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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慢點吃,喝點茶水吧。”
阿慶站在一旁,手中遞來一盞茶,雙手捧着燒雞啃食正歡的青冢看了一眼,急忙将臉湊過去喝了兩口,嘴裏的雞肉就着救命的茶水,終于咽了下去,避免了剛活過來就被燒雞給活活噎死。
前世剛到華墟宮時,看着院子裏頭濃妝豔抹,袒胸露乳的女子,青冢立刻猜測到了自己将來的命運。
她那時候還小,前一個月還是京城魏府裏頭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小姐,一下子淪為階下囚,尚不能接受這個轉變。
青冢哭鬧着要回大盛找弟弟,被秦媽媽一頓毒打,關在了屋子裏頭。
青冢是個不撞南牆不回頭的倔性子,她開始不吃不喝,絕食了整整三天。
華墟閣裏頭的姑娘身邊不配侍女,倒是個個配了小厮,其實就是監視她們免得逃跑。阿慶便是秦媽媽安排來監視青冢的。
他看着青冢下午還吵嚷着不吃不喝,到了晚間突然性子大變,捧着燒雞吃的滿嘴油的樣子,一時間有些好笑,他小時候家裏鬧過饑荒,餓肚子的感覺有多難受,他深有體會,餓到昏了頭,連活人都可以是食物。
廚房裏陸陸續續端上來醬肘子、鹵牛肉,甚至還有一小壺桂花酒。
秦媽媽由侍女伺候着泡腳,邊聽身側的小厮來禀報,她得意的絞着手中的帕子,掩着嘴咯咯笑了聲,道:“老娘什麽貞潔烈女沒見過,哼,好好看着她,過不了幾日,什麽脾氣都消磨幹淨了。”
前世的青冢自以為只要自己性子夠烈,總能落個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殊不知秦媽媽有的是手段,有的是叫人生不如死的法子。
絕食這個策略從開始就大錯特錯,餓得眼冒金星,拿什麽和他們周旋?
青冢學聰明了,待阿慶将被雷擊搞得亂糟糟的屋子收拾幹淨後,立刻就說肚子餓了,要吃飯。
琳琅的吃食擺滿了一桌,青冢年歲還小,也不顧及禮儀斯文,将腿蜷縮在椅子裏埋頭苦吃,直吃了□□分飽後,揉着圓滾滾的肚皮,擡起頭來看了守在桌旁的阿慶一眼。
華墟宮是個做女人生意的地方,三教九流男男女女,往來的基本不是什麽善人,連帶着這裏的奴仆小厮們都是一副惡人臉。青冢在這魔窟般的地方茍活了數年,唯一叫她覺得還有些人情味的,便是跟在她身邊的小厮阿慶了。
按照秦媽媽的意思,以青冢之色,将來必定是華墟閣的頭號搖錢樹,只是有些瘦弱,待将養個十天半月的,再推出去賺錢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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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逃出去。
青冢在心中暗想,左右留在此地生不如死,一定要逃出去。
“阿慶哥,給你吃。”
青冢低頭在一片狼藉的桌面巡視,挑了只未動的雞腿,一臉真誠的遞給阿慶。
按理華墟宮裏頭的姑娘地位比他們這些小厮高些,同是奴仆她們卻錦衣華服,是瞧不上他們這些布衣素食的小厮的。
阿慶雙手在衣服上搓了又搓,小心的接過雞腿,激動地說道:“多謝姑娘……姑娘該多吃些……”
噗呲一聲,青冢笑了,雖然她剛才不顧形象的在阿慶面前饕餮一場,可粉嘟嘟的臉蛋還有亮晶晶的眼眸還是纖塵不染,濃密的長睫如同羽扇,在白皙如玉的面孔上投下兩片陰影。
“阿慶哥,我吃飽了。”
阿慶看着桌上被消滅得差不多的食物,深知青冢此話不假,他低頭啃了已經涼了的雞腿一口,樂呵呵道:“好吃。”
青冢嫣然一笑,伸出纖細的手腕子,取了兩只瓷杯,慢慢斟了滿杯的酒。
她伸手撩撥了一下鬓角的碎發,對着阿慶淺笑,舉杯笑道:“阿慶哥,我是個孤苦無依無靠的人,有緣與你相識,從今往後,我認你做哥哥好不好?”
阿慶看呆了,燭火下的女子膚若凝脂,一颦一笑皆蘊含着少有的風情,那是不該在閨閣少女身上所見的絕色姿容。
青冢天生一副傾國豔骨,更在華墟宮裏頭摸爬滾打數年,一見阿慶的眼神,便知道他已經在心中亂了分寸。
“阿慶哥,飲了這杯酒,此後我們便是兄妹了。”青冢趁熱打鐵,端着酒杯塞入阿慶手中,不飲自醉的阿慶果真乖順的飲下酒水。
一杯,兩杯,不多時阿慶就醉倒了,趴在桌上睡得不知今夕何夕。
阿慶不勝酒力,前世更是滴酒不沾,他跟在青冢身邊那麽多年,青冢自然十分的清楚。
華墟林地處苦寒,周圍除了茂密的原始森林外,只有殘暴的土匪和食不果腹的流民。
可是青冢不懼,她的弟弟才三歲,滿周歲的時候眼睛被火焰熏盲了,只能朦胧的感知些光亮,青冢此生再沒有旁的親人,無論如何,她是一定要回大盛尋找弟弟,就算再死一次,她也不會放棄。
酒醉後的阿慶乖得很,也不耍酒瘋,安靜的匍匐在狼藉的酒桌上,嘴巴啧啧有味,好似做了場美夢。
酒後失職,叫手底下看管的姑娘逃了,想必秦媽媽不會輕饒了阿慶吧?
青冢剝着阿慶的衣服,心中猶豫了片刻,華墟宮是個不講人情之地,青冢深知其中的規矩,她如白雪般的指頭在阿慶的肩膀輕輕撫摸了一下,輕聲道:“前世是你将我捉回來,又親手将我打死,這一次便當做你欠我的吧。”
不過片刻的功夫,阿慶的外袍已經被套在了青冢的身上。
青冢将西窗推開一條縫,見外面天色早已經大黑,華墟宮上下點滿了燈燭,火光璀璨,好不絢麗。
她将長發用綢帶束起,又抹了些灰塵在臉頰上,将從阿慶身上摸出的碎銀子揣好,長吸一口氣後,拿上阿慶常用着的一塊羊毛毯子裹在身上,迎着冰冷的涼風向外面走去。
華墟宮裏頭的女子不允出門,來往的除了客人便是內部的仆人小厮。憑借着前世的記憶,青冢特意走的是人少的西門。
果不其然,那裏只有一兩個喝得爛醉的漢子看守。
青冢故作冷靜,好在她年歲雖小,個頭卻比尋常女子修長些,黑燈瞎火猛一看,倒像是個年輕的後生,只是裝扮有些奇怪,好似十分畏寒,索性用毛毯裹身。
“站住!幹什麽去!”
看門的漢子站起來,手提盞燈籠直往青冢走來,濃密的絡腮胡上沾滿酒水,渾身酒氣,個頭很大,恐怕一只手就能将青冢提起來。
“大哥站遠些,小弟染了寒疾,出去尋醫,仔細傳染給大哥。”
青冢故意說得含糊,喉嚨裏頭好似含着口水,嘟哝着後退半步。
如今天寒地凍,華墟林這地方水土又不養人,如寒疾傷風這些毛病,總是泛濫着,是衆人都忌諱的病症,聞言後那大漢果然住了腳步。
青冢将臉用毯子裹了個嚴實,對着二人彎腰行禮,畏縮着走了出去。
“他娘的!晦氣!”
大漢轉身回去,一步三搖的坐下,開始和同伴行酒令,不再理會青冢。
青冢一路疾行,腳下踩着泥濘的山地,積雪被白日的一場雨澆融幾分,晚間再次凝固,成了濕滑的冰。
腳上踏着的靴子不多時就濕透了,冰涼駭人。
青冢腳下一滑,整個人撲倒在路上,她蜷縮着坐起身,回身而望。
視野裏一片開闊,除了漆黑蒼穹中墜着的皓月外,只有綿陽無盡頭的森林灌木。
華墟宮規矩森嚴,過不了多久便會有人發現醉的人事不省的阿慶,他們會派人來尋,掘地三尺也會将青冢找回來。
前世青冢逃出後,奔着華墟與大盛之間的驿站而去,人還沒有走出十裏地,就叫他們捉回去,阿慶的力氣那麽大,眼底全是猙獰和怒火,一拳就叫青冢痛不欲生,癱在地上怎麽都爬不起來。
她只有往人少的地方去,往他們覺得只有死路一條的地方去,只有這樣,她才有一線生機。
所以,從西門混出來之後,青冢一刻也不敢歇息,直奔華墟林深處跑去。
這裏沒有人煙,到處都是積雪和灌木,幸而青冢尋到了一個可供遮風的山洞,靠着跑出來時随身攜帶着的幹糧,竟然真的在這寂靜的山林間挨了幾日。
她一刻不停的思索着接下來該如何打算,華墟宮的人苦尋幾日後找不着人影,究竟會放棄,還是加緊尋人呢?
沒有人活着成功出逃過,只怕主人已經氣得七竅生煙了吧。
青冢裹着毛毯,捂着餓得咕咕叫的肚子沉沉睡去。
她是被涼風吹醒的,山風那般濕滑,吹得人雞皮疙瘩滿身,青冢夢見了魏父,父親抱着弟弟坐在廊下看花,父子倆笑得開懷,青冢靜靜站在一邊觀看,也掩嘴輕笑。
只可惜醒來後除了周身的寒風外,再無他物。
青冢的唇色早因為缺水而幹裂蒼白,她緩緩坐起來,吸了吸鼻子,一臉的慘淡。
要麽餓死在這荒郊野外,要麽冒險下山,她究竟該作何選擇呢?
在青冢失神的檔口,她聽見了一聲細微的笛聲,稍縱即逝,短暫到青冢以為是自己的幻覺。
緊接着,笛聲再次響起。
魏父雖然并不疼愛這個生來就不吉利的女兒,可女兒家該學習的琴律字畫等技藝,還是一樣不落,盡力請名師來府中教導,青冢調皮,并不好學,可幾年時間消磨下,還是略懂些皮毛。
這笛音一聽便知不是凡品,更重要的是,這荒郊野外不見人煙的地方,是何人有雅興吹奏呢?
念及此處,青冢一咕嚕爬起來,悄悄從避風的山洞探出了半個鬼鬼祟祟的腦袋。
不知何時外面的風雪已經停了,不足五十米外停了幾輛馬車,其中有輛車格外華貴,那惹眼的笛音,便是從車廂裏傳出來。
青冢咽了幾口口水,注意力已經從那飄揚的笛音,轉移到了雪地上架着烤炙的野兔上。
真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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