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荊小玉帶着崔黎向村外走去。
村道不算寬, 兩側用石磚堆疊起來,以防行人踩到道路兩旁的田地。
荊小玉像個小孩似的,正路不走,非要走石磚, 崔黎就看着她張開雙臂, 在石磚上走得歪歪扭扭, 嘴上還不忘問東問西。
“崔黎,你喜歡吃什麽啊?”
“什麽都吃。”
“你喜歡喝酒嗎?”
“不喝。”
“你睡覺打鼾嗎?”
“不會。”
“你喜不喜歡做家務?”
崔黎終于忍無可忍:“你問這些做什麽?”
他從未見過像荊小玉這般話多的人, 也可能修道之人大多內斂, 他接觸得多了,也就不習慣這種毫無意義的對話方式了。
夜行使的職責是除妖伏魔, 從不做無用之事。
荊小玉理所當然:“我想了解你啊。”
崔黎沒有理她, 徑直走出山洞, 荊小玉見狀,連忙飛奔着追上去。
白天的村門是大開的, 出了村門,外面便是崇山峻嶺、豐草長林, 一眼望不到盡頭。只有一條崎岖山路從村門前通過,山路兩側綠蔭深深, 陽光透過樹葉斑斑點點地落在地上,有種別樣的安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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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黎道:“塌陷在何處?”
“就在那兒。”荊小玉往前走了幾步, 伸手一指, 崔黎跟在她身後,定睛一看,一段塌陷斷裂的路面映入眼簾。
路的确是塌了, 而且塌得剛好是通往淳陽的方向, 直接斷了他們的“回程”。
崔黎撩開衣擺, 半蹲下身細細觀察。
荊小玉彎腰湊近:“剛才的話題還沒結束呢。我說我想了解你,你怎麽一點反應都沒有?”
崔黎頭也不擡,淡淡道:“我只在此待幾日便走,你無需了解我。”
荊小玉撇了下嘴:“了解一下又沒壞處,問問怎麽了?”
崔黎忍不住看了她一眼:“你應該不喜歡我這樣的人吧,何必多此一舉?”
荊小玉:“誰說我不喜歡了?我覺得你很好啊。”
崔黎無動于衷:“好在何處?”
荊小玉聞言,站在斷裂的路面邊緣,認真思考起來:“你看起來很沉穩,很內斂,而且很可靠,我娘說這樣的男人就是最好的……”
崔黎搖了搖頭:“這些都是你看到的表象罷了。”
荊小玉:“你敢說你不是這樣的?”
崔黎:“這種對話沒有意義……”
荊小玉:“誰說沒有意義了,我就喜歡這樣和你說——”
話沒說完,她腳底一滑,身子突然向下方傾斜而去。
“小心!”
崔黎眼疾手快,立刻起身,一把抓住她的胳膊。
他的動作很穩,連手都沒抖一下。荊小玉只覺自己似乎在半空停滞了一下,緊接着又被崔黎拉回到平地上,她甚至來不及反握回去,對方便松開了手。
荊小玉吓得不輕。
她連忙跑到崔黎身邊,一邊探頭往下看,一邊一臉慶幸地拍胸口:“呼,好險好險……”
崔黎出聲提醒:“路面不穩,你往後站。”
“哦。”荊小玉這下終于老實了,乖乖走到崔黎身後站好。像是想起了什麽,她又伸手戳戳崔黎的後背。
“又怎麽了?”崔黎耐心道。
“我就是想謝謝你……”荊小玉似乎不好意思了,她摸了摸鼻子,語氣很快又活絡起來,“你看,我就說吧?你很可靠。”
崔黎有些不自在,他沒有反駁,只低聲道:“看路吧。”
荊小玉甜甜一笑:“好。”
村長家的院子前,少年端着一碗清水,神色熱切真誠。
“你渴不渴?要喝水嗎?”
唐峭略一思忖,溫聲婉拒:“謝謝,我不渴。”
她做事一向謹慎,更何況這個村子擺明了有古怪,即使她真的口渴了,也不可能喝這種來路不明的水。
常禹以為她是內心嫌棄不好意思說出來,連忙解釋:“這水很幹淨,是山裏的泉水,碗也洗過了,不髒的。”
唐峭搖頭:“我不是嫌髒,我是真的不愛喝水。”
話說到這份上,常禹也不好再獻殷勤了。
他端碗的手略低了些,神情有點失落。
唐峭沒有注意到他的情緒變化。她看着這個清秀寡言的少年,突然生出幾分試探的心思。
他是村長的兒子,從他這裏套話,說不定能得到什麽有用的信息。
唐峭心念轉動,看了看四周,不經意道:“我剛才轉了轉,感覺你們這裏的人都好熱心啊。我只是在路邊逛了一會兒,就有好幾個人喊我去乘涼,還有人請我吃點心呢。”
常禹打起精神:“我們村裏都是這樣的,雖然沒有出過什麽大人物,但大家都是非常好的好人。”
唐峭聞言,流露出羨慕的神色:“真好啊,南陵和淳陽就不這樣。”
常禹問道:“那裏的人不好嗎?”
唐峭:“也有好的,不多。更多的是利益至上、勾心鬥角,遠遠沒有這裏平靜安穩……”
她編起謊來十分流暢,張嘴就來,連眼皮都不眨一下。其實她連南陵和淳陽在哪兒都不知道,更不可能了解在那裏生活的人是何種狀态了。
但這并不妨礙她滿口胡謅。
唐峭不合時宜地想起沈漆燈之前對她的評價,莫名有點想笑。
常禹認真地說:“聽起來很累。”
唐峭回過神,輕輕嘆氣:“對啊,完全沒有這裏放松。”
常禹安慰她:“你可以在這裏多待幾天。”
“可惜。”唐峭遺憾地說,“等過完這幾天,我就又要回去了。”
說着,她又輕嘆一聲。少女細眉輕蹙,眼底仿佛攏着淡淡霧氣,似愁非愁,眼睫半垂,令人心生憐惜。
常禹看着她,眼神不由重新熱切起來。
“其實,你要是不想走,也可以——”
話音未落,不遠處突然響起一聲輕慢的呼喚。
“阿峭。”
唐峭:“……”
她微不可察地微微一僵,與此同時,身後傳來不急不緩的腳步聲。
不用看,她都知道來人是誰。
果不其然,沈漆燈走了過來。
這個人在陽光下實在太耀眼了。無論是修長高挑的身形、漂亮昳麗的面孔、還是放松挺拔的姿态,都讓他優越得無可挑剔。常禹眯着眼睛看他,臉上不由自主閃過了一絲自卑與嫉妒。
沈漆燈在唐峭身旁站定,像是沒有看見常禹一般,無比自然地牽起唐峭的手,埋怨道:“你去哪兒了?我一直在找你。”
唐峭雞皮疙瘩都快冒出來了。
她強行忍住想要打人的沖動,平靜道:“找我幹嘛?”
沈漆燈聞言,從背後取出一支藍色的花,遞到唐峭眼前,笑吟吟地問:“喜歡嗎?”
唐峭沉默了。
這家夥居然還摘了朵花。
她一時有點分不清,沈漆燈究竟是在演戲,還是單純地在耍她。
唐峭沒做聲,沈漆燈見狀,将這支花往她眼前又湊近了些,輕聲道:“不喜歡?”
他眉眼彎彎,臉上帶着淺淺的笑,仿佛只是在乖順地等她回答,但唐峭卻知道,這家夥的小動作壓根沒斷過。
沈漆燈正在她的手心上寫字。
一筆一劃,輕柔緩慢,帶起似有若無的癢意。
他寫下了“夫妻”這兩個字。
是在提醒她?
唐峭暗暗冷笑,從他手中接下鮮花,嘴角揚起柔和甜蜜的弧度。
“怎麽會?我很喜歡。”
常禹原本一直沒有出聲,然而看着他們這般親密,他終于忍不住開口:“你們是……”
沈漆燈瞥了他一眼,臉上笑意不變,眼神卻莫名冰冷。
“村長沒有告訴你嗎?”
常禹微愣:“什麽?”
沈漆燈一字一頓、慢條斯理地說:“我和阿峭是夫妻。”
唐峭:“……”
真想捂住他的嘴。
常禹聞言,難以置信地睜大眼睛:“可是你們看起來和我差不多大……”
沈漆燈悠悠補充:“我們是新婚。”
唐峭已經懶得說話了。
常禹:“……原來是這樣。”
他眼底的光又黯了下去,但依然勉強保持了鎮定。
沈漆燈冷眼看他,然後微微低頭,在唐峭的耳邊輕聲低語:“我們走吧。”
唐峭能感受到他的呼吸,像溫熱的風,但比風更濕潤,傾吐在她的耳垂上,帶起一種微妙的熱度。
唐峭捏緊了手裏的花枝,跟着他一起慢慢走遠。二人在一棵大樹前停下,樹蔭從他們的上方投落,如同寬闊的華蓋,将他們掩蓋在隐秘的陰影之下。
樹葉簌簌,一道疾風掠過,唐峭驟然出手,沈漆燈反應極快,當即擡手擋下。
他無辜地眨了下眼睛:“怎麽了?”
唐峭冷冷道:“你在妨礙我。”
沈漆燈似乎很好奇:“我什麽時候妨礙你了?”
唐峭:“裝傻是嗎?”
“噓。”沈漆燈上前半步,遮擋住她的身形,“他還在看着。”
唐峭微微一笑:“你未免太敬業了。”
“是你說的。”沈漆燈一瞬不眨地看着她,“我們現在是‘一對夫妻’。”
這是她昨夜剛說過的話,沒想到這麽快就被他還回來了。
唐峭不怒反笑:“我倒是不知道,原來你這麽喜歡演戲。”
沈漆燈看了她一眼:“你很了解我?”
他的語氣漫不經心,仿佛只是随意一問。
唐峭卻微微一凜。
這個家夥……在試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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