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唐峭閉上眼睛, 強行讓自己冷靜下來。

沈漆燈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她能清晰聽到他在她的面前停了下來,而她除了站在原地,連後退都做不到。

這個定身陣的效果非常好, 以她目前的修為, 想在短時間內強行破開, 有點難度。

唐峭的語氣多了一絲無奈:“你在這裏做什麽?”

沈漆燈尾音上揚:“守株待兔?”

唐峭:“我應該不是你在守的那只兔子吧?”

沈漆燈沒有回答。

唐峭繃緊身體,擡起了眼睫。

夜色下, 沈漆燈正在安靜地看着她。

他微微垂首, 眼睛清亮而透徹,像揉碎的月光。有一種愉快的、期待的情緒在他的眼底無聲浮動。

唐峭本能地産生了危機感。

“你還記得,”沈漆燈慢慢開口, “你折斷了我一根手指麽?”

果然如此。

即使自己不是他要找的布陣者, 但既然已經落進了他的陷阱裏,他就不會輕易放過。

唐峭神色平靜, 站在金色的光圈裏一動不動:“所以你現在也要折斷我的手指?”

沈漆燈若有所思:“是個好提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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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峭捆在他身上的金屬藤蔓雖然牢固,卻不能徹底封住他的行動。因此唐峭只能眼睜睜看着他擡起右手, 慢慢伸進金色的光圈裏。

光芒漸漸吞沒他修長白皙的手,他觸碰到了她的手指。

有種令人戰栗的冰冷。

唐峭眉頭一跳, 下意識曲起指節。

沈漆燈輕笑一聲,聲音輕得近乎耳語:“你在害怕嗎?”

唐峭略帶嘲諷地看着他:“我在克制。”

“我還什麽都沒做呢。”

沈漆燈似乎很喜歡欣賞她此時的神态。

她的眼神依然是平靜的, 眼眸清泠如水, 仿佛不會因為他的挑釁産生一絲一毫的波瀾。但他卻能感覺到她的緊繃,如同一張拉滿的弓,充滿了危險的、滿溢的攻擊性。

沈漆燈直勾勾地盯着她, 眼中倒映出她微微發光的臉。

“怎麽還不動手?”唐峭溫聲道, “需要我教你嗎?”

“也不是不可以。”沈漆燈眨了下漂亮的眼睛, 語氣輕快,“但我更喜歡自己摸索。”

說着,他勾住唐峭曲起的手指,慢慢向外掰。

唐峭的內心很平靜。

她已經做好了被掰折手指的準備,就算沈漆燈将她的十根手指都掰斷也無所謂,等她破開定身陣,自然會十倍百倍地讨還回來。

但她并沒有等到預想中的疼痛。

沈漆燈仍然勾着她的手指,卻沒有繼續向外折,而是輕輕摩挲她的手指,仿佛在好奇地确認着什麽。

他輕聲道:“你沒有骨頭嗎?”

唐峭:“……嗯?”

這個沒頭沒腦的問題讓她産生了一絲迷惑。

沈漆燈卻沒有再問下去。

他繼續撫摸她的手,從指尖到指縫,緩慢而細致,癢意在她的肌膚游走,猶如絲線般無聲勾纏着她。

唐峭的心跳微微加快了些。

“別做多餘的事。”她低聲道。

沈漆燈垂眸看她:“什麽是多餘的事?”

唐峭對上他的視線,輕輕勾起嘴角:“你不會以為,我解不開你的陣法吧?”

“我等着你解開。”沈漆燈也笑了,黑眸幽亮,閃動着惡劣的笑意。

非常赤裸且直白的挑釁。

唐峭無比專注地看着沈漆燈,突然反手一扣,收緊手指,與他十指交握。

沈漆燈眨了眨眼睛,似乎有些驚訝。

下一秒,唐峭用力一扯,将沈漆燈拉進了金色光圈裏。

他們之間的距離瞬間拉得很近,衣擺飄動着重疊,沈漆燈微一低頭,下颌碰到了唐峭柔軟的頭發。

他甚至能嗅到一絲極淡的栀子花香,從唐峭的身上散發出來,和周圍潮濕的草木味糅合在一起。

“現在你打算解開了嗎?”唐峭靜靜地問,“還是你想和我一起待在這裏,直到被人發現?”

什麽人會發現他們?可能是崔黎,也可能是藏在暗處的布陣者。

後者的可能性明顯更大。

沈漆燈垂眸與她對視。

唐峭輕聲補充:“順便一提,現在是你身上的束縛更多。”

雖然兩人同在定身陣內,但沈漆燈的身上還纏繞着她的金屬藤蔓。如果沈漆燈堅持不解開定身陣,那她也不介意用一些不太愉快的方式來打發時間。

沈漆燈聞言,無奈地笑了。

“好吧。”他說,“那我們今晚算是平手了?”

唐峭一字一頓道:“是勉強平手。”

勉強的是他,而她是勝算更大的那一方。

沈漆燈不在意地聳肩,單手解陣,二人腳下的金光須臾消失。

唐峭後退一步。

“現在可以松開我了吧?”沈漆燈看着唐峭,神色輕松,“我對你已經沒有威脅了。”

唐峭平靜道:“我怎麽知道你不會再搞小動作?”

“你不是還抓着我呢嗎?”

沈漆燈目光下移,落到二人緊緊相握的兩只手上。

唐峭立即抽手:“你跟我一起回去。”

“好啊。”沈漆燈沒有異議。

反正他們也不急于這一時——既然暫時找不出布陣者,那麽先拖住對方的行動也不錯。

次日,衆人按部就班,繼續和村長一家一同吃飯。

吃完飯,荊小玉又來找崔黎。崔黎原本打算獨自去找陣樞,但荊小玉像牛皮糖一樣黏着他,他實在推不開,只好帶着荊小玉一起出去。

殷雲殷曉倒是沒有出門,理由是“感覺腦子有點糊”,懷疑是夜裏沒睡好,所以想再多歇一會。

村長媳婦十分關心他們,又給他們送了一盤點心。

沈漆燈聽着屋外的動靜,悠閑道:“怎麽辦?你要出去嗎?”

唐峭:“你呢?”

“我昨晚的事還沒完成。”沈漆燈懶懶起身,側眸望向唐峭,“這次你不會再變成兔子了吧?”

唐峭從他的語調裏聽出了毫不掩飾的嘲笑。

“也可能是狼。”唐峭淡淡回道。

沈漆燈不置可否,邁開筆直的長腿,幹脆利落地走了出去。

唐峭并沒有在屋裏待太久。

大概一刻鐘後,她也從後院出來了。村長正在陪孩子玩耍,見她和沈漆燈先後離開,關切地上前問她:“唐姑娘,這是要去哪兒啊?”

唐峭表情平和,然而眉眼間難掩憂愁:“我出去轉轉。”

村長小心觀察她的神色:“是不是小兩口……”

“沒什麽。”唐峭勉強一笑,“等回家就好了。”

說完,她對着村長微一颔首,走出了院子。

村長看着她的背影,緩緩搖頭:“現在的年輕人啊……”

在他身後,門簾被掀開一角,昏暗的陰影內,一道身影靜靜伫立。

唐峭其實什麽都沒做。

她只是在村子裏到處轉轉,看了下這個村子的大致地形,又去其他村民家裏坐了會兒,時間一晃便過去了。

和李子秋三人一樣,安樂村裏的所有人都發自內心地熱愛這個村子。除了極少數人自述他們是從其他地方過來的,剩下的大部分村民都堅稱自己是土生土長的安樂村人。

唐峭同他們讨要了些食物——也有些是他們自己拿出來招待她的,裏面都沒有發現之前的黑蟲。

也就是說,只有村長家才有這種黑蟲,或者說,只有他們留宿的地方才有這種黑蟲。

而在他們留宿的這兩天內,村長一家和其他人的接觸并不多。除了荊小玉,唐峭甚至沒有看到第二個人進入村長家的院子。

如此一來,範圍頓時縮小了不少。

如果過了今天,還是沒有找出布陣者,那她就把這幾個人抓起來都打一遍,不信逼不出布陣者。

況且她和沈漆燈至今沒有吃下蟲蠱,她今天還放出了想要回家的信號,那家夥差不多也該急了……

直到夜幕降臨,唐峭終于回去了。

此時已是深夜,村長一家都歇下了。萬籁俱寂,只有一道清瘦的身影孤零零地坐在院子裏。

唐峭走進院子,看清對方,微微訝然:“常禹?”

“唐姑娘,你回來了!”常禹看到她,立即站了起來,“你去哪兒了?怎麽這麽晚才回來?”

唐峭:“我就是在村子裏轉了轉……”

“你一定很餓了吧?”常禹關切地看着她,“要不要吃點什麽?”

唐峭本想拒絕,突然一頓,語氣已經和緩下來:“那就……随便吃點什麽吧。”

“好。”常禹臉色微紅,“我去下點面給你……”

他轉身走進廚房,唐峭在院子裏坐下來,耐心地等待着。

片刻後,常禹端着一碗熱氣騰騰的素面過來了。

面湯聞着很香,上面飄着青菜和蔥花,還加了一個雞蛋,看起來味道很好。

唐峭接過面碗,剛要動筷子,常禹連忙提醒她:“小心,燙。”

唐峭動作微停,對他笑了笑:“謝謝你。”

常禹對上她的目光,臉又紅了。

唐峭并不急着吃,只是用筷子慢慢攪動面條。

過了一會兒,常禹開口了:“你和沈公子……”

“哦,一點小摩擦而已,沒什麽。”唐峭若無其事地說。

“我看他也沒有回來。”常禹低聲道,“他都不會擔心你嗎?”

唐峭嗤笑:“擔心我?他才不會。他的心裏只有他自己。”

仗着沈漆燈不在,她演起來毫無負擔。

“……果然。”常禹低低道。

唐峭疑惑地看着他:“果然什麽?”

“其實之前我就覺得,他很傲慢,也有點自私。”常禹慢慢說了出來,見唐峭認真地盯着他看,便又繼續道,“他吃飯的時候不知道給你夾菜,和你走在一起不知道放慢腳步,就連送給你的花都是沒拔過刺的……”

唐峭心想,你觀察得真仔細,我都沒有注意到這些。

她連連點頭:“對,他就是這麽自私的一個人。”

“最重要的是,他不允許你和其他人接觸。”常禹微微蹙眉,“要知道,你們雖然是夫妻,但他沒資格這樣管你……”

唐峭:“對!”

她表現得義憤填膺,常禹被她的反應驚得愣了愣,随後露出一點笑容。

“你也這麽覺得?”

“其實我早就意識到了。”唐峭神色哀傷,“他長得好,出身也好,但除此之外一無是處。平時發脾氣也就算了,有時候還特別粗暴,而我連拒絕的權利都沒有……”

“粗暴?”常禹神色古怪,“你是說,你們睡的那張床……”

唐峭一把捂住臉:“我真的受不了了!”

少女的肩頭微微顫抖,仿佛正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常禹看着她,猶豫再三,将手放到她的肩膀上。

“其實,你可以離開他……”

唐峭輕輕抽泣:“怎麽離開?我們是夫妻,我沒有辦法。”

“只要你留下來就好了。”常禹湊近她,聲音很低,仿佛有種特殊的魔力,“留下來,我可以幫你趕走他。”

唐峭:“但他如果不肯走呢?”

“會有辦法的。”常禹眼色低柔,傾身去握她的手,“只要有我在……”

就在這時,地面突然發生明顯的震動。

常禹身軀一頓,臉色微變。與此同時,唐峭迅速出手,藤蔓飛快纏上他的身體,常禹神色驟變,清秀的面孔布滿震驚。

“你騙我?!”

唐峭挑眉,神色沉靜冷銳,哪兒還有半分悲痛:“你不也在騙我?”

常禹發出一聲怒吼,身上的藤蔓應聲斷裂。他擡手結陣,一只巨大的骷髅頭憑空出現,骷髅頭發出刺耳的尖嘯之聲,呼嘯着向唐峭襲來——

一道凜冽瑰麗的劍光從天而降。

劍光劃中常禹,常禹的腹部瞬間出現一道猙獰的口子。鮮血汩汩流出,他痛苦地捂住傷口,朝上空看了一眼,扭頭就跑。

唐峭也向上望去。

濃黑夜空下,沈漆燈手持長劍,眼睫低垂,白皙的面容透着無機質般的冰冷。

對上唐峭的目光,他似笑非笑:“看來這次是我贏了。”

唐峭冷笑:“你想得美。”

語畢,二人身形同時瞬移,如同兩道疾風,向常禹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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