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一回在內閣見他
總是盼着能見到他們的孩子,可這一刻,極是害怕。
他凝視着她,什麽都不說,但駱寶櫻從他眼裏,從他的表情裏看出了他的感情,他很擔心她,又懷着愧疚。
她笑一笑:“沒什麽的,大姐二姐都已經順利生下孩子,我也會,你不要擔心。”
竟然還要她來安撫他,衛琅很是慚愧,低下頭親親她的臉:“我知道,我只是……畢竟你第一次生孩子,你又不夠胖。”
“我還不胖呀?”駱寶櫻撇嘴兒,“再胖可要難看死了。”
“在我眼裏,怎麽都不胖。”他握住她的手,“你答應我,你一定要平安,別的我都不管,唯獨你……”
她掩住他的嘴:“渾說什麽,不管是我還是孩子都會好好的!”
那瞬間,她目光很是堅毅,他心裏安定了一些,她知道駱寶櫻其實是個很堅強的人,這件事情應該難不倒她的。
他手捧住她的臉,又摸摸她的耳朵,怎麽也不舍得松開。
周圍的人都有些臉紅,何氏上來笑道:“琅兒,這會兒得讓寶櫻挪個地方了,生孩子還是不能在卧房生得,這床也不方便。”
駱寶櫻肚子也開始時不時的疼,他只好任丫環扶着她去側間,駱寶珠看一眼他,輕聲安慰道:“三姐夫,我會跟三姐一起進去的,我陪着她生,不會有事。”
她眉眼彎彎的,衛琅心生感激,說道:“謝謝。”
袁氏本是要阻止,可駱寶珠說以後她也要生,又有什麽,硬是要去,知曉她們情深,反正也嫁人了,袁氏便沒有再說。
側間的門關了起來。
兩家女眷都在堂屋等,衛老夫人與老太太心裏也緊張,為驅散這緊張兩人就閑聊起來,倒是衛琅一點兒坐不住,剛剛坐下就站起,好像一頭困獸在庭院裏從這頭走到那頭,等到羅天馳來,發現他臉色都比平日裏白,就知曉他緊張。
那樣擔心姐姐,他當然高興,可她也一樣擔心,與衛琅道:“你稍許坐一會兒罷,再晃下去,我頭都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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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得容易,下回珠珠生孩子,我看你坐不坐得住。”
其實也不是坐不住,是一定要找東西來消磨時間,不然他就會胡思亂想,這樣走着的時候,力氣用在腳下,分散些注意力,不然他忍不住要闖入側間。
剛才走近一些,他都聽到駱寶櫻在喊疼了,那聲音好像在撕裂着他的心,讓他無法安寧。
羅天馳嘆口氣,只能任由他走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天色都暗下來,月亮升在天空,好像銀盤,可駱寶櫻還是沒有生好,衛琅實在忍不住了,他腳都走疼了,她怎麽還沒好呢?他急匆匆就往側間大門走,正待要甩開糾纏的小厮時,穩婆從裏面出來,高聲道:“恭喜大人,是個大胖兒子!”
喜悅聲傳遍了整個衛家大院,衆人都歡笑起來。
衛琅快步沖了進去,看見面上滿是汗水的駱寶櫻,他突然抑制不住心頭的感情,抱着她疲憊的身軀,落下了眼淚。
滴在她臉頰,将她驚得差些都忘了疼痛。
男兒有淚不輕彈,她第一次看見他落淚。
☆、第 161 章
那是一種無法形容的心情,她慢慢擡起頭,手指覆蓋在他的臉上,濕潤的觸感,讓她整個人像被溫柔包圍住了,剛才那場痛苦也變得不算什麽。
兩兩相望,他耳根忽地有些發熱。
也許年幼時不知事曾哭過,但現在他已經二十六了,在衆人面前竟然沒能忍住眼淚,不過哭也哭了,大概也沒法子挽回,他柔聲道:“是不是疼極了?”
駱寶櫻哼道:“臭小子很能折磨人,以後你得告訴他,我生下他多不容易。”
衛琅又忍不住笑,摸摸她的臉蛋:“他以後一定會孝順你的,不然我非得揍他不可。”又問,“餓不餓,要吃東西嗎?”
“餓,但是我沒有力氣。”
“又不要你自己吃。”
小兩口說話時早就忘了周圍還有別人,衛老夫人朗聲笑道:“這房間現在可擠得很了,寶櫻無事就好,母子平安,咱們也都回去罷,省得打攪她休息。”
衆人心領神會,留下地方叫他們親親我我,陸續便告辭而去。
然而羅天馳想看姐姐,在門口駐立不走,駱寶珠拉住他胳膊:“現在三姐夫哪裏有空與你說話呢,你去作甚?阿陽也才生下來,咱們看過一眼就算了,等洗三了咱們再來好好瞧瞧他。”
羅天馳無奈,畢竟連老太太袁氏都走了,他進去的話确實不合适,好在駱寶櫻沒出什麽事兒,他那小外甥也健健康康的,他點點頭。
兩人往二門那裏走,駱寶珠想到衛琅那時看見駱寶櫻的樣子,很是羨慕的道:“三姐夫可真疼三姐呢。”她歪頭看向羅天馳,臉紅了紅問,“要是,要是哪一日我生孩子,你會不會哭?”
哭?羅天馳并不知道衛琅哭了,似笑非笑道:“沒想到衛三哥這麽……”
聽出來他有點取笑的意思,駱寶珠皺眉道:“生孩子很疼的你不知道嗎,我在裏面陪着三姐,她一邊生一邊流眼淚,嗓子都幹了,三姐夫是知道她辛苦才哭的,才不是你心裏想得那樣!”
“我想什麽了?”羅天馳正色道,“他們感情好,我自然也高興的,可是男兒家怎麽好哭呢。”
駱寶珠曉得他大大咧咧,心思一點不細膩,估計是看不到他為她哭的一天,多少有些失落。
請來的奶娘這時抱着阿陽過來,駱寶櫻瞧着自己小小的兒子,只覺有股暖流在身上不停的流淌着,這是哪怕她與衛琅感情再好也不曾體會到的滋味,那是融入血液的母子之情。
她低頭親一親他的小臉,與衛琅道:“是不是像你?”
其實現在哪裏看得出來,衛琅盯着他頭發,才生出來頭發竟然就是烏黑的,身體一定很強健,他順着她道:“是。”
手指輕輕碰碰他的小腦袋,阿陽閉着眼睛毫無知覺,睡得好像一只小豬,他笑道:“真是貪睡,在你娘肚子睡那麽久,出來了還在睡。”
駱寶櫻道:“小孩子要長大就是要睡很多的,也就吃奶的時候醒一會兒。”
衛琅聽着,擡頭看向大門,只見廚房那裏送來了魚片清粥,他伸手接過來喂給她吃。她笑眯眯的張口,覺得魚片粥燒得很好:“明兒早上還吃這個。”
衛琅便讓人去廚房說,擡頭看見她臉上還有汗漬未幹,再瞧瞧頭發,也是有些濕的,未免又一陣心疼,拿勺子在粥裏攪動兩下,散掉些熱氣,一邊道:“你這樣一會兒能睡嗎?是不是要洗個澡。”
那是說傻話了,駱寶櫻道:“才生完孩子哪裏好洗澡的,只能擦一擦,但我現在不想動,我困了,吃完我就想睡一覺。”
他看着她的倦容嘆口氣,又道:“孩子的名兒可取好了?明日祖父定是要問呢。”
她一笑:“我想好了,你猜叫什麽?”
“我猜得到,還要你取嗎?”他好笑。
她得意洋洋:“叫衛溶。”
“衛溶?”衛琅挑眉,“溶,乃水盛也,詩詞裏常用溶溶,溶溶曳曳自舒張,不向蒼梧即帝鄉,你怎麽會想到用這個字。”
“不好嗎?“駱寶櫻問。
衛琅沉吟道:“也不是,氛旄溶以天旋兮,也挺有氣魄,只這字不太用于名字。”
駱寶櫻把頭靠在他胳膊上,當做枕頭,慢悠悠道:“我是想到那個夢,太陽是極陽的,雖然夢裏乃流螢彙聚而成,總覺得烈到極致,而水為陰,陰陽相倚,是不是更好些?”
“看來沒白讓你取,你想得比我細致多了。”衛琅道,“既然你喜歡,便叫他衛溶,沒有什麽不好。”
“祖父也會喜歡嗎?”
“祖父只喜歡孫兒,取名他不會插手。”他使人打水來,用幹淨的手巾在溫水裏浸透了,擠幹了,把她臉蛋好好擦幹淨。
關上門,他吹滅蠟燭,坐在她床頭道:“快些睡吧。”
她聲音倦倦的:“你不去睡?”
“我再陪你一會兒。”他握住她的手,“你睡你的。”
黑暗中,她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很快就睡着了。
早上醒來時,衛琅已不在家中,何氏過來看她,吩咐紫芙,藍翎扶着她下床挪到卧房去,怕吹着風,與她戴上帽兒,披上披風,遮得渾身嚴實方才出門。她這會兒已是不太疼了,幸好離得也近。
何氏道:“雖是坐月子,也不要一動不動的,過得幾日時不時下來在屋裏走走,反而好,不然準得腰酸背疼。”
駱寶櫻笑道好,又四處張望。
知道她找兒子,何氏笑道:“還在睡呢,等阿陽醒了,把小床就放在外間,省得你沒個心思休息。也不是太近,晚上要是吵呢,有奶娘看着,不然你一晚上也不能睡好了,琅兒也得去衙門。”
并不放任她寵兒子,不然小兩口晚上定是要被折騰的,一個坐月子一個還要天天出去怎麽得了。
比起她,何氏終歸有經驗多了,駱寶櫻一句沒有反對。
又說得會兒,何氏方才出去。
藍翎伺候她用早膳,笑眯眯道:“少爺昨晚上都沒有走。”
駱寶櫻吃了一驚:“他沒睡呀?”
那時她實在太困,一覺睡到天亮,根本也不知曉周圍的動靜,沒想到他一直陪着她,有些心疼,又很是歡喜。
藍翎道:“奴婢早上瞧見,少爺趴在床頭睡呢。”
“叫廚房趕緊炖些補湯送去內閣,讓他午時用了。”
藍翎答應一聲。
用完膳,她躺回床上,衛老爺子與衛老夫人記挂孫兒,早早的又過來看了,衛老爺子甚至親自把孩子抱在懷裏,一只手小心的碰着阿陽的臉,眉開眼笑。他尋常總是很嚴肅的,駱寶櫻難得看到他笑得那麽溫和,好像生怕孫兒怕他,還有些讨好的樣子。
“名字可取了?”衛老爺子果然問起來。
“叫衛溶。”駱寶櫻道。
衛老爺子笑笑:“好,好,不錯。”
一點不挑剔,跟衛琅說得一樣,駱寶櫻抿嘴笑道:“等他大了,祖父予他取個字吧。”
那是十幾年之後的事情了,衛老爺子心想自己也不知能不能活那麽久,然而想到假使他那時活着,子孫滿堂,又是多麽高興的事情,他滿口答應。
等到洗三,幾家人又聚一起,駱寶棠,駱寶樟都帶了兒子來,生得白白胖胖,活潑可愛,指着阿陽叫兒子喊弟弟,屋裏歡聲笑語,駱寶珠與蔣婧英道:“大嫂也該生個孩子了。”
蔣婧英忍不住臉紅,不過想到那日駱元昭見到駱寶櫻生了兒子,回來後很是歡喜的抱着她,她也很想給他生個兒子,大約現在也可以了吧?她捏捏自己的胳膊,比以前圓潤不少,她輕輕嗯了一聲。
駱寶珠嘻嘻笑起來。
這天阿陽穿着緋色繡靈鵲的小裳,兩只眼睛大大的,不吵不鬧,衆人都很喜歡,一個個抱過來,等到宴席散了,小家夥也累得很,靠在駱寶櫻的肩頭,眼皮子耷拉着,像睡又不睡的樣子,別提多可愛。
駱寶櫻在他臉頰上親了又親。
衛琅把下人屏退,坐過來道:“光知道親兒子。”
曉得他故作吃味,駱寶櫻湊過去,在他臉上吧唧一聲:“行了吧,小氣鬼!”
他笑,低下頭,捧住她的臉不輕不重的親吻她。
也不知是不是吵到懷裏的小家夥,阿陽哼哼的就要哭,駱寶櫻摸摸他腦袋:“許是餓了呢。”
衛琅便喊奶娘,奶娘抱着阿陽出去喂奶,阿陽喝完奶多半就要睡的。
駱寶櫻想到好幾回看着兒子靠在奶娘懷裏,小嘴兒一動一動的吃奶,她就有些失落,可長輩們都說,孩子就得奶娘來奶的,她們夫人身子精貴,得想着先養好身體,也不知道要是她自己喂奶是什麽滋味。
看她郁郁寡歡,衛琅道:“怎麽了?”
“阿陽又不吃我的奶。”她手放在胸口,賭氣道,“都白長了。”
衛琅目光移下去,瞧見一對高聳,比原先是大上許多,他道:“怎麽是白長呢,阿陽不吃,也不至于浪費。”
駱寶櫻皺一皺眉不曉得他什麽意思,卻見他突然把頭低下來。
胸口一熱,她羞得把被子往下壓,将他整個兒蓋住,可他還是不松口,她惱得要罵他,卻怕被丫環聽見,只低聲道:“衛琅,你給我出來。”她不好拽他,怕把自己那裏拽疼了。
邊說邊拍他腦袋,只見被子猛地被掀開,衛琅紅着臉靠在迎枕上,幽幽道:“從不知小孩兒的力氣那麽大。”
要是兒子跟他搶,他肯定搶不過,那是一個累。
駱寶櫻哭笑不得:“那你還吃。”
“讓我歇一會兒,還吃。”
駱寶櫻拿起迎枕就砸他,衛琅忙搶過來:“小心些,一會兒扭到哪裏,不就是吃個東西嗎,是你自己說浪費的。”
駱寶櫻又要打他,兩人鬧了好一會兒。
一家三口,自打阿陽生下來,日子再沒有比這更熱鬧的,衛琅每次去內閣,都是春風滿面,誰都看得出來他的幸福,只這日他坐在二樓清幽的隔房裏,仍與往常一般辦公,卻瞧見一道彈劾江良璧的奏疏。
稱江良璧私自囤積武器,火炮,火铳等物,且開辦書院,廣收門徒,甚至還組建近衛軍,意圖謀反!
☆、第 162 章
他盯着這奏疏,目光落在那官員名字上。
陳世英。
若沒有記錯的話,那是楊敏中的人。
可見楊敏中雖然被流放,黨羽還在,不過這陳世英有些意思,旁人唯恐被牽連,紛紛與楊家劃清關系,陳世英卻頂風作案,倒真稱得上義氣。或者,他本人真認為,師父有謀反之心?
把奏疏放在一邊,他面色凝重,這件事對他來說有些棘手,他站起來拿起奏疏朝海明昌那裏而去。
“恐怕要勞煩海大人了。”
海明昌不明所以,等到看完方才吃了一驚。
江良璧是名揚天下的人物,誰不知道他的功績,雖不在朝野,可衆官員提起他無不敬佩在心,然而竟有人彈劾,這罪名未免有些奇怪,不過他掃了奏疏一眼,陳世英做事仔細,不是虛頭巴腦的人,無風不起浪。
他說道:“你便當沒有看見,我現在就去呈予皇上。”這麽重大的事情,海明昌并不敢私自拟定什麽。
衛琅知道這是最合适的法子,颔首道謝。
等海明昌去了一趟乾清宮,過得半個時辰,楊旭就召見了他。
龍椅上,年輕帝王審視着他,好一會兒才緩緩道:“江良璧早年私自築造火炮,火铳,先皇也知,還與朕說,他的本事比工部還要好。可這幾年,卻從不曾聽見此方面的消息,你與你師父來往慎密,可知詳情?”
不得不說,楊敏中此招極狠,他定是很早就叫陳世英去查了,拿他的師父來對付他,幸好楊旭不是昏君,不然真往造反上面想,師父定會陷入危險之地。
他颔首答道:“回皇上,師父不在京都,微臣已有年餘不曾見過他,不過師父極好鑽研各類機件,正因此,當年先皇才準許師父繼續為朝廷效力,師父也曾說過,将來用于戰事,威力極大,可保大梁安寧。”
一字不漏,楊旭凝視他一眼:“江良璧的本事有目共睹,只即是為朝廷效力,便該一心一意,你此行去江南一趟,令他關閉所有書院,還有火器……”他微微笑了笑,“既然是那麽厲害的東西,必得用于戰事。懷璟,”他的聲音忽然柔和了,“荷國派遣百餘艘戰船占領樟州,想壟斷附近海域,聽聞戰船上都安置了火炮,樟州總兵傳來急報,我大梁不敵,或者是該試試神機先生的火器了。”
聽起來極是柔和,卻蘊含殺機,但這殺機是可鋒可鈍的,衛琅才明白便沒有陳世英,師父也已經處于危機之中。
他的影響力太大了,已經大到威脅到楊旭,便算師父沒有謀反之心,卻也讓楊旭生了忌憚。
那麽,他非去江南不可了,也非得去樟州面對荷國。
他颔首道:“……臣領命。”
阿陽一日日長大了,前不久已經能坐着,還特別喜歡坐,不困的時候只要看見駱寶櫻就會把手伸出來,嘴裏發出嗯啊的聲音,駱寶櫻就會讓他坐着。他軟軟的身子靠在親娘懷裏,她拿着撥浪鼓逗他。
他喜歡看紅色的撥浪鼓,瞧見了眼睛睜得大大的,兩只手揮舞的極是歡快,還會笑。
駱寶櫻也是樂此不彼,讓她與兒子玩一整天她都高興,可惜阿陽太小,活潑的時候就那麽一會兒,大多數時間都在睡覺,所以臉蛋才會越來越圓,白白的,像剛蒸好的包子。
她有時候會“包子包子”的喊他,阿陽不曉得她在作甚,因為他只知道自己的名字,喊阿陽他是有反應的,那懵懂的樣子常惹得駱寶櫻一陣大笑。
眼見天色漸漸暗下來,駱寶櫻抱起阿陽走到庭院裏,輕聲道:“阿陽,你爹爹馬上要回來了,你什麽時候能喊他一聲爹爹呢?”
阿陽眼睛眨了眨,伸出手指去捏她耳垂上挂着的南珠。
晚霞把天空暈染了一層紅。
仍是那麽準時,衛琅穿着一身緋色的官袍從遠處慢慢走過來,遠遠的他就在笑,就像這霞光,溫柔又瑰麗。
她輕快的走過去,抓住阿陽的手動一動道:“爹爹,爹爹!”
這時候,她總裝作是阿陽,發出特別尖細的聲音,以為自己是寶寶,衛琅笑起來,手放在她發髻上:“真乖。”
“乖什麽。”她嗔道,“我是替阿陽叫的,哎,不知道他什麽時候能開口呢。”
“你怎麽變得那麽急躁了?”衛琅把她娘兒倆摟在懷裏,“他現在才四個月,你指望他叫人?”
“我就是想聽聽嘛。”駱寶櫻道,“我沒當過娘。”
衛琅發笑:“渾說什麽,你現在不就在當娘嗎?”
“他沒叫就好像沒有成真似的。”她捏捏他的小臉蛋,“阿陽,你可聽見了,只要你叫了,我買什麽送給你都行。”
明明是她生下孩子,怎麽好像她自己也變小了一樣,總是說些天真的話,但這對衛琅來說是有些新奇的,因為那是生過孩子的駱寶櫻,她又變了一個狀态,他以前是不曾見過的,她變得越來越喜歡撒嬌,也越來越依賴他。
他本該歡喜,可想到馬上要去江南,又很是擔憂。
按耐住這份心情,他與駱寶櫻用完晚膳,見她看着阿陽睡着了,方才拉着她說話。
他面色有些凝重。
屋子裏靜悄悄的,丫環們都在外頭伺候,駱寶櫻瞧他一眼,詢問道:“是內閣裏有什麽事情嗎?”
“不是。”他抱着她坐在腿上。
做完月子,她很在意自己的身體,很快就瘦了下來,但還是沒有以前那樣的苗條,可這給她添了些少婦的風韻,他倒覺得很好。
手圈住她整個人,他輕聲道:“皇上命我去江南。”
“怎麽好好的要去江南?”駱寶櫻吃驚。
“師父大辦書院讓皇上有些不滿,師父啊,他老人家你見過,但你不會明白他的大志。師父的有些想法是不利于朝堂的,皇上又是勵精圖治,野心勃勃的人,不能允許師父這樣的做派。”
江良璧早在很久前便已經在開辦書院了,只先皇仁厚平和,不曾禁止,但到得楊旭這裏,就行不通了,駱寶櫻點點頭:“伴君如伴虎,既然皇上不喜歡,你是得說服神機先生,把書院關了。”
其實說得好聽是說服,江良璧根本也沒有選擇的機會。
只是這一樁事倒沒什麽,師父也是識時務的人,可能會失望,但最終肯定會明白這條路該怎麽走。他是擔心荷國,有些外夷發展的很快,荷國便是其中之一,原先是臣服于大梁的,每年上呈進貢,沒想到會突然侵占樟州,要不是有把握,絕不會如此。
而且他還沒與駱寶櫻說,但猶猶豫豫被她看出來,她肯定更擔心。
他笑一笑道:“去完江南,我還要與師父去趟樟州,荷國彈丸小國有膽子挑釁大梁,定要讓他們吃點教訓。”
駱寶珠瞪圓了眼睛:“你,你又要去打仗?你又不是武将,你打什麽仗啊?”
“因為要用到師父建造的火器,自然師父最是熟悉了,而我與師父已經有過大勝的經歷,也是最為合适的人選。”
他說得輕描淡寫,可駱寶櫻冰雪聰明,兩件事合在一起想,她就明白了,是楊旭故意派衛琅去的,因為他現在并不是那麽信任江良璧了,而衛琅,或者也是半信半疑,所以将他們兩個人拴在一起,假使江良璧有一點不軌,衛琅恐怕就會遭受牽連。
那是多危險的事情。
駱寶櫻忽地哭起來。
衛琅吓一跳,忙捧住她的臉:“你哭什麽?我不是說得很清楚嗎,那荷國不足為懼,我很快就會回來的。”
“你騙人,不足為懼怎麽還要你們去,樟州的總兵死掉了不成?還有附近的大軍呢,非得讓你們從江南去?”她用粉拳捶他,“你還騙我。”
真是瞞不住,有個聰明的妻子就是頭疼,衛琅嘆口氣:“我以為你生完孩子會變傻呢。”
聽到這句,駱寶櫻想笑笑不起來,咬牙道:“要不我去與皇上說……”
“說什麽?”衛琅忙道,“你便是亮出你表妹的身份又如何?你把你弟弟放在哪裏?這件事,便是他出頭,皇上也不會改變主意的。”
最是無情帝王家,楊旭要是因為駱寶櫻就能放過江良璧,完全信任他,那根本不可能,不然孫家也不會落到那個地步了。但他對楊旭并無怨氣,有時候,想要牢牢握住皇權,是要犧牲掉很多東西的。
他怎麽會不明白?
“寶櫻,我說過了,我一定會回來的。”他手放在她肩頭,“你在家中別胡思亂想,我就是怕你這樣,才擔心。”
“可我更擔心你。”駱寶櫻道,“我跟你一起去好不好?”
他笑起來:“你不要阿陽了,他那麽小。”
聽到這話駱寶櫻又有些氣餒,可她真的不放心衛琅,她眼淚又忍不住流下來,要說變化,可能她更容易哭了。她摟住他脖子,腦袋擱在他肩膀上,臉貼着他的臉,喃喃道:“我可能做不到不怕,你本是天天在我身邊的。”
自從嫁給他,他們沒有一天分離過。
衛琅柔聲道:“我知道。”
他握住她的肩膀把她推到前面,低頭親她:“我知道,寶櫻,但人生很長,假使我們連這小小的離別也不能承受,往後又怎麽走到白頭呢?”
人的一生,變數太多了。
她心裏酸的厲害,眼淚也流得更多,他親吻她的眼睛,把眼淚都吃進去,輕聲道:“你的眼淚真鹹。”
她又是想笑笑不出來,嗔道:“在說這麽嚴肅的事情,你還這樣。”
“難道要我陪着你哭?”他咬她耳朵,“寶櫻,我明天就走,沒有那麽多的時間陪着你傷心,我只想……”
手掌從她裙衫裏伸進去,像是急切卻又很溫柔。
她臉慢慢紅了,擱在他肩膀上,看見對面案臺上的香爐,有灰白色的煙不停的,袅袅的升上來。這種時候,女人總是想着難過,想與他多說一會兒話,想說那些擔心與離別,可男人總是什麽都放在心裏,用行動告訴她,他的不舍。
紫檀木的椅子腳摩擦着青石板,一寸一寸的左右移動,像是要承受不住兩人的重量。
她的頭發早已被抖的披散下來,只有一支金簪子還頑固的挂在上面,她的眼眸慢慢浮起了水霧,臉頰燥紅着,在這一刻忘掉了傷心。
椅子終于不動了,停在原地,她渾身無力的靠在他懷裏,聽見他在耳邊溫柔的聲音:“寶櫻,我答應你一定會平安回來,你也答應我,不要再哭了。”
她輕輕的嗯一聲,看到那香已經燒到了末端。
第二日,衛琅便要走了。
她送他到院門口,老爺子,老夫人何氏都在,每個人都是不舍的,擔心的,但駱寶櫻沒有再哭。
昨晚上他一直抱着她,她要說的話已經說完了,她在他懷裏安寧的睡着,早上在他的懷裏醒來,她突然覺得不應該再擔心。
她應該相信他。
衛琅與長輩們告別之後,把懷裏的阿陽給駱寶櫻抱,他也沒有再說什麽,只是看着她,微微一笑道:“寶櫻,等我回來。”
她接過阿陽,拿起他的小手朝他招招:“再會,爹爹。”
阿陽咯咯的笑。
他還是沒有忍住,在她臉頰上親了親,方才能轉身離開。
晨光從天上落下,照着他的背影慢慢離開視線,駱寶櫻深呼吸一口氣,笑了起來,就像衛琅說得,只是小小的離別算得什麽呢。
用不了多久,他們很快就會再見面的!
☆、第 163 章
江良璧的事業在江南已經蓬蓬勃勃,不止在蘇州嘉興淞江等地都開辦了書院,甚至還有往金陵延伸的趨勢,可他沒有想到自己的弟子會來阻止他。
看着坐在對面,神色嚴肅的衛琅,他一拍桌面道:“你應該說服皇上,而不是我!”
早料到他要發脾氣,衛琅并沒有絲毫的驚詫,他甚至一言不發,任由江良璧把他狠狠罵了一通。
他能當上閣臣,除了衛老爺子的栽培外,江良璧也功不可沒,可這一天,他非但沒有支持他,反而要來摧毀他平生的心願,那是恩将仇報。
他知道,但不得不來。
屋中狂風暴雨,可最終還是安靜了。
江良璧號稱神機先生,怎麽會料不到這樣的結果,他只是不甘心,把氣撒在了衛琅的身上,可這是不公平的,身為臣子,不可能忤逆皇帝,這是做臣子的為難之處,尤其是在一個精明的皇帝手下。
不像先皇,把事情全都交托于文武百官,做什麽都比較輕松。
他長嘆一口氣:“我多年心血仍是要毀于一旦。”
見他痛心,衛琅端正了坐姿,安撫道:“師父,您曾說過,人都有一滅,唯有思想長存,不然孔孟之道也不能流傳至今。師父的想法已經烙于弟子心間,信奉的人會一代代延續下去,總有一日,不在今朝,在長遠的将來,終會得到更為深沉的意義。”
“識時務者為俊傑,師父,您最清楚,該放手總得要放手的。”
不畏強權,不畏生死固然令人敬佩,然而能屈能伸也不是卑鄙的事情,至少在衛琅看來,不到萬不得已,他不會犧牲自己的性命。
不是說他的命有多重,而是因為他有牽挂的人。
孰輕孰重,有時候總得有個比較。
江良璧知曉他的意思,他本也是潇灑的人,一擺手道:“封了就封了罷,老子也不缺幾個書院。倒是他楊旭,哼哼,将來史上總會留下一筆,鼠目寸光,故步自封,終究歷史的推進比不上他一個皇位!”
吐出一口濁氣,他朝衛琅一眼:“還有什麽事情?”
“師父您還得随我去打荷國。”
“什麽?”江良璧吹胡子瞪眼,“給老子書院關了,還要老子給他去打仗?”
衛琅道:“誰讓你老人家不安心享福要改造火器呢?被人捅到皇上那裏,說您謀反,您到底做了什麽?”
“做什麽,你到時看了便知。”江良璧也沒轍了,“罷了,這東西造出來本就是用于戰事的,而今荷國既然來犯,咱們便把他打下來,打完便送與兵部,老子再也不管大梁的事情了!”
他是翺翔于天空的雄鷹,沒了自由,不如海闊天空,不沾世事。
瞧見他兩鬓新生出來的白發,衛琅笑一笑道:“師父要願意的話,請住在我家罷,阿陽長大了便是您徒孫。”
“是了,你都有兒子了。”江良璧感慨裏夾帶着一些遺憾,那時候他要是成家立業,只怕兒子也跟衛琅一樣大了,他從懷裏掏出一方玉佩,“給你兒子拿去玩罷,至于你的邀請,為師再考慮考慮,畢竟我不太喜歡京都。”
“也不用師父常年久住,師父若哪日若覺得寂寥了,便來京都。”他很是誠懇。
江良璧心口湧上些暖意,他笑着點點頭,站起來道:“走,給你看看我那些火器,都是宋潛幫着一起做的……十分的重,要搬去打荷國,朝廷派來大船了嗎?”
“已經在路上了。”
“好。”
兩人說笑着往庭院深處走去。
從京都到江南,關閉書院,又去樟州,光只是這路途,便用了數月,怕駱寶櫻擔心,他總會派小厮送信去衛家,而今已經有兩封信了。
匆忙之間寫得字,也仍是很好看,流暢縱逸,她愛不釋手,坐在阿陽的身邊,把信念給他聽,“樟州溫熱,便是冬天也不覺寒冷,想到京都,該是在下大雪了罷?小心不要着涼,寶櫻。”
她鼻子一酸,差些落下淚,十分希望他此刻就在身邊擁着他。
“娘……”阿陽忽地開口,“娘。”
“阿陽。”她驚喜道,“你終于會叫人了?”她把他抱起來,親親他的小臉蛋,“阿陽,會叫爹爹嗎?”
“爹。”阿陽瞅着她,大大的眼睛忽閃忽閃的,好像在問,對不對?
她喜極而泣:“阿陽真聰明!”
她抱着孩子直奔上房。
聽說阿陽會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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