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三合一 (1)

雙方都失去了武器, 也就意味着,這将是一場更為純粹的較量。

他們必須完全依靠自身,力量、修為、術法,都有可能成為決定性的因素, 成為決定勝敗的關鍵點。

而唐峭最不缺的, 就是術法。

上輩子, 她深知自己作為反派有多艱難,所以在修煉上比任何人都要努力。

唐清歡和同門培養感情的時候, 她在修煉;唐清歡和朋友歷練游玩的時候, 她在修煉;唐清歡和楚逸你侬我侬的時候,她還在修煉……

可以說, 除了走劇情, 她将剩下的所有時間都放在了修煉上。

唐峭很清楚, 想要确保自己在未來的無數戰鬥中取得勝利,光是練劍是遠遠不夠的。她必須學會更多, 運用更多,才能在一次次的危險中活下來。于是她天天往藏書閣跑, 盡可能地學習各種術法,同時将這些術法與劍術結合起來, 彌補劍術上的不足,讓自己在戰鬥中變得更加靈活、機敏。

事實證明, 雖然她在劍術上的天賦一般, 但除了劍術,她表現出來的都很出色。

這也直接導致她在當年的宗門大比上出奇制勝,堪堪和沈漆燈打了個平手。

事後她也曾後悔過, 但總體算起來, 那些術法帶給她的益處還是非常大的。

就比如現在。

唐峭手持樹枝, 身形一動,轉瞬消失在了原地。

沈漆燈立即轉身,獵獵風聲中,閃爍着金屬光芒的樹枝迎面劈下,他一把握住,用力一扯,瞬間拉近了二人間的距離。

“不是要請我嗎?”他眼含笑意,直直注視她,“怎麽還動手啊?”

“沒有傷到人,就不叫動手。”唐峭也看着他,神色平靜柔和,呼吸分毫不亂,“這才叫動手——”

話音未落,她驟然擡膝,狠狠踢向沈漆燈的腹部。不同于她平緩的語調,她的動作快而迅猛,令人防不勝防,精準力道中透出千錘百煉的狠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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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漆燈沒有躲閃,被她一擊踢中。他像是感覺不到疼痛,非但沒有後退,反而輕柔地笑了。

“這麽快就累了?我感覺不到你的力量……”

“你的錯覺。”

唐峭神色不變,握緊拳頭,朝沈漆燈的下颌揮出更為猛烈的一擊。

這一擊十分迅疾,速度極快,連空氣都發出沉悶的爆裂聲。沈漆燈立即偏頭,幾乎同一剎那,唐峭的拳頭擦過他的臉頰,一道細細的血痕随之浮現。

沈漆燈側頭看了一眼。

只見唐峭細長泛白的指節間,正夾着一片纖薄的樹葉。

樹葉上泛着淡淡的暗金光芒,血色點綴在鋸齒般的葉邊,有種說不出的冶豔。

這次輪到唐峭笑了:“是誰累了?”

沈漆燈微微眯眼,握緊二人手中的樹枝,陡然反手一擰。唐峭來不及松手,這一下逼得她被迫轉身,下一秒,沈漆燈已經絞住她的雙手,将她反鎖身前。

唐峭試圖掙脫,可惜二人體型懸殊,很快被沈漆燈以更強硬的力道制住。

他一只手環過她的身體,手掌牢牢按在她的腰側,另一只手扣住她的脖子,指腹輕壓在她跳動的脈搏上。

少女的腰肢軟而柔韌,就像她的脖頸一樣,纖細,修長,不堪一擊。

“你的花樣很多。”沈漆燈微微低頭,輕聲道,“完全不像剛入門的弟子。”

“這點花樣就算多了嗎?”唐峭擡眸看他,明明視線是往上的,眼神卻更像俯視,“那你也許更該在自己身上找原因。”

她的眼睫濃密纖長,從沈漆燈的角度看去,猶如舒展的蝶翼。她仰起了脖子,瑩白的肌膚下是脆弱的血管,觸感細膩,熱度一點點地傳遞給他。

沈漆燈勾起嘴角,聲音輕似低喃:“你的挑釁太低級了。”

“但是很管用。”

唐峭微微一笑,忽然低頭,猛地向後一撞,只聽“咚”的一聲悶響,沈漆燈微晃了晃,手上的力道輕了幾分。

很顯然,這一擊頭槌是他沒有預料到的。

唐峭趁此時機,迅速掙開他的鉗制,緊接着一個肘擊,狠狠襲向他的胸膛。

然而沈漆燈的反應也奇快,在唐峭的手肘即将擊中他的前一刻,他突然伸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淩空一翻,瞬間落到她身後。

唐峭立即轉身向後,驟然擡腿,對準他的腰部利落側踢。沈漆燈錯身躲開,同時抓住唐峭的肩膀,右手握拳,直直向她砸去——

一剎那,他的動作突然停了下來。

周圍響起細細密密的“唰唰”聲,像很多蛇在草叢裏爬行,這些聲音越來越密、越來越近,逐漸将他們兩人包圍。

沈漆燈垂下視線,看向自己的腳下。

密密麻麻的藤蔓正在爬上他的身體。

這些藤蔓和周圍的植物完全不同,它們翠綠、強韌,上面布滿細小的尖刺,比起藤蔓,更像是尖銳的荊棘,像繩索般牢牢纏住他的四肢,讓他動彈不得,只能像只待宰的羔羊般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

而這些藤蔓,正是從唐峭的衣袖裏延伸出來的。

“之前明明在你面前用過這招了……”唐峭搖了搖頭,遺憾嘆氣,“怎麽不長記性呢?”

她動了動手指,藤蔓頓時蠕動起來,以一種無法掙脫的蠻力将沈漆燈的雙手捆到背後,同時将他的雙腿往下扯,逼着他一點點跪下去。

現在變成他仰望她了。

沈漆燈似乎一點都不覺得屈辱,反而擡起那張漂亮的臉,對着唐峭粲然一笑。

“你看起來很開心。”

他的臉頰上還留着那道細細的口子,血痕凝成深暗的猩紅,與他白皙幹淨的膚色相互映襯,透出一種近乎瑰麗的妖異。

唐峭微微俯身,柔軟涼滑的發絲掃過他的臉頰。

她輕聲道:“你也是。”

他們安靜地對視着,彼此的神色都很平和,空氣卻近乎凝滞,瀑布激蕩着濺起水霧,有種劍拔弩張的氣氛在二人之間彌漫。

沈漆燈眨了下眼,好奇開口:“你這手術法,是跟誰學的?”

唐峭淡淡道:“自學成才。”

“嗯……”沈漆燈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那你有沒有想過,我也會自學呢?”

唐峭目光一凝,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立刻擡手結印,然而來不及了,沈漆燈低念咒言,以他為中心的草地突然燃起幽幽藍火,火焰沒有對他造成分毫的傷害,卻在眨眼間将藤蔓燒得幹幹淨淨、一根不剩。

唐峭動作很快,在藍火燃起的那一瞬,她便提氣飛身,及時脫離了那片危險區域。

火焰越燒越旺,煙霧滾滾,遮擋了她的視線。

突然,煙霧被狂風蕩開,一道身影破空而來,直直襲向她。

時間在這一刻仿佛靜止,唐峭臉側的發絲被風吹動,她瞳孔微縮,眼底清晰地倒映出對方的臉。

沈漆燈神色興奮,一雙貓眼亮得驚人:“你在發呆嗎?”

唐峭認真道:“我在改變主意。”

沈漆燈歪頭:“嗯?”

唐峭凝聚體內真氣,無比平靜地說:“我要殺了你。”

沈漆燈聞言,彎眸笑了:“好啊。”

話音剛落,二人如同心有靈犀一般,同時出手。雙方的速度都極快,攻擊、格擋,一招接着一招,招與招之間幾乎沒有間隙,快得如同兩道殘影,肉眼幾乎無法捕捉。

疾風獵獵,懸崖上空回蕩着激烈的打鬥聲,二人從空中打到地面,又從地面打到空中,轉瞬已是幾十個回合。

伴随着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沈漆燈狠狠墜落到那塊巨大的石臺上,唐峭緊随其後,塵土飛揚,拳風如雷,重重打在他的胸膛。

這一拳力道極大,沈漆燈咳嗽一聲,唇邊溢出鮮血。他卻毫不在意,只是彎起眼睛,直直地盯着唐峭,臉上的笑容愉悅而純粹:“你流血了。”

唐峭定定地看着他:“你也是。”

和沈漆燈的傷勢比起來,她的情況也好不到哪兒去。她雖然沒吐血,但額頭和眼尾附近都出了點血,指骨也火辣辣地疼,右臂傳來陣陣酸痛。

這家夥的身體素質實在太強了,比肉眼看到的還要強上十倍。

照這麽打下去,就算真的能在今天打敗他,恐怕她自己也沒有餘力再去尋找兇刀了。

必須速戰速決,盡快解決這個麻煩鬼。

唐峭略一思索,突然視野飛轉,只是短短一瞬,她就被沈漆燈反制,二人位置颠倒,局面逆轉。

唐峭忍不住蹙了下眉。

她被沈漆燈死死壓在石臺上,石臺的表面冰冷而粗糙,還有兩把交疊在一起的刀劍,這對她的脊椎來說無疑是一種折磨。

“別走神。”沈漆燈微伏下身,在她的耳邊輕輕說道。

唐峭擡起眼睫看他。

自己現在被鉗制了,這種情況下無法使出瞬移。藤蔓也不用考慮,畢竟已經對沈漆燈用過兩次了,俗話說事不過三,更何況他已經有了應對的術法,沒必要再白白浪費靈力。

除非使用其他更危險的術法。

雖然很可能傷及自身,而且還會消耗大量的靈力,但如果能打敗沈漆燈,那就是值得的……

“小友,別動!”

遠處突然響起一聲大喝,唐峭來不及反應,只聽得一道尖銳的破空之聲瞬間逼近——

面前的沈漆燈微微凝滞,輕眨了下雙眸。下一秒,他阖上黑如鴉羽的眼睫,軟軟地倒了下來。

唐峭下意識擡手抱住了他。

發生了什麽?

她神色茫然,在沈漆燈的後背摸索一番,很快摸到了一支細細的箭矢。

“小友,別摸那玩意兒,那上面有迷藥!”胡朔急忙跑了過來,眼疾手快,一把将箭矢從唐峭手中奪了過去,“我下了足足十倍的藥量呢,誰摸誰倒,你可千萬不能碰。”

唐峭聞言,連忙在沈漆燈的衣服上擦擦手。

胡朔小心謹慎地将箭矢收起來,又幫唐峭把沈漆燈扶到草地上,然後指着昏迷過去的沈漆燈,心有餘悸道:“這小子下手可真夠狠的,要不是我機智過人,早就死他手裏了!”

唐峭疑惑道:“他幹嘛了?”

胡朔瞪大眼睛:“這還用問嗎?他讓我別擋道,不然就一劍捅死我!”

唐峭更疑惑了:“那你怎麽沒死?”

胡朔:“我讓道了呀!”

唐峭:“……”

機智,确實機智。

唐峭沉默片刻,陰恻恻開口:“所以你根本沒有幫我守門?”

胡朔一驚,趕忙解釋:“我那不是琢磨着你也差不多該下去了嘛,那你都下去了,就算放他進來,他找不到人,也不會妨礙到你啊!”

說得倒是輕巧。

沈漆燈是沖着所謂的秘寶來的,不管有沒有人,他都一定會下去一探究竟。

不過他居然沒有對胡朔動手,倒是有點出乎她的意料……

“不管怎麽說,剛才真是多虧了我啊。”胡朔見縫插針地給自己攬功,“要不是我及時沖進來,這小子說不定就對你下狠手了……”

唐峭瞥了他一眼:“那可不一定。”

也可能是她對他下狠手。

唐峭頓了頓,到底還是沒将心裏話說出來:“不過你剛才進來得的确很及時。多謝了。”

胡朔連連揮手:“哪兒的話,客氣了客氣了。”

唐峭扶着石臺站起來,平複了下呼吸,這才想起如晦刀還在這座石臺上。她立即伸手去取如晦,然而嘗試了幾次,如晦卻紋絲不動,依然牢牢地貼在石臺上,仿佛已經與這塊巨大的石頭融為一體。

唐峭微微蹙眉。她握緊刀柄,又拔了幾次,還是無濟于事。

無奈之下,唐峭只好喊胡朔幫忙。兩人費盡全力,死死抵住石臺,胡朔更是連吃奶的勁都用上了,然而如晦還是不動如山。

不僅如此,疊在上面的天宇開霁也是一動不動,仿佛和如晦一起釘在了石臺上。

“呼,不行了,這玩意根本不是人拔的。”胡朔抹了把汗,氣喘籲籲道,“要不咱們去把之前那個大錘拿過來試試?說不定能把這破石頭砸穿。”

“不行。”唐峭搖頭,“大錘也會被吸住。”

胡朔重重嘆氣:“那怎麽辦?”

“只能下去了。”

“嗯……啊?”胡朔沒理清這兩件事之間的關系。

唐峭的想法很簡單。

這個石臺設在這裏,可能是為了讓入侵者知難而退,也可能是為了削弱入侵者的戰鬥力,但無論是因為什麽,都必然與懸崖下面的東西有關。

當然也可能無關,但反正她都是要下去的,所以也無所謂了。

無論事态如何發展,都不會改變她的決定。

唐峭将這個想法跟胡朔簡單地講了一遍,胡朔邊聽邊點頭,最後拍了拍唐峭的肩膀,露出穩重可靠的表情。

“我明白了,那你放心去吧,我在這兒幫你看刀。”

唐峭狐疑道:“你行嗎?”

唐峭倒是不太擔心他會把刀偷走。畢竟這石臺的吸力強到離譜,要是真的有人想偷刀,起碼也得把整座石臺一起搬走才行。

她純粹是擔心胡朔會像之前一樣不頂用,随便放人進來。

“什麽行不行的,我當然行了!”胡朔突然激動,比之前差點被大錘砸死還要激動,“我之前那是戰術,又不是真的跑路了,小友,咱們現在可是合作關系,你得信任我啊!”

唐峭懶得聽他叨叨。

她敷衍地點點頭,又垂眸看向昏迷的沈漆燈:“那他——”

少年安靜地躺在草地上,睫羽濃密,面容清隽而溫順,美好得近乎夢幻,讓人很難将他與清醒時的樣子聯系起來。

“這個你就更不用擔心了,他中了我的迷藥,這下可有的睡了——”胡朔得意地豎起一根手指,“至少一天一夜!”

唐峭:“那你之前搶聚靈丹的時候怎麽不用?”

胡朔一頓,随即尴尬地讪笑兩聲:“那個責任不在我,主要是那一帶的樹葉太脆了。我還沒來得及用呢,就被發現了……”

唐峭:“有你在,真是你們門派的福氣。”

胡朔驕傲道:“那是當然!”

唐峭:“……”怎麽聽不出好賴話呢。

她搖搖頭,從儲物袋裏取出一顆回春丹服下,然後走到懸崖邊,深吸一口氣,縱身躍下。

胡朔正在翻找自己的儲物袋,尋思着能不能找點有用的東西給唐峭帶上,一擡頭,發現唐峭已經不見了,頓時呆住。

“诶?人呢?”

他一臉懵逼地走過去,想看看還能不能瞧見唐峭的身影,與此同時,沈漆燈的手指輕微地動了動。

唐峭一頭紮進湍急的水流裏,她用真氣護住自己的眼睛,将水下的情況探查一遍,很快浮出水面。

水下除了水草、亂石、以及一些游魚,并沒有其他可疑的東西,也沒有墓室之類的建築。

難道還在前面?

她看了看兩側的陡峭石壁,一邊順着水流往下游,一邊回憶系統之前跟她提過的劇情。

因為這段劇情她沒有參與,所以當時系統只是跟她提了一嘴,并沒有說得太詳細。

她依稀記得,唐清歡在見到兇刀之前,似乎卷入過一個漩渦。

漩渦?

唐峭心念一動,指尖長出翠綠藤蔓。她瞅準時機,将藤蔓往上一甩,牢牢纏上一根從石壁間延伸出來的粗壯枝桠,接着借力一蕩,跳到了枝桠上。

這裏已經距離懸崖很遠了,處于河道的中段,兩側的石壁越來越寬,水流也越來越多,前方大約十丈遠處出現了另一道山壁,水流也随之分成了兩股,分別向東、西兩個方向流去。

怎麽還分岔了……

唐峭收起藤蔓,任由自己墜入水中,随波逐流,直到即将分道之時,她再次甩出藤蔓,将自己送到石壁上,然後穩住身形,仔細向下看。

這一次,兩條河道的情況一目了然。

西側的河道逐漸變寬,水流漸趨平緩,乍看是非常溫和的路況,但從上方卻可以清晰地看到水底有一個黑黝黝的深洞。

唐峭:“……”

感覺這個洞能通到地底。

東側的河道則越來越急,泛着白沫的水流重重地拍擊石壁,飛快地卷向一處,彙聚成一個翻滾的螺旋狀水渦。

這應該就是那個将唐清歡卷進去的漩渦了。

唐峭提氣連躍,轉眼來到漩渦上方的峭壁。她看着下面洶湧不息的漩渦,想了想,單手結印,給自己加了個護身罩。

雖然唐清歡沒有受傷,但她的運氣一向不太好,以防萬一……

疊好護身罩後,唐峭縱身一躍,跳進漩渦。

唐峭在漩渦裏游了很久,漸漸地,她的腳底踩到了堅硬的實物,她睜開眼睛,一座古老破敗的宮殿映入眼簾。

周圍仍然有水波在蕩漾,但當她收起真氣,卻能自如地呼吸。

就像在陸地上一樣。

她摸了摸手臂,又吃了一顆回春丹,然後向宮門走去。

還好她疊了兩層護身罩,否則現在必然全身傷痕。

那些水流像刀子一樣劃人,也不知道唐清歡是怎麽做到毫發無傷的,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天運?

唐峭步伐不停,很快來到宮門前。

走近看,這座宮殿已經被水流侵蝕得不成樣子了。宮牆脫落得看不出原本的顏色,牆皮殘缺而斑駁,上面挂滿深淺不一的溝壑。

看不出是什麽時期的建築。

唐峭推開沉重的宮門,走了進去。入目一片空曠荒蕪,除了一座石頭打造的祭壇,沒有人、沒有植物、也沒有任何生活的氣息,充斥在這座宮殿裏的只有腐朽與死寂,還有一種難以言說的悲涼。

唐峭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那座祭壇吸引了。

祭壇上插着一柄刀。

蕩漾的水光折射在刀刃上,泛起寒冷的鋒芒,遠遠望去,有種令人不寒而栗的兇煞之氣。

唐峭的眼睛瞬間亮了。

她快步走過去,在即将靠近祭壇的一瞬間,祭壇突然亮了起來。

一道虛影出現在她面前,高大而魁梧,将刀具完完全全地遮擋在了後面。

唐峭腳步停滞,擡頭看去——

這是一個身形強壯的男人。他面容英俊,膚色較深,一道長長的刀疤橫亘了半張臉,使他看起來猙獰而兇悍。

他的身上穿着沉重的甲胄,手中握着一把染血長刀,看形狀應該和祭壇上的是同一把。

是刀靈?還是刀主?

唐峭暗暗思索,男人一揮長刀,刀鋒指向她:“來者何人?”

連聲音裏都帶着肅殺的血腥氣。

唐峭坦然回答:“我叫唐峭,來自襄州,是天樞弟子。”

男人冷冷看她:“為何闖入此地?”

唐峭:“為了你身後的那把刀。”

男人沒有立即出聲,沉沉目光裏充滿審視的意味,良久,他突然道:“你知道我是誰嗎?”

唐峭沉默。

這個問題……确實難到她了。

她很想回答“不知道”,但這樣顯得太沒誠意,無奈之下,只好嘗試着推理。

傳聞這裏是人皇留下的藏寶地,不管傳聞是真是假,起碼說明這個地方和人皇是有點關系的。但眼前這位身上穿着這麽沉重的盔甲,說話也沒有那種上位者的威嚴與矜貴,所以多半不是人皇。再看他的刀上沾滿血跡,臉上有刀疤、皮膚也很粗糙,更像是久經沙場的戰士或将領……

唐峭:“您是人皇身邊的将軍?”

“不。”男人道,“是劊子手。”

他話音落下,周身驟然狂卷亂湧,黑色霧氣沖天而起,濃郁的煞氣瞬間席卷了整座宮殿。

這是要幹什麽?

唐峭心中一凜,下意識伸手拔刀,卻突然想起如晦已經不在身邊了。

翻滾的黑霧中,傳來男人低沉的聲音:“你也用刀?”

唐峭警覺地環顧四周:“很明顯?”

“這是一種直覺。”黑霧勾勒出高大的人形,“你殺過人嗎?”

唐峭沒有隐瞞:“殺過。”

“但你殺過的人并不算多,對吧?”男人道,“這把刀曾經收割過無數條生命,不夠強大的人,是無法駕馭它的。”

“你的意思是,”唐峭問道,“我還不夠強大?”

“你覺得你夠強大嗎?”

唐峭想了想:“我覺得還行吧。”

雖然目前還沒有達到巅峰期,但她相信,過不了多久,她就會超越過去的自己。

男人發出一聲嗤笑:“大話誰都會說。”

唐峭不置可否。

周圍黑霧越來越濃,像張牙舞爪的野獸,嘶吼着一步步逼近她。

“你是否真的強大……”霧中的男人嗓音沉沉,“就讓我來見證一下吧。”

說完,黑霧突然暴漲,瞬間吞沒了唐峭。

天地一片死寂。

唐峭睜開眼,發現周圍的一切都變了。

宮殿和黑霧都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條空無一人的街道。

空氣裏彌漫着濃重的血腥味,夜幕沉黑,星月都藏在了晦暗的雲層後面。

是幻象?還是夢境?

唐峭正在思考,腳底突然有種粘稠的感覺。她低下頭,這才發現有大片鮮血正慢慢流淌至她的腳下,鮮血裏夾雜着細碎的血肉,在黑暗中隐隐反光。

好多血。

唐峭擡眸,循着血河望去,發現這些血都是從街道兩側的房屋裏流出來的。

這些房屋看起來混亂不堪,門窗都有被破壞的痕跡,血跡噴濺得到處都是,有些門檻上還挂着殘缺的四肢。

沒有猜錯的話,這裏應該剛經歷過一場屠殺。

唐峭沿着街道往前走,邊走邊留意周邊的情況。

如她所料,到處都流淌着鮮血,除了一些殘肢碎肉,整條街道上連一具完整的屍體都沒有。

更不要說活人了。

寒風過境,黑夜中逐漸傳來遠遠的哭嚎聲。唐峭腳步一頓,提氣躍上最高的屋頂,向下俯瞰。

黑暗中,有許多舉着火把的兵士正在黑黝黝的街道上大肆屠殺,他們的身影仿佛無數個微小的橘色光點,移動到哪裏,哪裏就會響起凄慘的哭喊聲,鮮血像雨一樣噴濺,很快将寬闊的街道染成深暗的血色。

殺完一條街後,兵士們就會将屍體拖走,統一拖進城中心的一座宮殿裏。屍體在宮殿前的空地上堆成小山,有人将手裏的火把扔上去,火焰頓時熊熊燃燒,照亮了這座幽暗的宮殿。

唐峭看到這座宮殿裏有一個祭壇,祭壇旁立着一個男人。

男人高大魁梧,臉上橫亘着一道刀疤,腰間懸着一把長刀,神色肅冷如鬼神。

正是出現在唐峭面前的那個人。

唐峭立刻隐藏氣息,擡手結印,随即轉移到宮殿的飛檐上。

這裏的視野顯然很好,好到可以清晰地看到刀柄上的紋路。

唐峭這才發現,這把刀沒有刀鞘。

宮殿內,一名兵士單膝跪地,正在男人面前垂首彙報。

“報告扶稷将軍,還是沒有找到幽趙皇室。”

“繼續。”被稱為扶稷的男人沉沉開口,聲音沒有一絲起伏。

“是!”

兵士匆匆離開了,而扶稷則按着刀柄,紋絲不動。

突然,他倏地擡頭:“誰?”

居然被發現了?

唐峭略微一驚,迅速矮身趴下。

她已經隐藏了氣息,沒想到還能被發現,看來此人多半也是名修道者,且修為不低。

“你以為躲起來我就不知道你在那裏了嗎?”扶稷聲音冷厲,“速速出來,否則我定取你項上人頭!”

看來是藏不住了。

唐峭無奈,只好起身,拍了拍手,從飛檐上跳下去。

扶稷冰冷地看着她,道:“你是何人?”

“……”唐峭默了默,“這個問題,我很難回答……”

她話音未落,扶稷突然拔刀,刀鋒筆直地朝向她:“少在我面前耍花招,我沒那個耐心。”

……這個人的行事風格還真是一成不變。

唐峭斟酌着回答:“我只是一個湊巧路過的散修。事實上,是你把我弄到這裏的,我也不知道你怎麽做有什麽意思,你要是知道的話,可以順便告訴我。”

聽完這番話,扶稷沉默了。

見他一直不吭聲,唐峭以為他傻了,于是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喂?困了?”

扶稷煞氣沉沉地看了她一眼。

唐峭:“有事說事,別眉來眼去的,我跟你不熟。”

“……”

扶稷的額頭肉眼可見地暴起了一根青筋。

“你說是我将你弄來此處,有何證據?”

證據?什麽證據?

唐峭思來想去,實在想不出有什麽東西能作為證據。畢竟她和這個扶稷只相處了一刻鐘不到,話都沒說過幾句,讓她上哪兒找證據去?

最後,她只能試探着開口:“別的證據沒有,但你對我說過,你的刀收割過無數條生命,不夠強大的話就無法駕馭它。”

扶稷冷笑一聲,眼底閃過一絲自嘲:“這種人盡皆知的事,不能作為證據。”

唐峭繼續道:“你還說,你不是将軍,是劊子手。”

扶稷聞言,神色微變。

唐峭:“還要我繼續說嗎?我也可以把當時的場景給你描述一下……”

“不用了。”扶稷突然打斷她。

唐峭挑了下眉:“你信了?”

“你的目的是什麽?”扶稷直接無視了她的問題。

唐峭笑了笑:“得到你的刀,還有,離開這裏。”

“你自己想辦法離開。”扶稷冷冷道,“只要你能離開,這把刀自然會是你的。”

原來那把刀就是所謂的通關獎勵。

不過,自己想辦法啊……

唐峭摸了摸鼻子:“不給點提示?”

“提示?”扶稷冷笑,“看到外面那些百姓了嗎?把他們都殺光,一切就結束了。”

所以這個幻境考驗的是殺人?

唐峭狐疑地看了扶稷一眼,對方垂着眼簾,神色晦暗而麻木,已經不再理睬她了。

唐峭走出宮殿。

宮殿外,屠殺仍在繼續。

饒是唐峭知道這一切都是幻象,依然感到觸目驚心。

這座城池太大了。

她走在粘稠的血泊中,認真觀察周圍的情況。

這條街道距離宮殿最近,活人被殺得一個不留,寒風将門窗吹得哐哐作響,地面上血流成河,目光所及之處盡是陰森死氣。

“……阿峭!”

唐峭突然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

她立刻擡眼,看見一個身着羅裙的女子正從一間不起眼的門鋪裏出來,跌跌撞撞地跑向她。

唐峭微微一愣。

即使夜色昏暗,她仍然看清了那張臉。

那是她的母親,方璎。

“阿峭,你怎麽站在這裏,會被那些人發現的!”方璎一臉擔憂地握住她的手,鬓發淩亂,看起來很是狼狽,“快,快跟娘親躲起來!”

唐峭還沒反應過來,就這麽任由她将自己拉回藏身的門鋪裏。

門鋪裏黑漆漆的,窗戶半敞着,只有一點慘淡的月光灑進來。

方璎緊緊攬住唐峭的肩膀,像過去一樣将她護在自己懷裏,一遍遍撫摸她的頭發,聲音細弱而溫柔。

“阿峭,別怕,別怕……”

她的身體還在輕輕顫抖,即便如此,她仍然努力壓抑自己的恐懼,微笑着安慰懷裏的唐峭。

唐峭感受着她的體溫,有些恍神。

太真實了。

她擡眼,看向面前的方璎:“娘,你怎麽會在這裏?”

“傻阿峭……”方璎輕嘆一聲,“這就是娘親的鋪子呀。娘親不在這裏,還能在哪兒?”

連她的願望都一并還原了嗎?

看着方璎溫柔如水的眼睛,唐峭明白了扶稷的用意。

真正的考驗,并不僅僅只是殺人,而是殺掉自己的至親。

如今的方璎也成了這裏的百姓,想要離開這裏,就必須殺了方璎。

真是不小的“考驗”啊。

唐峭開始認真思考扶稷說的話。

她相信能讓唐清歡過關的考驗,殺人絕對不會是最後的正解。

那麽正解是什麽?什麽才能結束這一切?

“你不是将軍,是劊子手。”

“看到外面那些百姓了嗎?把他們都殺光,一切就結束了。”

唐峭擡起臉,看向窗外。

夜幕下,屍橫遍野,血流漂杵。

她的腦海中又浮現出扶稷當時的神色。

“把他們都殺光,一切就結束了。”

從他當時的表情與語氣中,唐峭隐約捕捉到了什麽。

如果扶稷所說的“結束”,并不是指“結束這個考驗”呢?

如果扶稷所說的結束,不是結束這個考驗,而是結束這裏發生的一切,結束這種慘無人道的屠殺,結束他作為劊子手的生命……

那麽她要做的事情,就簡單多了。

唐峭按住方璎的肩膀,站了起來。

“阿峭?”方璎神色緊張,“別站起來,會被發現的!”

“不會的。”

唐峭輕輕抵上她的額頭,雙手在她背後結印,靈力浮現,在方璎周身形成一層堅不可摧的防護罩。

“阿峭……”方璎似乎意識到了什麽,眼神逐漸變得驚恐,“阿峭,你要做什麽!”

“別怕。”這次輪到唐峭安慰她了,“你會安全的。”

說完,她轉身走出門鋪,從地上撿起一把刀,徑直往前走。

唐峭很快回到了宮殿。

扶稷依舊站在祭壇旁邊,高大的男人背對着她,正遙望夜空下燃燒的火光。

他似乎聽出了唐峭的腳步聲,頭也不回,冰冷地說:“你怎麽又回來了……”

話音未落,一把長刀突然刺入他的身體。

唐峭将刀鋒向前推進幾寸,輕聲道:“我答對了麽?”

幾乎同一時間,溶洞後的懸崖邊。

沈漆燈坐在石臺上,正百無聊賴地左右搖晃,柔順的黑色發梢随着他的動作傾斜,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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