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一回在內閣見他

那是他們才成親時,他帶她去的,印象裏喬木非常的高,遮掩住了路,很不好走,也有些陰森,她這會兒大着肚子,正當要小心的,他怎麽又帶她來這裏?駱寶櫻奇怪,正要發問,卻發現在小徑路口露出了柔和的燭光。

這裏有花燈!

她瞪大了眼睛,好像小孩子一樣叫起來:“原來你買了花燈了,都挂在這裏了嗎?”

她要去看。

衛琅拉住她:“慢些走,你會發現更好看。”

他扶着她進去。

她才發現這一條路上所有的喬木上都挂滿了花燈,那喬木呀有些有幾丈高,竟然在樹頂上都有花燈,映照的整個天空都亮堂起來。那小路也被清掃過,不像以前雜亂無章的,而今并沒有灌木長到路上來,踩着松軟的泥土地,瞧着身邊一盞盞挂在樹上的花燈,果然比在街上看有趣多了。

那是獨享的絢爛。

她嘴角一直翹着,滿溢了快樂。

見到有棵樹上甚至還挂了燈謎,她忍不住笑出聲:“這是給誰猜的呀?猜中有獎嗎?”

“有。”衛琅道,“你去猜。”

駱寶櫻便拿起紅簽,只見上面寫了一句“橋頭佳人相道別,”打一字,她眼睛一轉道:“是櫻字!”

“真聰明。”他低頭在她額頭上親了親。

駱寶櫻無言:“這就是獎勵呀?”

“那你還想要什麽?”衛琅挑眉道,“我送了這麽多花燈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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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寶櫻噗嗤笑起來:“我原本以為至少有個金锞子什麽的。”

“來人,娘子猜中了。”衛琅卻突然一擊掌。

也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有個身穿緋衣的小丫環走到跟前,手裏端個托盤,托盤上竟然有兩串魚糕,駱寶櫻實在忍不住了,笑得花枝亂顫,衛琅把魚糕拿給她:“笑什麽,你答得越多,吃得越多。”

小丫環任務完成,擡眸一看,駱寶櫻已經把魚糕吃得幹幹淨淨的,正撒嬌要衛琅給她擦手。

她看着都臉紅,連忙告退了。

等到羅天馳與駱寶珠來,駱寶櫻已經吃飽了,看到樹上的花燈,駱寶珠羨慕的不得了:“還怕這兒沒花燈,我專門去買了鯉魚燈呢!”

“也沒事兒,就挂在樹上。”駱寶櫻道,“今日花燈又不嫌多。”

駱寶珠把鯉魚燈給羅天馳;“你拿去挂。”

他個子高,走到樹下,長手一伸就挂上了上面。

聽說這裏弄了花燈樹,不到一會兒,老爺子老夫人,何氏都來了,一個個都贊不絕口,衆人甚至就在樹中間設置了桌椅,圍在一起用膳,月亮升上來,又大又圓,一時歡聲笑語滿溢了整個庭院。

可這件事兒竟然被人彈劾,說衛家驕泰奢侈,鋪張浪費,直彈到皇帝面前。

也是沒有其他缺點好找了,楊旭瞧一眼奏疏扔在禦案上,不過買上幾百個花燈又能使幾個錢,他昨日為讨太後歡心,為兒子高興,在宮裏也挂了花燈呢,這些言官真是不知所謂!

他大抵知道是誰指使。

內閣裏布滿他的眼線,哪個官員什麽心思他都了解,衛琅這人也許是太聰明了,從不拉幫結派,做事公允無可挑剔,而楊敏中就不一樣了,把張本固拉下馬不說,還想把衛琅拉下來,真想把持內閣呢?

他倒不記得當初是誰擡舉他入閣的!

楊旭拿起朱筆在奏疏上寫上幾個字,與小黃門道:“請楊大人,海大人,衛大人入宮。”

三人興匆匆進來,躬身行禮。

原來是為立太子的事情,楊旭要征詢他們意見,其實這不過是表面功夫,楊旭就這一個兒子,沒有皇後,也沒讓側室懷上,不立楊缙立誰呢?在這上面,三人異口同聲的沒有反對,對未來的儲君也滿懷期待。

楊旭嘴角挑了挑,又問起一事:“女真近日又在騷擾閩和縣,你們看,派哪位将軍前去為好?”

閩和縣處于北地,更确切些來說,實則是位于女真境內,故而每隔幾年總要來那麽一回,那地方又遠,若派大軍前去,女真見聲勢浩大一下就逃得遠遠的,可派得人少未必又能打贏,楊旭為此也頭疼的很。

這就像一個頑疾似的長在身上,怎麽治也治不好。

楊敏中心知楊旭的性格很是強硬,他忙道:“皇上,以微臣看,當斷不斷反受其亂,不如派二十萬大軍前去北地,不為閩和,而為女真。咱們大梁兵強馬壯,區區女真不在話下,該當讓女真臣服了!”

二十萬大軍,楊旭眉頭擰了擰,那又得支出多少糧草!

近年風不調雨不順,雖說衛春堂将戶部肅清,可也沒有弄回多少銀錢,若是再起戰事,明年又鬧天災,如何救濟百姓?但他并沒有表現出喜怒,另外兩人也看不出他的心思。

海明昌道:“大梁雖不曾疲于戰事,可西有鞑靼,南有倭寇,糾纏數年方才有個清淨,而今恐不合适再派出大軍,不如便派出幾千兵馬,驅退女真了事。”

這建議與往年十幾年又有什麽不同,閩和縣的事情早在先帝時就已經存在,不管是派大軍,還是少量兵馬,都沒有多大的用處,他把目光投向衛琅,詢問道:“你如何看?”

兩種法子都不成,只能另辟蹊徑,衛琅躬身道:“臣是有一建議,正如楊大人所說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微臣以為,不如放棄閩和縣,閩和縣方圓不過數裏,居住在縣裏的百姓也不過百來人,而派出大軍不管是多是少,都需要不小一筆花費,得不償失。”

楊敏中面色一變,怎麽也沒想到衛琅會讓楊旭退讓,但他心知這是一個好主意,可這主意未必會得楊旭的心,他沉聲道:“百姓少,就不是咱們大梁的子民嗎?原來衛大人你竟是這等茍且偷生之人,要把閩和縣割讓,咱們大梁顏面何存?那些百姓,就活該淪為女真的奴婢不成?”

聲音回蕩在乾清宮,很有幾分凜然,也說得衛琅多麽不堪。

楊旭的眼眸也變得冷厲了一些。

可衛琅仍是不卑不亢的:“微臣并沒有說不管,閩和縣百姓人數少,故而要遷徙到別處很是容易,假使安排妥當,也不過是一兩天的事情,可他們要不搬走,一輩子都難以安寧,時不時的會受到女真的威脅,為此丢去性命的人不在少數。至于大梁顏面……大梁地大物博,合适居住的地方數不勝數,何必非得讓子民住在那樣的地方?然後為這樣一處貧瘠的閩和縣,讓将士們做無謂的犧牲?”

“在別人看來,大梁只不過是丢棄了一塊無用的土地而已,事實上,周邊這樣的土地原本就有許多,還有無數的荒漠,難道非得讓百姓住在上面,才能體現大梁的威風嗎,請皇上三思。”

他款款而談,沒有急切,也沒有退縮,他只是在很耐心的闡述一件事情。

海明昌聽完了,由不得點頭,這衛琅果然名不虛傳,深得衛老爺子的風範。

雖然海明昌時常與衛老爺子不對盤,可兩人是惺惺相惜的,因為衛老爺子對事不對人,而衛琅也是,他們做事沒有私心,全是從大梁,從百姓的角度去考慮一件事情,這樣的人怎麽不受人尊敬呢?

楊敏中看海明昌也站在他這一邊,就有些惱怒,他道:“閩和縣一直都是大梁的領土,假使把百姓遷出被女真占領,女真恐怕會以此做據點,侵犯附近城池呢!”

楊旭目光在他臉上掠過,淡淡道:“閩和縣真有這樣的作用,女真早就占據了,他們只是把閩和縣當奶羊,百姓在那裏辛苦勞作得到一些收獲,他們到得一定的時間就去搶,那是他們的奶!”

“我們不能再給他們這樣的好處了。”他朗聲道,“衛大人,這件事朕交予你處理,你派合适的官員去閩和縣,把百姓遷出來!”

“皇上!”楊敏中失聲道,“這……”

“都退下去吧。”楊旭沒再讓他說話。

三人行禮告退。

到得外面,海大人笑眯眯與衛琅說起話來,楊敏中冷眼瞧着,說不出的憤懑,從今日看,楊旭分明是極欣賞衛琅的,看來他不能再等下去了,衛家有衛老爺子,有衛春堂,衛琅有大好的後盾,也許哪一日楊旭會讓他做首輔呢!

請大家看下作者有話說。

☆、第 159 章

二月春暖,駱寶櫻的肚子已經好似個大蹴鞠,她行動多有不便,尋常至多在自家院子裏走動一下,衛老夫人與何氏相當看重,隔三差五都要親自來瞧瞧,今日前腳剛走,後腳門房那裏便送來一封信。

她發現竟是從長安來的。

等到衛琅回來,她把信拿給他:“我沒有拆開看呢,是不是父親寫來的?”

駱昀去長安任職已經有兩年多,怕老夫人擔心,時常派遣小厮回來告知近況,但寫信到衛家那是頭一回,也怪不得駱寶櫻奇怪,她詢問,“可是你偷偷寫信與父親了,不然他不會把信送到這裏來。”

“什麽叫偷偷?”衛琅笑道,“女婿給岳父寫封信問安,人之常情吧?”

他心裏的小久久可多了,駱寶櫻撇撇嘴兒問:“就只是問安嗎?”一邊說一邊挨過來,衛琅把椅子往後挪開,騰出個空間好讓她坐在腿上,可一只手卻沒法攬住她的腰了,只能撫在她的肚子上。

運氣好的話,能摸到兒子在裏面動作,但大多時候,他都是安靜的。

他把信給她看:“前陣子的事情你知道,我派了秦大人去閩和縣,把百姓都順利遷移了,而今楊敏中咬得緊,事事針對我,我想問問岳父的意見。”

“父親怎麽說?”

他念道:“請君入甕。”

駱寶櫻笑起來:“父親也是老奸巨猾呢,楊敏中現在對你很是不滿,多少影響理智,他這樣最是容易出錯了,要請入甕不難。不過楊敏中這人能做到閣臣,也不是那麽好扳倒的吧?”

“不是不容易,是不能太急。”衛琅捏捏眉心,“這楊敏中頗是會讨皇上的歡心,當初皇上要施行新政他第一個支持,那時候皇上還只是太子呢,從頭到尾他在這方面都是極為忠心的,也很有能力。”

駱寶櫻點點頭:“皇上還是很念舊情的,除非楊敏中把這些都消磨掉了。”她手勾住衛琅的脖子,“想必你是有辦法的。”

衛琅一笑:“總不會讓你失望,省得你比我還操心,讓天馳查金家的事情。現在金家與楊家一條船,總得把他們一鍋端了。”他捏捏她鼻子,“這樣你就能好好給我生孩子了!”

駱寶櫻哼道:“那還差不多。”

衛琅把信收起來,扶着她去用飯。

這陣子,楊敏中的日子不太好過,也不知海明昌怎麽吃錯藥了,以前在內閣天天與衛老爺子吵翻天,現在轉了性子了,一旦有要決定的事情,十有八九他站在衛琅一邊,而別的閣臣一旦附和楊敏中,卻都被海明昌罵得狗血噴頭,說他們是庸才,是走狗,不配做閣臣。傳到楊旭耳朵裏,他聽而不聞,楊敏中今日又被海明昌氣得跳腳,偏偏不好對付他。

因海明昌為官廉潔,個性又是以茅坑裏的石頭著稱的,輕易別人不敢惹他,這不以前先皇還是等到海明昌父親去世,回去守制才覺得清淨了嘛,楊敏中心想也不知是誰舉薦了他,讓楊旭複用,真正是害人!

他把案臺上的酒盅猛地扔在地上。

瞧見他滿臉怒氣,金惠瑞笑盈盈走上來,手在他肩頭揉捏:“喲,到底又是誰惹着了老爺,讓老爺生那麽大的氣。”

楊敏中冷聲道:“還不是那海青天!”

那是百姓送予海明昌的美名。

金惠瑞道:“那海大人不是個大楞子嗎,能有多少能耐?哪裏及得上老爺的十分之一,老爺不必為他氣傷了身體。要妾身看,那海大人也不過是浪得虛名之輩,以前在內閣,他憑着與衛老爺子對抗出盡風頭,而今與老爺這般,還不是為出風頭嗎?他便是憑着這些出名的,老爺完全可以不予理會,不然反而疏忽了別的。”

這些話倒是有些見解,楊敏中想一想道:“你的意思是……”

“老爺該明白真正的對手是誰。”

“衛琅!”楊敏中一拍桌子,“我豈會忘掉,只這小子滑溜的跟條魚一樣……而且現在還沒到時機。”他正在查一件事兒,到時自然要給衛琅當頭一棒的。

金惠瑞笑吟吟道:“也不是沒有辦法。”她從袖中抽出一張單據,“衛琅不是曾負責丈量京都轄下各城縣的事宜嗎?老爺你瞧瞧……”她輕聲一笑,“他大概沒想到他也會有把柄。”

楊敏中瞄一眼,詢問道:“你哪裏來的?”

上面寫了滑縣各官員所占有農莊,每年交出來的稅錢,尋常人可弄不到,除非是在戶部辦事。

金惠瑞道:“父親有幾個門生都在戶部的,要這個還不容易?便老爺去尋,也不難,不過老爺您也是疏漏了……”她笑一笑,“老爺日理萬機也情有可原,要不是陰差陽錯,只怕父親也不知的。”

“你到底在說什麽,說清楚。”楊敏中有了一些興趣。

金惠瑞道:“這單子上,方家的稅錢很少,可方大人家良田雖不多,也是有上幾千畝的,然而每年交上來的稅銀才幾十兩,可見隐瞞了多少,後來父親便派人去查,因那是衛琅負責的,那方大人原先也是次輔,與衛家有些交往,可見衛琅還是行了方便。”她露出嘲諷的笑,“許也收了方家銀子,那會兒衛家把所有的家産都交予大夫人保管,衛琅看着風光,實則他們三房并無多少錢,将來也繼承不到很多家業,他借着職務方便貪一些也容易。”

金惠瑞曾經是衛家的兒媳,自然比楊敏中了解的多,楊敏中一拍大腿,興奮道:“他也有這一天!”

人前人後,衛琅總是一派高風亮節的作風,可私底下,還不是龌蹉的很?

妻子立了大功,楊敏中抱住她便猛親了兩下:“我再使人去查查,假使是真的,他衛琅跑不了。”

“我也希望他能得到報應。”金惠瑞冷冷道,“你曉得我在衛家受得苦,他們衛家人全都是僞君子,只外人不知,提起衛家都贊不絕口,不曉得他們的真面目,我也不想放過他們。”

楊敏中伸手輕輕撫摸她頭發:“你放心,我會替你報仇的。”

這日衛琅照常去內閣,小吏予他倒茶。

瞧見樓裏空蕩蕩的,他有些奇怪,問小吏道:“衆位大人還沒有來嗎?”

小吏笑道:“比大人早來一些,被皇上請去了……”

正當說着,乾清宮的黃門來傳話,請衛琅也去。

看來今日是有什麽事情,衛琅忙站起來,撫一撫衣袍,從樓梯上下去。

将将到得乾清宮,就看見裏頭已經有四位大人在了,包括楊敏中,海明昌兩位大人,見到他,楊敏中便露出神秘叵測的笑容,笑過之後,還主動朝他一颔首,衛琅視若無睹,直走進來彎腰朝楊旭行禮。

原來是烏維國要派大使過來與大梁修兩國之好。

算不得什麽大事,但關系到外交,楊旭還是與他們商談了會兒。

只等衆人要走之時,楊敏中有事禀告,說有官員污蔑衛琅貪墨,他朗聲道:“朱大人也是膽大包天了,誰不知道衛大人的清名,可他竟在奏疏裏說衛大人替方大人隐瞞田地數目,還說衛大人收受錢財,辜負皇恩,有欺君之罪!”

楊敏中嘴裏拿朱大人當擋箭牌,卻把證據呈到楊旭面前:“戶部也是管制不力,這等東西都能流傳出來,微臣不知該如何處理,請皇上贖罪。”

一鞠躬到膝頭,看着很是誠惶誠恐。

楊旭卻臉色一沉,淡淡道:“朱大人,是戶部給事中朱堯?”

“是……”楊敏中道。

“昏了頭了!”楊旭大喝聲,把奏疏拿起來猛地往楊敏中頭上砸過去,“你以為朕不知朱堯是誰?你是二一年的舉人,他也是!”

他突然的發怒,楊敏中吓得腿一軟,忙跪倒在地上,額頭上冷汗直冒。

他不知道自己哪裏出了錯。

明明是衛琅包庇方大人,怎麽在皇上那裏,他好像看不見一樣?

不對,肯定他弄錯了什麽事!

方大人……

方大人做過次輔,并無多少政績,算不上很突出,他在朝中很有名的事情反而是他的多子多女,他有十二個孩子,別的還有什麽?他絞盡腦汁,也想不明白,正當這時,楊旭冷冷的聲音傳來:“方淮而今重病在床,他少交稅銀是朕首肯的。”

簡直是晴天霹靂,楊敏中臉色一下子慘白。

他不知道的是,早在衛琅去審查良田時,就把這件事與楊旭說了,說方淮身體不好,可他還有好幾個孩子正當念書,其中兩個孩子得了頑疾,而方淮本人身體也不好,他當時希望皇上能體恤下方家。楊旭本也不是個冷心的人,方淮這人有功無過,但極其勤奮,楊旭思慮之下,便讓衛琅減少他們家稅銀,這件事只有他二人知曉,楊敏中自然是一無所知的。

在不經意間,他竟然把皇帝私下與人決定的事情給抖了出來。

大梁律令上面沒有這項罪,可在任何人看來,楊敏中都是要倒大黴了。

他渾身發軟,才曉得自己中了衛琅的計,他是接了衛琅的刀子往自己身上捅!

還有金惠瑞,那愚蠢的女人,她也害了他!

☆、第 160 章

楊敏中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到家中的,雖然皇上在乾清宮沒有發落他,可他知道那是早晚的事情。

他的前途恐怕也與這夜晚一樣,看不到什麽光亮了。

使人拿來酒,卻不倒在酒盅裏,對着壺就狠狠喝了一氣,酒氣上湧,他只覺胸口火熱難當,走進廂房卻看不到金惠瑞,他把酒壺往地上一擲,怒喝道:“夫人在哪裏?你們把她給我找出來!”

其實金惠瑞就在東側間,憑着金家與羅家的關系,金老爺在對宮裏的消息多少是有些靈通的,故而今日的事情他也知曉了,不等楊敏中從內閣回來,便已經使人告知金惠瑞,說他們被衛琅設計陷害。

眼見楊敏中大呼小叫,金惠瑞雖怕面對他,卻也不得不出來應付,伸手扶住他的胳膊,柔聲道:“老爺,誰人無過,今次也是老爺無意犯下的錯誤,想必皇上不會……”

“我犯下的?”楊敏中聽到這話,更是惱怒,“要不是你把這東西拿來,我會得罪皇上?都是你父親!既然是他尋到的線索,當初就該追溯源頭,而不是随便查一查就讓你拿來交給我,我是信任你父親,他好歹也為官多年,可誰想到還會出這種錯?衛琅耍個小計,引他去查,他就真去查。”

把錯推在他父親頭上,金惠瑞眉頭一擰,手松開了:“我父親也是因為你,要不是你想做首輔,我怎麽會讓父親留意衛家。”

她臉色冷下來,一副生氣的樣子。

楊敏中到底是能屈能伸的人,他很快也鎮定下來,到得這地步,兩人争吵又有什麽用,現在只能求個自保,他把手放在金惠瑞的肩膀上:“剛才是我說得過分了,對不住,畢竟岳父确實是為幫我,是我自己疏忽着了道,而今也只有你父親……你母親不是太後娘娘的表妹嗎?相信只要你母親在娘娘面前說得幾句,許也不會有太壞的後果。”

對于皇太後,楊旭還是很孝順的,有時候哪怕是朝堂上的事情,聽聞也會與皇太後商量。要說起來,他這錯也算不得大錯,只是沖撞到了皇上,但他也不是有心,只希望能将功補過。

聽到這話,金惠瑞嘴唇抿了抿,片刻之後才道:“你放心,我自會與父親母親說的。”

兩人相安無事。

第二日,金惠瑞便回了一趟金家,金夫人見到她,忙拉着她的手道:“我正當要去宮裏呢,惠瑞,這回可是老爺連累姑爺了,哎,早知道就不該插手這件事,你一早說要咱們別管的,可我跟老爺都心疼你,氣惱衛家,聽錯了話!”

金惠瑞嘆口氣:“娘您別自責了,也有我的錯,我從父親那裏知曉了這件事,也不曾怎麽明辨便告知相公,說來說去都是衛琅太過狡猾。”

不管他們使出什麽法子,都對付不了他。

午夜夢回,她醒來,想到他那張俊臉就恨得不得了!

金夫人也很後悔:“我得去求求太後娘娘,姑爺本是有大好前途的,怎麽也不能因此就退出內閣。你曉得皇上的脾氣,一旦他不啓用這人了,往後恐怕也不會再用。”

見她要走,金惠瑞拉住她:“母親,這時候您不能去,您都提到皇上的脾氣了,難道不曉得他會追根究底?您便是去,也不能保楊敏中,不然讓皇上曉得咱們金家楊家合夥要對付衛琅,甚至敢查到皇上的頭上,您覺得皇上會對金家怎麽想?”

“娘,父親這回真的查錯了,虎頭上拔毛呢!咱們這節骨眼上,只能壯士斷腕。”

金夫人大吃一驚:“不管姑爺了?”

金家是她的後盾,她利用誰也不能利用金家,假使金家倒了,她才會真正的倒黴,這個道理父親也知,所以父親幾乎不犯錯,可就因為與衛家的事情,父親到底還是晚節不保!她怎麽還能讓父親涉險呢?

這不行。

“反正相公還年輕,就算清閑幾年也沒什麽……”

“渾說,姑爺現在正當盛年,假使不能讓皇上消去疑慮,以後很是難說的。”

金惠瑞狠心道:“大不了我與他和離,娘,咱們不能讓金家賠進去,衛琅一早設計便是要害咱們金家的,不然您想想,為何會是父親知曉這件事情呢?他定是了解父親會上當,而今咱們去求情,指不定他又有什麽手段在後面等着,還有羅天馳……他是衛琅的妹夫,本是咱們親戚,可他胳膊肘往外拐,誰知道會不會暗地裏也下絆子呢!”

聽得她一番分析,金夫人臉色大變,竟有些四面楚歌的恐慌,她不敢再去宮裏了,輕聲道:“那我與你父親再商量商量。”

一連幾日,金家都沒有動靜,莫說金夫人去宮中求情,便是金老爺也好像縮頭烏龜一樣,絕口不提楊敏中的事情。

楊敏中才發現自己被金惠瑞耍弄了,金家根本就不曾想幫他!

今日他在衙門,遇到一個與他有交情的官員,偷偷與他說,金老爺雷打不動的還去宜春侯府送禮呢!

宜春侯是誰,那是衛琅的妹夫!

楊敏中氣紅了眼睛,甚至在衙門都沒等到放班的時候就急匆匆回了去,他瞧見金惠瑞正在府邸的池塘邊喂魚。

看起來很有幾分清閑。

是了,他楊敏中一人遭難,金家仍是好好的,完全沒有絲毫損傷,他想起那天晚上金惠瑞說的話,她說會讓岳父岳母幫忙出謀劃策。

原來這就是她的意思!

楊敏中幾步走過去,站到她面前,冷冷道:“你倒是好興致。”

金惠瑞訝然道:“老爺你怎麽回來了?”

“我自然要回來的,我要是不回來還不知道這時候,你還有心思喂魚呢!你可知道,今日我在內閣,說什麽話都沒有人理會了,這都是你金家欠我的,可你母親呢,一次都沒有去過宮裏。你父親,把那樁事也推的很幹淨,畢竟他只告訴你,告訴我,沒有誰可以揭發出來,而今都是我背着你,你金家自然是什麽都不怕的!”

他咄咄逼人,金惠瑞拍一拍手,擰眉道:“老爺,您是太急了,我與父親母親商量過,這等時候不便入宮的,須得等到皇上火氣過了才好。”

“是嗎?”楊敏中挑眉看着她。

金惠瑞委屈道:“難道我還能害你?老爺,你是知道我怎麽為你費心的,現在老爺懷疑我,我也實在無話可說,假使我在家裏礙到您的眼了,妾身随時也可以走,讓老爺一個人清靜清靜。”

她低垂着頭,露出幾分傷心的樣子。

可楊敏中并不傻,他已經看出幾分端倪,他出了事情,金家一點不管他,急着把自己屁股擦幹淨,現在金惠瑞又說她自己礙眼,她是要卷鋪蓋走人了。

想到那時候她仰望自己的目光,稱他是世上最有本事的男人,他才曉得自己娶了一條毒蛇,她只是看中自己的前途才嫁給他,現在他失了皇上的寵信,她便變得毫無留戀。

楊敏中臉色鐵青,他何曾受到過這樣的羞辱,可今日在內閣便罷了,回來又面對金惠瑞這樣的無情,他一把掐住她的脖子。

力氣極大,金惠瑞吓得渾身發抖,她瞪大了眼睛:“相公……楊敏……”她無法呼吸,氣若游絲。

身後兩個丫環見狀連忙來拉楊敏中,楊敏中正當惱火,哪裏肯放,可金家的下人總不能眼睜睜看金惠瑞被掐死,一個個的上來,楊敏中曉得也沒法子再懲罰金惠瑞,大袖一揮,掐住她的手用力往前推去。

這一推之下,金惠瑞沒有站穩,本就挨着池塘邊,猛地就滾了下去。

只聽噗通聲,她摔在了水裏。

衆人驚叫聲,全都圍上去,幸好池塘很淺,只是養着魚兒觀賞,河底鋪了些石頭,都心想無事,可一縷鮮血卻從那清淺的水中慢慢溢了出來。

很快就蔓延在整個池塘。

金惠瑞睜大了眼睛看着碧藍的天空,想起第一次見到衛琅,想起那次她故意摔在河裏,想起她嫁給衛恒,其實也只為能多見見他。

…………

然而這一切終究錯了。

她到底付出了太大的代價。

她慢慢閉起眼睛,再也沒有了知覺。

一個月之後,楊敏中失手殺妻被流放,而金家,聽羅天馳說,金老爺金夫人極為後悔,整日以淚洗面,金夫人白了一大半的頭發。

駱寶櫻心想,人終究也不能太執着,尤其是在錯的地方。

她拿起針線籠,給兒子做虎頭帽,新生出來的孩子頭發很少,經不住冷,肯定要經常戴帽子的。

藍翎笑眯眯進來:“夫人,駱家已經在開始搬東西了。”

經過一段日子的精挑細選,老太太與袁氏總算尋到了滿意的宅院,只嫌有些舊,好些地方修葺了一番才另選吉日搬家。

駱寶櫻笑道:“你趕緊去庫房把那對春游撲蝶青瓷花瓶尋出來,等他們搬好了,就使人送過去。”

那是喬遷禮。

藍翎連忙答應。

那處宅院離衛家比他們以前住的地方還要近,袁氏搬家時順帶還來看她一眼,聽說那穩婆昨日已經住在衛家,她也頗是放心,笑着與她道:“等那日臨盆,你別害怕,老太太,我,婧英,還有珠珠都會過來的。”

她那女兒啊,天天掰着指頭數日子呢,好似是她要生孩子。

駱寶櫻笑着點點頭。

其實離懷胎十月真不遠了,衛琅也在默默的計算日子,這日上衙門前,已是數到最後一日,心裏就有些惴惴不安。

早上怕驚醒駱寶櫻,他總是輕手輕腳的,當然沒有法子與她說話,用了早膳便坐轎子走了。

可在內閣,他還是心神不寧,海明昌與他商量事情,他竟然恍恍惚惚,海明昌就奇怪了,他從來沒見過衛琅這個樣子。

在他眼裏,覺得這年輕人比衛老爺子還要能幹,不聲不響的除掉楊敏中,而除掉之後,他在內閣仍是不卑不亢,既沒有故意掩飾自己的能力好似對首輔之位無意,也沒有躍躍欲試,像是十分的順其自然。

這等年紀有這種涵養很是了不得,海明昌關切的問:“可是這奏疏哪裏不對?”

衛琅有些不好意思:“我怕今日內子要臨盆了。”

“這是好事啊!”海明昌聞言,哈哈笑起來,難怪他會這麽擔心,“老夫這是過來人,家裏只要有穩婆,衛夫人身體若是安康,必是無事的。”

可即便這麽說,他也坐不住。

就在這時候,樓梯上傳來急促的聲響,一個小厮上來湊到九裏耳邊說得一句,九裏險些跳起來,快步走到屋中,歡喜的道道:“老爺,夫人那裏……”

話未說完,衛琅便知是什麽意思,一時胸口沉甸甸的,也不知是歡喜還是擔憂,又像是夾雜在一起,叫他渾身難受,他朝海明昌一抱拳:“海大人,還請……”

海明昌笑道:“去罷,誰都會體諒的。”

衛琅點點頭,飛一般坐上轎子,朝家中直奔而去。

到得二門處,他從轎子裏鑽下來,再沒有往日裏的斯文,在庭院中用力的奔跑着,衣袍飛揚,引得下人們紛紛側目。

駱寶櫻本是肚子在疼,結果瞧見衛琅,竟是噗嗤一聲笑了。

這是誰呀,一點沒個樣子了,玉冠歪在頭上要從上面墜落,他的臉上都是汗,表情慌亂,連半分的鎮定都沒有。

要不是五官還在那裏俊美着,她都要認不出他來。

見到她笑,衛琅松了口氣,她能笑,可見還不太難受,他走到她身邊,想說些什麽,可不知為何,鼻子忽地有些酸。

其實駱寶櫻現在也才只有十八歲,多麽年輕的姑娘,可卻要生孩子了,他知曉生孩子是一件痛苦的事情,他怕她疼。

他撫摸着她的手,她生得高挑,可她身上到處都是很嬌弱的,她能承受得了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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