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一回在內閣見他

三人說得會兒,衛琅借故去書房拿東西,留下他們姐弟說話,到得外面,他把天冬九裏叫來。

不像九裏總跟在衛琅身邊,天冬是常在院子裏走的,這會兒低聲禀告:“小人一直盯着安慶呢……”

衛琅打斷他:“你不是說曹管事手下的人也在盯着安慶,這幾日還在盯着嗎?”

“是。”

“有沒有發現你?”衛琅挑眉,“安慶還在其次,你不能讓曹管事發現了。”

“沒有。”天冬笑一笑,“少爺,小人是學過手腳功夫的。”

衛琅輕嗤一聲:“學過有什麽用?到現在也沒抓到人,而今有些端倪你莫打草驚蛇,他不出手你別動,他出手了你也別動,立時來告知我,決不能耽擱了。”又吩咐九裏,“你仍跟在我身邊,免得別人懷疑。”

他說完才往二進那裏去。

三房不管事兒,全落在範氏身上,便是用午膳也是匆匆忙忙,衛春堂瞧她一眼道:“也不用面面俱到,自家人吃個飯拜個月而已,粗陋些沒什麽,小心累壞身子,再多吃半碗吧。”

丈夫體貼,範氏笑眯眯又吃了點兒。

衛春堂與她同時放下筷子,這時曹管事過來禀告,說得是廚房的事宜,缺什麽,正在炖什麽雲雲,範氏聽完點頭,把交代的說了,又親自送他出去,兩人站在甬道上,透過窗口,他瞧見範氏臉色有些變化。

等到她回來,衛春堂淡淡問:“一切還好吧?”

範氏道:“沒什麽。”她低頭整理書案上的書卷,毛筆。

衛春堂眼眸眯了眯。

他沒有說什麽,轉身出了去。

到得傍晚,庭院中已經設好兩桌宴席,四周挂了燈,月亮正慢慢升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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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氏坐在案前,一動不動。

也不知何時衛春堂又回了,關上門道:“你到底瞞了我什麽?”

聽見這話,範氏手一顫,險些把茶盅打了,她壓下心跳,擡頭笑道:“老爺說什麽呢?”

“你別跟我裝蒜,我剛才去見過曹管事了。”

範氏臉色僵住。

衛春堂安靜地看着她,看着她風韻猶存的臉,這些年陪伴他走過二十來年春秋的女人,他自以為了解,可也未必是。就在前不久,她便讓衛崇過來堂房請教他學問,順水推舟讓他做個好大伯,建議去大書房。

要是沒有記錯的話,那天範氏也見過曹管事。

曹管事一直都是他們的管事,精明能幹,極有手段,在外地便是範氏的得力心腹,因他忙于公務嫌少回來,故而曹管事是效力于範氏的,但曹管事的能力他很清楚,所以回到京都,衛老夫人把內務交出來的時候,曹管事接管了衛家所有的事情。

安插了許多大房的人手在各個管事房。

然而出了柳娥那件事,他們卻什麽都沒有查到。

憑着衛春堂的直覺,他知曉其中定有蹊跷,可他還存着一絲希望,希望自己沒有猜對。

“我與曹管事說,你已經同我交代,他當真一五一十都說了。”衛春堂指甲磨着食指上粗砺的老繭,有些艱難的道,“我以前總怕自己辜負你,因為母親的事情,我與父親難以融洽,你總是勸我,讓我放開,我都在盡力。這次父親險些離世,我才明白,就算他死了,我也不會有絲毫的開懷,過去的不可追,即便再彌補,再想回頭去挽救也不可能。我心想我還有你呢,有彰兒,蓉兒,比什麽都好,哪怕琅兒他當上閣臣……”

範氏的眼淚落下來,抽泣道:“老爺,我不是故意想害琅兒,我只是……老爺,那位置明明該是你來坐,你為此期盼了多久?琅兒還年輕,有什麽苦不能吃呢?”

滿腔的哀怨。

衛春堂嘆口氣,他不是沒有憤怒過,可有些事是天注定的,衛琅那麽年輕便當上大學士,他內心知曉,他必有入閣的那一天。所以剛剛回京都,他也曾質疑過衛琅,然而相處下來,他知道衛琅的本事,絕不是浪得虛名。

既然如此,只能盡人事聽天命。

宦海浮沉多少年,要真信付出多少便能得到多少,那是太可笑的事情了。

他走過去攬住範氏的肩膀,愧疚的看着她:“是我不好讓你失望。”

“你。”範氏忙道,“怎麽會是你?老爺,你從來沒有讓我失望,是這……”是這無情的世事,讓她難以承受,她哭道,“倒是我,讓你……老爺,你若是覺得我不配再當你夫人,你可以休了我。”

衛春堂拍拍她後背:“此事你知我知,再不會有第三人知曉,我只望你莫再糾纏此事,不然你便會變成我,這幾十年都不曾真正的開懷,我不希望你變成這樣。”

此話發自內心腹诽,範氏的心一陣刺痛,渾身輕顫了下才道:“老爺,我記住了。”

他松開手:“曹管事說……你還在猶豫是嗎?”

範氏搖搖頭:“老爺,我還沒有喪盡天良,不至于會看着寶櫻出事,寶櫻是個好孩子……你放心,這樁事兒我自會解決。”

衛春堂審視她一眼,淡淡道:“不用你出手,你莫牽連在裏面了。”他轉身大踏步走了。

☆、第 151 章

圓月此刻已挂在樹梢,衛琅扶着駱寶櫻與羅天馳說說笑笑的往庭院走,就在這時,九裏低聲在衛琅耳邊說得一句,他臉色仿若寒冰,勉強笑着與駱寶櫻道:“寶櫻,你跟天馳先去。”

駱寶櫻奇怪:“你不來用飯了?”

“怎麽會?只是現在有些事情,我去去就回。”

駱寶櫻道:“那你快些處理好,不然祖母定是要問的。”

衛琅應聲,轉身走了。

中秋佳節,不止主子們要過,仆役們也一樣,衛老夫人好心,在這一天總會讓下人們嘗一頓豐盛的飯菜,還有月餅賞錢發放,這就苦了廚房了。因衛家的下人可是有幾百號人的,原本三十來人忙得跟陀螺一樣,還忙不過來,從各個管事那裏調任了不少人過來相幫,才勉強應付。

菜肴流水一般端在外間,又有洗好的新鮮魚肉蔬菜,一竹匾一竹匾的端進去,就在這時,不知誰打翻酒壇子,酒水潑一地,個個腳上都沾到了,急性子的開始罵罵咧咧,便有人提着笤帚去打掃。

笤帚一動,流淌成河的酒濺得到處都是,管事的見他們做事不着調,又是罵又是換人,仆役們來來去去,亂成一團。

觀成見狀走入外間,把歪掉的碗碟擺擺正,各自都在忙,誰有空注意旁人,他觀察一陣便要從懷裏拿東西,誰料将将把玉瓶掏出來,胳膊猛地被扣住了。

他吓一跳,擡頭看見天冬,一下魂飛魄散。

天冬喝道:“你手裏拿得什麽?”

衆人都看過來,果見觀成有個玉瓶。

觀成面如土色,怎麽也沒想到這麽亂的時候,天冬竟然在此,他抖抖索索道:“是,是小人的藥,小人不舒服,随時帶身上的。”

天冬揪住他衣領,搶過玉瓶,把他一下拽了出去,觀成腦袋裏渾渾噩噩的不知道怎麽跟自家主子交代,腿都軟了,被天冬拖着走。結果到得半途被個高大的身形攔住了,他發現今兒着實倒黴,還遇上衛春堂了!

天冬也吃了一驚,連忙行禮。

衛春堂道:“把他留下來,我有話問他。”

天冬哪裏肯,他是得了衛琅的命令,監視觀成的,要不是他隐藏的好,未必能逮得住觀成呢,怎麽能讓給衛春堂?且不說,衛春堂原本便與衛春帆是親兄弟,那觀成可是二房的人。

衛春堂看他不遵從,正待要說話,小徑上卻傳來衛琅的聲音:“真巧啊,大伯父,侄兒不知您會在此。”他走過來,朝衛春堂行一禮,“觀成想謀害人命,還請大伯父莫要插手,我已請大夫過來。”

觀成吓得渾身發抖,看向衛春堂:“大老爺,您得為小人做主啊,小人在廚房兢兢業業的,一點兒沒敢偷懶,就是剛才有人打破酒壇,小人就出去避了會兒。為這事兒,也不能把害人的罪名按在小人頭上。”

衛琅看一眼大夫道:“天冬,你把玉瓶給大夫看,到底是什麽藥。”

天冬嘲諷道:“他說是自己吃的。”

觀成再不敢說話,只敢喘氣。

那大夫把鼻子湊到瓶上聞一聞,面色頓變,他眉頭皺兩下,又再次聞之方才确認道:“此藥是用來堕胎的,內含五味子,紅花,丹皮,榆白,桃仁等,極是陰毒,有喜婦人吃了下血不止,恐是要沒命。”

衛琅手掌握緊了,指頭骨節發白,目光落在觀成身上,好似能把他身體洞穿。

“你家裏有母親,有個弟弟,你今日不說實話,休怪我讓他們死無全屍!”衛琅喝道,“押他去見衛恒!”

觀成抖得好像風中的落葉,把衛春堂當成救命稻草:“大老爺,求您救我一命!您不能讓三少爺這樣誣陷二少爺啊,大老爺!”

果真是衛恒,他竟然惡毒的想要弄出一屍兩命,這事兒在衙門雖不少見,可衛春堂絕沒有想到自家侄兒也是這種人,衛家百年望族,竟出了這樣一個後輩,冷血無情的的可怕,什麽親情都抛之腦後。

他到底是為什麽?

衛春堂道:“走。”

他領頭而去。

衛琅有些驚訝,低聲道:“大伯父您……”

“你以為廚房是那麽容易亂起來的?”衛春堂道,“酒壇是我讓人撞翻的。”

聽到這話,觀成覺得自己死定了。

衛琅微微松口氣。

幾人很快就到得衛恒的宅院,衛恒将将要出來去與長輩們請安,便見衛春堂沉着臉走過來,而在他身後,站着衛琅,還有觀成。

他渾身一冷,可面上故作驚訝:“大伯父怎麽與三弟一起來了?可是我耽擱時間,祖父祖母催促?”

衛琅話都不說,沖上去一拳就砸在他臉上。

力氣極大,衛恒的鼻子流出血來,順着嘴唇下颌直滴在地上,他驚駭的捂住鼻子,大怒道:“你瘋了?”

衛琅卻又打他,衛恒不得已攔住他的攻擊,然而衛琅在軍中待過一年,練過臂力,衛恒不是他對手,三兩下就倒在地上,被他打得鼻青眼腫,原先白皙的臉已經不成樣子。他怪叫道:“大伯父,你,您就看着嗎?三弟他瘋了,來人,來人……”

可小厮們一過來,就被天冬跟九裏困住,兩方人打成一團。

衛春堂沉聲與觀成道:“你老實交代吧,省得受皮肉之苦。”

觀成見衛恒毫無還手之力,想到衛琅把他家人都連帶上了,一下癱軟在地,嗫嚅道:“是,是少爺,少爺讓小人把這藥偷偷的下到菜裏。這藥尋常人吃了無什麽事兒,銀筷也試不出來……小人,小人也沒法子啊,還請大老爺饒命!”

衛恒聽見他全交代了,大怒道:“你胡說什麽?誰差遣你下藥了?你,敢給老子胡說,小心我……”

話未說完,又吃了衛琅一記。

衛春堂道:“琅兒,住手,再打下去要出人命,此事還得問過你祖父祖母呢,你不得行私刑。”

不料院子外一聲大喝:“私刑?打死才好!”

卻是羅天馳。

他見衛琅一直不出現,除了衛老爺子衛家男人都不在,光他杵着有點尴尬,便出來尋衛琅,聽說他們來了衛恒這裏,他三步并作兩步就追來了,結果聽到觀成的話,當下是火冒三丈。

衛琅收了手,手背上血肉模糊,可他一點不覺得疼,因想着駱寶櫻若吃得這藥,要受的苦,他就恨不得把衛恒活活打死,就是到現在,胸中那團怒火也沒有消去。然而接下來的事情又得歸于理智,衛恒得受到制裁才行。

他直起身,冷冷看着衛恒道:“你慢慢等死吧!”

這等罪行或許不被砍頭,可必定是終身流放,然而羅天馳生性比衛琅嗜血的多,又無法無天的,知曉衛恒要害死駱寶櫻與他小外甥,他就無法忍耐,上前便将衛恒一把揪起來,狠狠往他後腦勺捶了一拳。

那拳頭蘊含千斤之力,彙集了他這二十年的本事,豈是衛恒這種讀書人能承受的?他眼睛一翻便暈了過去。

衛春堂見他一動不動,忙讓大夫去把脈。

大夫道:“還有聲息。”

羅天馳不屑一笑。

這笑容有些詭異,衛琅瞧他一眼,拿帕子擦擦手道:“上回的事情我便懷疑上衛恒了,畢竟大伯父您光明磊落,而二伯父,與我一起住在屋檐下也有好幾年,幾不曾生事,二伯母無此能力,除了衛恒,再也沒有別的人選。大伯父也是這樣認為的罷,所以今日才會協助我。”他笑一笑,“侄兒銘感在心,連同那天在大書房的事情,也得謝謝您。”

衛春堂因範氏有些心虛,然這些年多虧得範氏,他才有一個溫暖的家,他絕不會把範氏供出來。

雖然眼前這侄兒聰慧過人,話裏有話,可他選擇無視,淡淡道:“這就去見你祖父祖母吧。”

衛琅叫天冬押着觀成前往。

衆人聽得來龍去脈,除了知情人個個都呆若木雞,程氏更是嚎啕大哭,說觀成污蔑,衛琅又抓來好幾個仆役,大夫,都是衛恒的心腹,甚至把那天怎麽迷暈柳娥,怎麽帶到書房的事都挖了出來。

再難狡辯,衛春帆也知道衛春堂絕不會誣陷自己的兒子,只是他不敢相信,二房原本都靠着衛恒,誰料到這兒子得了失心瘋了,要這樣害衛琅跟駱寶櫻。他們兩房之間哪裏有這種深仇大恨?

誰也不知道衛恒是為什麽。

甚至衛琅也不知。

掩藏在太陽底下的燈火,失去了被人看見的機會,有時候,它們只能去尋找黑暗,而在黑暗裏,它們再也不能像從前。

衛恒醒了,就在衛琅要押他去衙門的時候他醒了。

可他忘記了自己的名字,忘記了一切的才華,流着口水問他們要吃得,得到了,高高興興的捧着吃,好像個三四歲的小孩子一樣。

程氏暈了過去。

駱寶櫻坐在窗前,怎麽也無法靜下心寫字,羅天馳一拳把衛恒打成傻子,那是與衛家二房結了怨,只程氏與衛春帆拿羅天馳沒法子,當時的情況,畢竟是衛恒要謀害她,誰也忍不住心頭的怒氣。

羅天馳那一拳是意外,雖然個個心裏都知他是故意的。

到底,這衛家是不能待了吧?

何氏過來看她,拉住她的手輕輕拍了拍:“你而今懷了孩子心思不能重,這件事兒說到底與你是無關的。也怪不得琅兒,他是為你着想,才不露聲色,叫你後來才曉得,你不要為此生氣。”

駱寶櫻笑着道:“母親,我怎麽會生氣呢?要不是他,我興許就要吃了那藥,我只是覺得……咱們是不是該搬出去過?”

這種情況,他們與二房擡頭不見低頭見的,誰都覺得尴尬。

何氏柔聲道:“我也考慮過了,等琅兒回來,咱們一起去見父親母親。”她并沒有露出喜怒,很是平靜,或許自從來到衛家,她就已經猜到這結果,有些時候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是注定的,怎麽也親近不得,最終還是會遠離。

就像衛老夫人與那兩個兒子,花了幾十年,又有什麽不同呢?

只是她沒有想到的是,他們還不曾開口,衛春堂卻先與衛老爺子,衛老夫人說了,他們大房要與二房搬出去。

衛老爺子未免驚訝:“怎麽好好的要分家呢?”

衛春堂端端正正坐着,雙手放在膝頭:“分家對誰都好,父親,您莫要猶豫,便是咱們三房住在一起,才生出恒兒這等事。”互相不喜歡的,又何必強求?這個家束縛了他多少年頭,曾帶給他多少痛苦,而今提起分開,他心頭釋然。

這才是最好的結果。

衛老爺子神情有些凄然,到底還是要散了!

或許從那一天他娶張氏時,就已經有了預示,他不夠堅強不敢忤逆父母,最終娶了不喜歡的女人,如果當時他可以堅定些,未必會走到今日這一步。

可說什麽都遲了。

看着大兒子沉靜滄桑的臉,想起父子間的恩怨,他長嘆一口氣:“既然你已經做了決定,我無話可說。不過春堂,你永遠都是我的兒子,衛家祖先也會因你覺得欣慰,你們搬出去了,時常仍可以回來。”

衛春堂略一颔首,起身告辭。

事情風回陸轉,竟是那兩房搬出去,衛琅倒有些承不住,可衛春堂的主意誰也改變不了,衛老爺子與衛老夫人只能盡量彌補,将衛家五分之四的家産都送與他,可衛春堂也沒有要,他只取了該得的三分之一,不過衛恒而今癡傻,二房仍是多補貼一些。

人去樓空,偌大的衛家一下便只剩下他們二老與三房,駱寶櫻靠在衛琅懷裏,看着頭頂上的明月,幽幽道:“嫁給你不曾想到衛家有一日會那麽冷清。”

衛琅道:“月有陰晴圓缺,人也有悲歡離合,又有什麽呢?終有一日,你我……”知曉的越透徹,有時候從渾身侵襲來的冷也越鋒利,他把她摟緊了輕聲道,“不管如何,你我現在在一起就夠了。”

兩個人靠着的溫暖足以抵擋嚴寒。

至于未來,誰又知?他笑道:“我給兒子又想了一個名字,叫衛臨陽。”

駱寶櫻噗嗤一聲:“上回沒定下來,你是不是成天的在衙門想這個呢?就這會兒還能取名字。”

“誰讓你挑三揀四的,這名字裏有個陽了,行不行?”

“可臨陽這個名兒……我記得《山海經》有提到羚呢,說是一種羊。”

衛琅沒轍了,取什麽都挑,惱得一掐她臉蛋:“算了,給你取罷,我就看你能取個什麽樣的名兒。”

“真給我取?”駱寶櫻眨眨眼睛,“好啊,你別反悔。”

衛琅道:“又不是只生一個。”

駱寶櫻哼道:“最多再生個女兒。”

眼見夜色越濃,衛琅把她抱回去,駱寶櫻在他懷裏忽地嘆口氣,輕聲道:“天馳這性子真是烈的很,就不怕力氣沒掌握好把人打死了。我可不想他這樣沾上人命,也不知将來娶了珠珠會不會收斂些。”

衛琅道:“他也是為你,我當時也想把他打死呢。”

“你別替他說話,他這身份官位越做越大,以後指不定還要去打仗,這等沖動如何是好?我是怕他不知道悔改,你下回見着他,必得說說他。”

衛琅道:“我說有什麽用?男人要變,一是遭遇變故,二是因為女人,只能指望你妹妹。”

駱寶櫻道:“珠珠嫁給他,不被他欺負都算好的,真能有用?得了,等我有空與她說。”她摟住他脖子,“走快一些,可是我重了,你抱不動?”

“總算有點自知之明,我是有點兒抱不動你了。”

駱寶櫻扭頭在他肩膀咬一口:“真讨厭,不給你生孩子了!”

衛琅哈哈笑起來。

雖然那兩房搬走了有些空,可比起潛藏的危險,着實後者重要的多,駱寶櫻很快就适應了這樣的冷清,因為仆役都是自家院子與三房的,什麽都不用擔心。她每日早上都去園子裏散會兒步,午時要麽陪衛老爺子,衛老夫人用膳,要麽與何氏一起,下午又踱去馬廄看看心愛的馬兒,日子過得無憂無慮。

一轉眼就到駱寶珠出嫁的日子。

她也懷了三個月了,與衛琅早說晚說的,方才準許去駱家,可也不準她自己去,非得等他一起坐馬車。

馬車兩旁還派上許多護衛,不曉得以為護送什麽重要的東西呢!

到得駱家二門處,他又小心翼翼扶着她出來,駱元昭瞧見直笑:“懷璟,在這兒就不用如此了。”他看向蔣婧英,“娘子,你同寶櫻去珠珠那裏。”

蔣婧英就迎上來,親親熱熱拉着駱寶櫻的手:“珠珠都提到你幾回了,好像你不來她就不嫁了似的。”

“她就這性子,什麽都賴着我,幸好而今沒那麽危險,不然相公定是不準的。”

蔣婧英道:“三妹夫那是擔心你呢。”

“大哥也很擔心你吧?看看你這胖了好些呢,我聽丫環說,你不喜歡吃肉,大哥專門使人把肉剁碎了與幾十樣東西混一起給你做圓子,一點吃不出肉的味道,是不是?”

蔣婧英臉紅起來:“我現在吃了,瞧着那些下人都辛苦。”

駱寶櫻笑:“快些給大哥生個孩子吧。”

“嗯。”蔣婧英臉更紅了,聲音也聽不見。

兩人攜手去東跨院,駱寶櫻瞧見袁氏,笑道:“這院子該重新買了呢,您說是不是,母親?”

袁氏道:“是了,你祖母昨兒也在說,這院子小了些,等珠珠嫁了咱們就去買。寶櫻,老夫人,三夫人熟悉京都,你與她們也說說,可有合适的地方,必得還與你們衛家離得近的。

駱寶櫻道好,見丫環們撩開門簾,便徑直走進去。

見到她,駱寶珠也不顧正絞着臉,手舞足蹈大叫道:“三姐你總算來了,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呢,你不來,我,我都沒底氣嫁人。”

一陣動,那婆子手也亂了,絞得她痛得哇哇大叫。

明明是很可憐的,可不知為何,衆人都忍不住笑起來,就是老太太都道:“猴兒似的,亂動什麽?你三姐來不來跟你嫁人有什麽關系?你這孩子,真不放心嫁到侯府去!”

☆、第 152 章

侯府沒個長輩,以後羅天馳出去辦公,府裏就只剩駱寶珠一個,老太太這也是真心話,就昨天晚上還跟袁氏說呢,怕駱寶珠管不好。

被老太太說,駱寶珠忙又坐端正了,但嘴還是不閑着:“三姐,你快些坐在我旁邊。”

駱寶櫻依言過去,笑道:“也就這會兒我能陪着你,你啊,從今天開始得像個大人了才行。”

袁氏道:“聽着你三姐的話,你可不能有一點事兒便想着找寶櫻,這侯府啊得靠你來管着,我教你的,你最好都記住了……”

輪流的說,駱寶珠差點想捂上耳朵,委屈道:“到底是來賀我嫁人呢,還是來訓我的?弄得我都不想出這個門了。三姐,這幾日祖母,母親天天與我說這些,我比念書還累!不過是個侯府,又不是龍潭虎穴,能有多難?府裏都有管事的,又不要我親力親為。”

老太太道:“得,不要再吓她了,不然撂杆子不幹了!”

衆人又笑起來。

駱寶櫻見她絞完臉,送上一對羊脂玉的手镯,駱寶珠歡喜道:“真漂亮啊,這手镯可貴吧?”

“原先是貴,而今你是侯爺夫人了,算得什麽?”羅家下得聘禮豐厚至極,她的身份一下就上去了,“你得習慣這些,往後出去聚會就得像個侯夫人的樣子,戴上這些首飾,知道嗎?”

人靠衣裝嘛,将來駱寶珠可是代表宜春侯府的。

駱寶珠點點頭:“我曉得。”

她見過駱寶櫻嫁人之後的裝束,走出去便是名門夫人,絲毫不會給衛家丢臉,她當然也是要一樣的。

駱寶棠這回兒也上來送添妝,是一對赤金簪子,唐慎中在工部觀政兩年,已升為主事,日子是越過越好了,駱寶珠笑着道謝。

見她沒抱着兒子來,駱寶櫻奇怪:“佑兒呢?難不成在家中?”

“相公抱着去與幾個朋友看了。”駱寶棠道,“他比我還喜歡抱孩子,不過佑兒也乖,見到人多也不吵鬧的,叔叔嬸嬸的叫得可歡。”

“見到我也一疊聲的叫曾外祖母,我不賞他都不行,從我哪裏拿走好些金锞子了。”老太太打趣,“寶棠,可是比你聰明呢,你小時候沒那麽讨喜。”

聽到兒子被誇,駱寶棠笑得更歡喜。

駱寶櫻問起駱寶樟。

老太太擺擺手:“她啊懷着金貴的兒子呢,生怕沒了,你是不曉得,天天足不出戶,哪裏願意冒險過來?倒是使人送了好些東西,算是知禮的,就是在章家鬧了好些事兒,差些……”她頓一頓,叫駱寶珠快些打扮,拉了駱寶櫻坐到別處,繼續道,“章家也要分家,可章老爺子不肯,不像你們衛家。說起來,今日你大伯父也送了賀禮,不過人沒有來。”

大房,二房那時搬出衛家,在京都也引發了議論。

畢竟他們是長輩,要按長幼之序,不該是他們搬,然衛春堂,衛春帆與衛家老爺子關系不好,而衛家大宅又絕不可能缺少二老,最終衛春堂做了選擇。

在這一點上,駱寶櫻覺得有點愧對大房,畢竟衛春堂為人不錯。

可事情走到這一步,都有其理由,只能各自安好。

她嘆口氣:“因二房的事情,咱們将來恐是不會再怎麽來往了,衛家也是四分五裂呢。”

老太太拍拍她的手安撫道:“我也曉得衛家發生了很多事情,不過只要你與琅兒還住在衛家就好。你想想,咱們駱家起初不也只有你父親一個人嗎?而今你們幾個都陸續成家了,等到婧英生下孩子,那咱們就是四世同堂,那孩子又生下孩子,百年也是轉眼間的事情,你與琅兒啊,肯定能讓這個家族重新興旺起來的。”

駱寶櫻聽了,鼻子竟有些酸。

可想到百年之後,她與衛琅的孩子,一代又一代,充盈在衛家,又好似帶來了無限的希望。

大概這就是家的意義,她挽住老太太的胳膊道:“謝謝祖母。”

兩人說着悄悄話,駱寶珠耐不住,又叫道:“三姐,我要穿嫁衣了!”

老太太道:“瞧瞧這孩子一點兒不穩重,她要是有你一半的本事我也就不擔心了,而今真不曉得她嫁去侯府會怎麽樣呢!”

“傻人有傻福,祖母莫多想,再說還有四妹夫呢。”駱寶櫻心想,羅天馳自個兒選擇的,他心裏肯定有數,要是駱寶珠往後能力不足他又嫌棄的話,她肯定不饒羅天馳。也不想想,假使不是他,駱寶珠大可以嫁個簡單的家庭。

因為在駱寶櫻看來,女人是應該做個賢妻良母,但男人絕對不能當甩手掌櫃。

老太太聽她這麽說就笑了:“也是,兒孫自有兒孫福。”

喜服拿來,一片彤紅,鳳穿牡丹繡得栩栩如生,那鳳凰仿若要展翅高飛,羽毛皆是金線所刺,耀眼奪目。

小姑娘的妝畫得也秾麗,穿上去并不顯突兀,反倒是相得益彰。

駱寶櫻笑道:“你今日最是漂亮了!”

一下子長大似的,告別了單純的時光。

駱寶珠手指撫着厚重的嫁衣,那金線并不是那麽光滑掠過她肌膚,有些刺痛,她突然就忍不住哭起來。

這一哭,袁氏也忍不住哭,那是她唯一一個親生女兒,心頭的疙瘩寶貝,雖說成就了樁極好的姻緣,可也是操不完的心。怕她将來應付不了侯府的事情,應付不了那一幹子皇親國戚,又或是讓羅天馳不滿意。

有太多的擔憂,可她不想讓駱寶珠害怕,擦一擦眼淚道:“珠珠,莫哭了,一會兒還惹得你祖母,姐姐們哭。寶櫻懷着孩子呢,哭了對眼睛不好。”

駱寶珠抽抽搭搭的止住了眼淚,對駱寶櫻道:“我不哭了三姐,我只是希望我嫁去侯府,咱們還能經常見面。”

“傻丫頭,不管你嫁去哪裏,只要在京都,哪天不能見呢?別說傻話了!”

駱寶珠想想也是,駱寶櫻嫁去衛家其實跟沒嫁區別不大,她願意去衛家什麽時候都行,駱寶櫻也常回駱家。不過,不知道羅天馳這樣霸道的性子,會不會也準許她呢?她突然有點後悔,嫁之前忘了問了!

外面炮仗這會兒響了起來,迎親的花轎到門口了。

嘉兒跟着駱元昭一起過來,他雖然年紀小,也曉得姐姐要離開家了,心頭不舍,拉住她袖子,擡着小腦袋道:“姐姐,姐姐,你現在要去見羅哥哥了嗎?大哥說,你往後就要住在侯府了,是不是?”

摸摸弟弟柔軟的頭發,駱寶珠笑道:“是啊,等我走了,你可得在家裏乖乖的,要聽祖母,母親的話。”

嘉兒道:“哦,那姐姐什麽時候再回來呀?”

“過三天就回來的。”

嘉兒掰掰手指覺得時間不長,笑着點點頭。

分別的時候,駱寶櫻叮囑駱寶珠:“你往後只要想着,是侯爺願娶你就行了,那是你該得的,你沒有虧欠誰。”

她太知道那些嫉恨的人的心思了,羅天馳又是香饽饽,顯而易見駱寶珠将來會面對什麽,所以她必須要做到這一條,相信自己,相信羅天馳。

駱寶珠用力點點頭,用力握一握駱寶櫻的手,吸着鼻子道:“三姐,我走了。”

“聽着一點兒不吉利,你該說咱們過幾日再會。”

駱寶珠噗嗤一聲:“三姐,等我回門你要來看我!”

“好。”她笑着道。

駱寶珠又與旁人告辭,趴在駱元昭的背上,慢慢去了停在二門處的花轎。花轎旁羅天馳正等着,穿着緋紅的喜袍,長身玉立,英氣勃勃,一邊與衛琅說話:“孫仲那事兒我已經使人在查,許是沒多久就會有結果……”他往前張望,“那傻丫頭怎麽來那麽慢,大舅子是沒吃飽飯不成?背個人都背不動了!”

瞧他毛躁的樣子,衛琅一笑:“現在就急了?一會兒行夫妻大禮,應酬賓客看你怎麽熬呢。”

“三哥,到時候你可得替我擋着點兒酒!”

衛琅從袖中拿出藥丸:“吃罷,吃了保管沒事兒。”

“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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