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終日緊鎖的門扉被打開了,不是送飯的時間,側身躺在榻上的傅雲霁怔了一下才意識到,她捏緊了拳頭,又松開,緩緩轉過頭去。偏僻陰暗角落裏的屋所,陰寒入骨,穿多少衣裳,蓋多厚的棉被,都沒有作用,從開始每日瑟瑟發抖,到現在冷心冷肺,傅雲霁想,就再看一眼,看看那個人已經平安回來了,她的牽挂,就可以了斷了。

确實不甚熟悉的面孔,只能突然記起他倒在雪地中蒼白虛弱的模樣。易源阜迎着傅雲霁的目光走近,她的目光明亮着又熄滅,坦然的又隐忍,像是寒江中的一葉扁舟,落滿雪的孤寂。傅雲霁嗅到他身上染就的一絲淡淡的杜鵑花的氣息

“杜鵑花開了嗎”

易源阜腳下一頓,他剛剛從東宮過來——國喪還未結束,太子暫未登基,回宮以後仍是住在東宮,近來太子命人在東宮中移栽了大片的杜鵑花,開出姹紫嫣紅的盛景,當真春意盎然,但杜鵑花卻是沒有什麽香氣的。

“正是花期,杜鵑開的很好,你出去便可以看見了”

也不知道被軟禁在這裏多久了,傅雲霁也不太想知道。被拘禁着,少有人來打擾,衣食清苦了一點,日出日落都是一個人,更像她從小過的那段日子了,可惜她已沒有了逃離之心,蹉跎着日夜,耽溺于沉沉睡眠。四皇子也好,還是有什麽其他人,又能對她怎麽樣呢,她唯一有的,不過只是一條連她自己都在虛度的生命,烏雲密布,難以開霁。

乍然見到這個人,對她說可以出去了,但她就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所以跟不知道所謂的“出去”,是不是另一場禁锢的開始。傅雲霁孑然孤立,情緒被一天天的消磨下去,所謂牽挂,她已經等待得淡漠了,她痛恨過自己的無力,但終是明白,癡嗔皆是她自己,對別人只是無用。那人也是這麽想的吧,她對他已是無用,從未談過承諾,也未說過愛恨,只是她一廂情願,以為還有很多時間,以為都能一成不變。

在無數次半夢半醒間,傅雲霁模模糊糊的看着這間冷清的屋子,仿佛那日大雪,他推門出去,一去不回,傅雲霁手足無措,什麽都想不明白。就這樣想了很多次了,她終于想明白了,那是一個放棄的姿态,他放棄她了,心中卻滅不掉一點小小的奢望,如果再見一面。

易源阜掩着唇邊低咳了兩聲,傅雲霁方從榻上起身,手邊落下一方絲帕,一角繡着湘妃花色,她低頭看着那方絲帕,停住了動作。鮮少見到幾乎是和自己一樣單薄虛弱的人,易源阜心中湧現出一股不知怎麽言明的情緒,這個女子救過自己,能将她從這裏出去,也算一個小小的回報了——

如今關于傅雲霁這個人,太子已不需掩飾,即便是沒有明說,易源阜也隐隐能夠察覺得到,這個女子,便是那雙繡鞋的主人,那時太子将她看顧的那般密不透風,嚴防死守的,卻當真割舍得下,易源阜向太子請了這個差事,太子只是淡漠的應允,分明東宮的杜鵑花,開的那般好。

哀莫大于心死,易源阜是久病不愈,命不久矣,而傅雲霁這樣的,郁郁寡歡,心病難醫,不知哪個更可憐一點。易源阜突然意識到,這麽個小小回報,對傅雲霁實在無關緊要,而可能打動她的,易源阜給不了。

還會去哪呢?傅雲霁根本想不出,直到她第一次,名正言順的、堂堂正正的站在了傅府正門口,她所謂的父親母親,早已恭候在門口,面上帶着假裝親近的讨好的笑。這是怎麽了,傅雲霁腦中有些混沌,她一個被厭棄的人,該是過得比最艱難的時候還不如,怎地可以這樣興師動衆了,并沒有什麽揚眉吐氣的感覺,而是滿溢出不堪,她費盡心機的逃離、掩飾、躲避,在這一刻全都化為烏有,這一切都在□□裸的嘲笑着她,她從始至終,就沒有逃離開既定的命運。

她耳中嗡嗡作響,幾欲站立不住,她猛地回頭去看易源阜,透過他看向了皇城,看向了皇城裏的人,洶湧的恨意翻滾上來,傅雲霁咬牙切齒,面上帶上了猙獰。只聽“哇”的一聲驚叫,被乳娘寶貝的抱在懷裏的傅家小少爺放聲大哭起來,傅夫人急忙去抱過來哄,不想那小少爺胡亂的揮動着手腳,拼命的掙紮,一邊朝傅雲霁叫喊着

“壞人、壞人,她是壞人,叫她走、叫她走”

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小少爺,嬌寵着長大,六七歲的男孩,還賴在乳母懷裏抱來抱去,手臂揮趕着,想要趕走血緣上的親姊。傅夫人哪裏舍得自己的心頭肉這般委屈,睨着傅雲霁的眼神十分不善,說是什麽福澤深厚之人,該說是不能招惹之人,對別人來說,只是個煞星,要不然,那賤人和賤人的兒子怎麽會死,傅夫人可不想自己的兒子也被害了,惹不起,還躲不起麽?傅夫人吩咐奶娘将小兒子帶回去,這本是失禮,傅仟也不阻攔,想來他也是顧忌傅夫人所顧忌之事。

從他知道傅雲霁入了東宮,他便是又害怕又竊喜,那高人批的命不錯,如今太子登基在即,若是傅雲霁有了名分,傅家必要更進一步,只要傅雲霁想在後宮之中站穩,母家的支持必不可少,傅雲霁自然不會蠢笨得對曾經的那點小小嫌隙斤斤計較,甚至傅仟已經想好了安撫勸誡的言辭,傅家前所未有的興盛,指日可待,可傅雲霁卻被突然送回來了,猝不及防,傅仟不知道太子對傅雲霁是到那種程度了,但就憑太子放傅雲霁在身邊那麽多年,也該是有一定的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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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任何正式的旨意,送傅雲霁回來的也不是太子的親侍,雖然易源阜身份不低,不過有些複雜,太子的态度也還不明朗,比起一直跟随在太子身邊的,真正的親信,易源阜必然是比不上的。而易源阜跟傅雲霁,應該是沒有什麽關聯才對,傅仟以為,出于太子授意的,易源阜送傅雲霁回傅家,實在有些捉摸不透,若太子是在敲打傅仟之前模棱兩可的态度,甚至是有些偏向向二皇子一派的,傅仟惶恐,但也慶幸,圓滑處世,該含糊其辭的時候,以及該決斷的時候,只在那一念之間,沒有偏差了去,傅仟希望這一次也能望準了,其實更應該說是他內心所強烈期盼的—

—傅雲霁在太子心中,真的有那麽點分量。

“殿下,易公子已經将傅姑娘送回傅府了”

下意識的看了一眼窗外大片的杜鵑花,紫紅粉白,深淺不一。比起明黃,她該是更喜歡妃色杜鵑才對,她養在東宮舊殿中的那株杜鵑終于打了花苞,露出了淺粉帶白的花瓣,可惜她看不到了。

将她送回傅家,他并不想,她不喜歡那裏,定會心中生怨,可他卻不知還應該送她去哪裏,難道還要找個地方,關着她,養着她。他鮮少有難以抉擇的時候,到了這時他才知自己割舍的不徹底,到頭來還是要讓她來斷了念頭,只要怨着他,也不必急着釋懷,至于其他的,都不要有了。

傅仟是個狡猾之人,傅家曾經虧欠她的,正好讓傅仟好好補償,便暫時這樣,至于以後,以後……

太子這麽一怔,掌事也就恭恭敬敬的垂首候着不言語

“下去吧”

一瞬間疲倦翻湧上來,太子摁了摁眉心。掌事欲言又止,看太子這疲于掩飾的模樣,內心的難以平靜可想而知。掌事想要勸慰一句,甚至是給他一些不顧一切的理由,只為追尋一次,錯過實在太讓人遺憾了,時過境遷之後的追悔莫及,只會是毫無意義的自我折磨。

每每想來,那年掌事初入宮,還只是個地位卑微的小太監,被分配到毓妃宮中做活,偶染重病垂危之際,是毓妃于心不忍,請了太醫來為他醫治,他才活了下來,自那時起,他的目光總是追尋着那個時而憂郁時而癡狂的女子,驚豔于她卓絕的才情,一花一葉皆為詩句,一風一月都是篇章,一颦一笑,一舉一動,高不可攀,又那麽引得他無法移開目光,有某種情愫在醞釀,對他來說,只能夠默默觀望,卻不能做什麽來化解她的憂愁,消散她的悲傷,他想她好,但每次皇帝對她的臨幸寵愛,對他來說又總是痛苦,可在這深宮之中,雷霆雨露皆依仗聖恩,這是他一個殘缺之人給不了的。

可就是聖恩難測,看着毓妃抑郁成疾,又突然有孕,一切都變化的太快,等他反應過來,他已經做着最苦最累的活,茍且的活在深宮的一個角落,日複一日的悔恨自己貪生怕死,明明看見聽見,毓妃雖難産,卻死于皇後一句不必再救的命令,剛剛出生的雙生子,康健的被皇後抱走,病弱的卻被棄之不顧,嬰兒嘹亮的啼哭和虛弱的低咛,相隔越遠。

他在那時選擇了逃跑,緘默不言,裝作不知,逐漸變得冷漠陰郁,但漸漸的又許多不甘滋生,是一種難言的恐懼,淪為深宮中最低賤的一類人,一輩子掙紮不脫,太艱難太絕望。直到那時,那個本應早夭的嬰孩長成了少年模樣來到他面前,透過少年,他終于再次看到了曾經鮮活的女子,明明是那麽相似的臉貌,他曾遠遠看過衆人擁簇下的太子,大概是距離太遠,他看不到太子身上有毓妃的影子,可是,在少年身上,他便看到了,而少年面上露出了譏諷和厭惡,瞬間便是寒冬臘月的冰渣子水,從頭淋下。

何必自欺欺人,又何必故作情深,逐漸刻入肺腑的自我厭棄,似乎找到了纾解的方法,還有那點難以抑制的竊喜,終得擺脫那種低賤的興奮,于是他同意了少年的邀請,一場大火,燒了少年的寝宮,燒死了少年身邊皇後埋藏多年的耳目,将重傷的少年送到了皇帝眼前,皇帝終于想起,還有這麽一個未死的皇子,終于想起他的身份,将他送出了宮,少年有多狠辣,不惜重傷自己,終是一舉擺脫開皇後的控制,而他,便一直潛伏在宮中,只待有朝一日,迎他歸來,成為太子,榮登大寶。

年少時便展露的狠戾,如今更甚,不僅是對他人,但掌事想告訴太子,傷痛痊愈有日,斬斷情絲也不過在一念之間,可是日日累積而起的、慢慢滲透骨血的,或許終其一生也難有勇氣承認的過錯,不堪的悔恨,彌漫進漫長的歲月中,釀成心口沉甸甸的哽咽。直到那時,或許才會意識到曾經錯過的究竟是什麽。或許是再也不會有這麽一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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