然掩蓋不了他的臉。
那是一張過于漂亮的面孔。
薄唇挺鼻,線條鋒銳,眼尾窄而細長,美麗到近乎銳利。本該是極具攻擊性的相貌,但瞳孔卻清潤通透,睫羽半垂的時候,像繁星映入潭水,粼粼易碎。
看着這張無比熟悉的面容,唐峭不由微微一愣。
……沈漆燈?
他怎麽會來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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