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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部正馬不停蹄的操辦大皇子的葬禮,然而皇帝下令協理之人卻是四皇子的母妃。一般皇家喪葬,總少不得要主理後宮之人辦置——太後或是皇後,所謂既是國事,也是家事。當今皇帝與皇後歷來都有隔閡,更遑論此次的事情,皇帝對張家的懷疑加深,那就算不是皇後,皇帝一向寵愛蘇貴妃,要蘇貴妃來辦,也不是不可,偏偏是一個若不是誕下皇子,恐怕早已不為人所知的四皇子母妃,衆人揣測皇帝是否有擡舉之意,但一深想,四皇子與二皇子也走得近,蘇貴妃與四皇子母妃也交往密切,或許皇帝只是想用比較迂回委婉的方法,受益的還是二皇子。似乎這才是正解,衆人又将目光聚焦在二皇子身上,太子幾次化險為夷,但這一次是否還能安然無恙?
在塵埃落定之前,誰也不能妄下定論,不少仍在觀望,朝廷中最不乏的就是圓滑世故之人,古人雲“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能将人争取過來,總是有好處的,現在正是二皇子拉攏朝臣的好時機,私下自然不少動作,得知四皇子受命徹查大皇子遇害一事,暗中與四皇子更親昵了。
因為皇後從中作梗,那些年被選進宮的官家女母家并不太高,多是虛有其表的,那時皇後風頭正盛,張家自持從龍之功,皇帝自是避其鋒芒,直到皇帝日益握權,寵愛蘇貴妃,也有意擡舉蘇貴妃娘家,因為蘇貴妃得皇帝擡舉的蘇家,逐漸壯大,成為二皇子争奪皇位的一大助力,但四皇子母妃出身平平也不見多有皇帝寵愛,四皇子仗不了外戚的勢,在皇權之争中早早就落于下風,想保母子安穩,依附乃是必然,依附皇帝是穩妥,但已經到了另謀打算的時候,二皇子以為,他自己是大勢所趨,将要順應天命,希望四皇子能早早看清,太子遠在邊疆,已處頹勢,只要四皇子能“查個清楚”,現太子就是前太子了,再也回不了京城,入不了皇宮。二皇子已然止不住得意起來。
既然受了皇命,調查刻不容緩,四皇子的動作,大家心知肚明。四皇子搜查到皇後宮中,皇後也是淡然處之,在佛堂抄經,看向伏跪行禮的四皇子面容平和,佛堂外已被衛軍把守,芳梧面露驚急,護主道
“四皇子好大的架勢,就不怕擾了皇後娘娘的清淨麽?!”
大皇子的死訊,從邊疆傳回來的消息,張府遞進宮的消息,都不再只經由芳梧之手。皇後終究是不再全然信任芳梧了,自從太子的有意“提醒”之後,若是那句“提醒”只是在皇後心中埋下了懷疑的種子,在那不久之後發生的事,皇後再難忽視這種懷疑。
芳梧作為皇後陪嫁,自皇後待字閨中,便是貼身侍女,皇後入宮以來,幾乎所有籌謀芳梧都參與其中,皇後視她為心腹,她也不曾讓皇後失望,雖稍有驽鈍,但也是盡力而為。可人心難測,在宮中蹉跎多年歲月,難免寂寞,就算那是一時遭受逼迫,但是在那些個誘惑面前,難免動搖,畢竟皇帝能給的,是皇後給不了的。
在那段時間內,皇帝幾次臨幸芳梧,皇帝臨幸個宮女,只是個稀松平常的事情,而這個宮女,卻是皇後的近身侍女,皇帝不可能給她什麽名分,玩樂而已,不管是出于立場還是個人意願,芳梧并不想要,卻反抗無能,就在皇後眼皮子底下,芳梧卻妄圖隐瞞,她不想讓皇後多心,卻弄巧成拙,皇後難以誕下皇嗣,身體無法彌補,從前皇後想過讓芳梧入後宮有一席之地,但皇後顧念人情,又因時機不合适,既是芳梧不願,皇後也沒再勉強,不想多年之後,芳梧落得不清不楚,皇後不知芳梧是否離心,但芳梧在那段時間猶如驚弓之鳥,皇後就不得不防備了。
女子鐘情,易被左右,還将芳梧用在身邊,便是想給她以證清白的機會,但芳梧始終緘默不言。
皇後将芳梧之事告知張國公,張國公亦是同意皇後的做法,若真有意外,将人看在身邊也好拿捏,同時張家神不知鬼不覺的往皇後宮中塞進了幾個人,将芳梧能接觸到的事情分離出去,芳梧漸漸接觸不到機密要件,而得到一些半真半假的消息。如今張家的應對之策,太子透露的一點計劃,芳梧皆是知之甚少。
皇後并不阻攔芳梧的魯莽,只是靜靜的看着四皇子
“兒臣受命行事,冒犯之處,還望母後莫怪”
受皇命行事,名正言順,如何責怪。計劃中難免會有意外,而有些意外,也會給人帶來驚喜,局勢越加動蕩混亂,且看誰能得意到最後,那過程中或有的曲折,不過是小小試煉“吾心系皇兒,日日吃齋念佛,只盼吾兒平安,無奈天不遂人願,大皇兒尚且年輕,來日大好時光未享,豈料……”
末了一聲輕嘆,像是飽含無限哀思,四皇子适時也表現出些悲傷來“大皇兄……”
“吾知皇上疑慮,你也就秉公辦理,定是還大皇兒一個公道為好”
“謝母後體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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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皇子颔首,而後起身,招手讓門口的衛軍進來,開始搜查佛堂,外頭也有動靜傳來“娘娘”
芳梧急切道,皇後卻只是揮揮手說了句無妨,就又開始抄起經書來,衛軍動作迅速,好歹顧忌着皇後,不算太野蠻,沒打碎弄翻什麽,東西也都放回原處了,并沒有搜出什麽,領頭的衛軍朝四皇子搖搖頭,四皇子示意了一下皇後所坐之處,幾個衛軍領命上前,四皇子颔首朝皇後道“勞駕母後稍作移位,這些個都是動作麻利的,絕不讓母後久候”
聞言皇後只是稍稍擡眼,這要求算是得寸進尺了,實在冒犯,芳梧面上已經浮現怒色,皇後卻還是波瀾不驚的樣子
“事關誠心,抄經不可斷,還是先請四皇兒暫候了”
也不會一直退讓了,皇後威嚴所在,小小阻礙,他們還是只能受着的。皇後一言,四皇子等人自然不能再強迫了。芳梧也沉默下來,低頭已看不清神色。
她早就能感覺到皇後對她的逐漸疏離,只是她不願相信,自欺欺人,皇後向來不是能讓人輕易摸透的,芳梧自知性格莽撞,多有沉不住氣的時候,但她自認一直對皇後忠心耿耿,只希望皇後能看得清楚,她是被迫的,她只是怕被皇後懷疑,她一直寝食難安,焦心不已,她控制不住想要在皇後面前更多的表現自己,可是适得其反,她更加驚慌了,也不免有點心灰意冷。
從一進門,四皇子就注意到了芳梧,自小到大,四皇子瞧着芳梧一直跟随在皇後身邊,因為皇後親信的身份,宮中的宮女太監,對芳梧無一不恭順,甚至是位份低一點的妃嫔,見到芳梧也是畢恭畢敬的。皇後以嚴治理後宮,就算蘇貴妃勢大得寵,但在這後宮之中,終歸也越不過皇後去,除非是眼皮子淺的,任誰都不會覺得皇後穩坐後位多年,是可以輕易動搖的,要不然,蘇貴妃再受寵,也沒能讓皇帝真的立她為後,那幾個仗了蘇貴妃勢的人,不見得有好下場,這不,大皇子不就沒有逃過嗎?許多人心中自有計較,自然連芳梧也不敢輕易得罪了去,就是因為她是皇後的陪嫁,近身侍女,是皇後的親信。而現在,四皇子敏銳的察覺到了皇後與芳梧之間已然存在嫌隙。
“是,母後”
颔首應到,四皇子揮手,衛軍往後退開幾步侍立。屋裏一時安靜下來,顯得外面的動靜更大了,沒有皇後在場,顯然外面的衛軍少了顧忌,皇後宮中的宮女太監不敢阻攔,大半天了,外面的動靜還沒有停住,四皇子招手讓一個衛軍到他面前。低聲吩咐道“出去讓他們動作輕一點,不要打擾了母後抄經”
衛軍抱拳稱是,立即出去了,外頭的動靜确實小了下來,領了吩咐的衛軍卻沒有很快就進來,隔了好一會兒,才見人進來,一進來就附到四皇子耳旁小聲禀報了什麽,四皇子神色未變,只是眼中閃過一絲興味,看着頭也不擡,看似一直專心致志抄經的皇後,緩緩出聲“母後,兒臣聽聞母後宮中暫居了位貴客,不知可否請出來讓兒臣見見”
皇帝既然允了四皇子這麽明目張膽來搜宮,傅雲霁自然是藏不住了,大家心知肚明傅雲霁的身份,也知道目前她就在皇後宮中。
從四皇子帶人進來,皇後就準備放棄傅雲霁了,四皇子并不是真那麽對皇帝言聽計從,也不是真那麽親近二皇子,四皇子母妃說是不受寵,可是後宮中人來人往的,多少人不知所蹤了,就是皇長子的生母都不再了,可她還是安安穩穩的,四皇子也安安穩穩的,這女人隐藏的實力,可見一斑,皇後也不敢小觑,而現在,皇後也在慶幸自己的先見之明——與其做敵人,不如合作,也得多虧現如今的太子。皇後心中冷笑,終是停下筆來,面上适時顯露出點複雜,抿唇蹙眉,末了輕嘆一聲,似是無奈
“芳梧,去請傅姑娘過來”
又聽四皇子以商議的口吻說着不容拒絕的話
“還是不勞煩母後身邊的人了”
剛剛來回禀的衛軍便又出去了,皇後掩飾下目光中的一絲冷意,就算只是做戲,四皇子未免也太過冒犯了,太子只模棱兩可的表示過四皇子乃是可用之人,至于他們到底達成了何種協議,太子絲毫沒有透露,皇後對此自然惱怒,可他們之間的防備從來沒有消散過,皇後也只能無可奈何,現在四皇子要帶走傅雲霁也好,正好讓皇後有機會可以試探一下,互相利用而已,就算太子想過河拆橋,也要看他到底有沒有這個本事,更遑論眼前這個小子,就只能趁現在耀武揚威,也不過是仰人鼻息,是合作對象當然好,可若起了什麽不該起的心思,連同他那個娘一起,處理起來也只是稍微費事一點罷了,皇後自認已是夠看得起他們了,但要想興風作浪,他們在皇後眼前還真不夠看。
身後兩人并沒有做出什麽強制的動作,不過跟的緊緊的,是一種完全的限制,傅雲霁知道,她不能有絲毫反抗,她是逃不了的。
屋外面鬧起來的時候她感到心慌,皇後宮中竟然鬧出這樣的動靜,到底出了什麽事,難道是他怎麽了,急匆匆的想要出去看,卻被攔住了。說是伺候實則看守她的人對她越發盯得緊,不僅活動受限,更得不到外面的一點消息。不一會兒就聽見有人想要闖進來,被看守她的人強行制止了,然後,傅雲霁看向面前的人,五官可見熟悉的模樣,身量稍矮一些,臉上的輪廓更剛毅,還有他的裝扮,很顯然此人是一個武将。
武将,傅雲霁已經猜出此人是誰了,皇帝四子,唯有四皇子在職戍京十二衛,會做武将打扮,傅雲霁看似事事不關心,卻不閉塞,該知道的事情,她并不淺薄,傳聞四皇子與二皇子關系親密,而目前的狀況,傅雲霁迅速觀察了一圈,四皇子一副來勢洶洶的樣子,皇後反而身處下風,不由捏緊了拳頭,牽扯到皇後,是否真的說明太子處境不容樂觀。她卻顧不得自己此時的處境堪憂。
四皇子饒有趣味,傅雲霁沒有驚慌失措和聲嘶力竭,卻只是毫不掩飾的焦躁,沒有恐懼,也不是怯懦。老實說,傅雲霁和四皇子想象中的全不一樣,不是那種溫柔可人,卻柔弱無用的女子,而有一種坦然的無懼,或者說,是真的不在意他們,那樣的男人,只需要一個依附着他的可有可無的女人,随便可以抛棄的,卻選了傅雲霁,她有着顯而易見的自我,說要控制,怕是強迫也難,那他到底是怎樣讓她陷入如今的境地,感情麽,還是其他,四皇子不禁好奇,她的焦躁,到底是為了自己的處境,還是為了他。
一時佛堂裏靜默無言,暗生凝滞,未關上的門呼呼的吹進風來,吹起了皇後案上抄經的紙箋,天上鉛雲密布,又要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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