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相許

相比去年的冷冷清清，今年葉家的聖誕終于恢複往年的熱鬧。

程依對聖誕的印象僅限于櫥窗時，大街上精致閃亮的裝飾，節前瘋狂購物的人們，還有她絕對忘記不了餐館裏忙得不可開交的日子。

自己實在太膚淺，看到的都是表象，聖誕對老美的意義在每個人家庭裏。

聖誕前一周陪着許淑芳和葉佐治把第五大道，May’s逛了個遍，程依這才見識美國人購物有多瘋狂。葉佐治不斷慫恿她們這試試，那穿穿，只要他覺得合眼的，全刷卡打包，眼都沒眨一下。他還把大Boss和凱文喊了過來，程依便指望他們出手阻止，人家不但無動于衷，還自顧自挑起禮物來。

如果為自家人大手大腳她無話可說，可一大半都是買給自己的，她特意瞅了一下價錢牌，再想想自己存死存活的學費，心裏直流血呀!她偷偷跑到大Boss面前。

“聽說能退的。”

“用不着。”

“不好吧，太貴了。”

“天天穿那兩套禮服太寒酸了。”

然後呢？

“反正老爺子付錢。”

原來這樣，他陰險一笑，瞟了眼收銀臺前葉佐擡，正意氣風發地刷卡。

唉。。。。

話說，人家對自己這麽好，大節大日的，自己也得表示一下呀。

各店去不上，名店折扣店還付得起吧。今年最後一年，沒學費壓力，加上節前收了份不錯的獎金，她狠心下“血本”給各人買了禮物。

平安夜早上，男人布置屋子，女人做聖誕大餐。程依第一次跟着許淑芳學做西餐，她特別羨慕夫人能做繁複漂亮的蛋糕裱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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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上火爐，老爺爺把最亮的星星放進聖誕樹頂端後，正式開飯了。在布置溫馨的，燈光閃爍的屋子裏，一家人圍坐餐桌前享用豐盛大餐。席間互相贈送禮物，在歡聲笑語中度過了溫暖祥和的平安夜。

聖誕節，拆禮物。

程依眼光确實好，挑選的禮物大家都非常喜歡。淡綠花紋絲巾适合婉約的葉夫人，格子絨圍巾送給老爺爺禦寒，黑色□□鏡最襯頑皮的葉佐治，銀色派克筆最适合華爾街新人葉凱文。選葉明哲禮物時，她徘徊了大半天，最終才看上一條聖誕紅領帶。回頭想想，他渾身黑白灰，不可能喜歡如此熱情的顏色，沒想到聖誕當天就戴上了，出人意料的帥氣喜慶。

在往後的很多年裏，這條領帶一直陪他走過很多重要場合。

他送給程依的是從名店訂做的白金項鏈，吊墜是一個“Y”字。她說不出有多喜歡，戴上就沒舍得脫下來。她還收到夫人一件旗袍，葉佐治的施華洛世水晶手鏈，他還不忘嘲諷某人那條項鏈的小家子氣。老爺爺是每人一瓶親手熬制的固元膏。搗蛋鬼葉凱文，是個音樂盒，擰開居然是他真聲演唱的聖誕曲——實在難聽。

“依，要不你做我們女兒算了。”

葉佐治歡聲提議。

程依受寵若驚，凱文到現在還跟葉佐治處得很尴尬，有時面面相觑，又相對無語，搞得他還不敢叫聲爸呢。

真這樣，把凱文置于于何地？

“不行!”

親生兒子言語堅決，神情堅定。

許淑芳呆呆看向難得沖動兒子，好一會才破顏微笑,語帶調侃。

“我覺得吧。。。”

她拉過程依的手。

“依适合做媳婦。”

程依大驚，紅起臉拼命搖頭。

“不。。。我。。。我不是。。。”

解釋什麽呢？衆人大笑，連平時難得見笑的大Boss也忍俊不住，眼中透出別樣光芒。

新年過後葉佐治和許淑芳就回到加州後，春節前才回來。接着又是一個熱熱鬧鬧的春節。

時光飛快，程依整個寒冬都忙于畢業論文，幸好有老爺爺指導并幫忙收集資料，才不至亂了方寸。紐約的春天不知不覺來到身邊，離程依畢業的日子也越來越近了。

完成論文答辯，她的心開始空落落的。她與國內的聯系，僅在楊麗生日前在網上淘禮物寄過去。她從害怕在美國活不下去，變成畏懼回國。她想想不明白為什麽，可能是習慣了葉家吵鬧溫馨的生活，回國後又回到孤身一人。她更怕一個人到父母墓前，她不想讓父母看到孤苦無依的可憐樣。

而方致遠，她打了個冷顫。

她承認，她在逃避。

她想留在美國，繼續逃避下去。

留在美國的辦法，無非是找到工作，其它假結婚申請難民什麽的，她想都不敢想。金融危機陰霾下，連有綠卡的博士都找不到工作，何況自己呢。她想好了，實在不行，就往其它國家找工作吧。

世界那麽大，總容得下她一個弱女子吧。

三心兩意，容易犯錯。

給大Boss現逮着了，糗死了！

工作時間,逮到她往世界各地發簡歷。

“非洲你也去”

在後面站了多久？

程依吓得大氣都不敢吸，羞得把臉貼到桌子上，真沒臉見光。

轉念一想，你不請我，難道還不給我找工作

可人家這麽高的智商，一句工作時間摸魚不說，還用公司資源騎牛找馬？

低頭沉默是最好的忏悔！

被抓到咖啡廳面談，還好，老爺爺面前她也丢不起這個臉。

出門時凱文一臉疑惑地追問怎麽回事，被大Bossg一句話頂了回去。

“半小時內分析整理好BIA歷年銷售數據。”

不說好三天的嗎？

标志性的雙手抱胸，眼睛牢牢鎖住對面女子，她已做好挨訓準備。

咖啡廳裏，此情此景也太讓人注目了，服務員曾委婉地詢問有什麽可以幫忙。

“我錯了。”

程依首先表态。

“錯在哪？”

“收錢不工作，還找工作。”

“就這樣”

還有嗎？程依兩眼發直，她沒偷買菜錢呀。

葉明哲深深嘆了口氣，端起咖啡抿了一口，又皺起眉放下。

附近最有名的咖啡店，咖啡不好，還是客人心情不暢？

“不留下來了”

輕言細語中她一臉無奈。

“我這身份，很難留在美國。”

“沒其它辦法？”

“沒了。”

“紐約裏滿大街沒綠卡的人。”

“我不想擔驚受怕地黑在美國。”

裏現磨的咖啡豆的濃郁沁香彌漫在空中，她連香甜的摩卡都能嘗到濃濃的苦澀。接着是程依良久的沉默和葉明哲的苦思，店裏的音樂換了一首又一首。

他拿起手機給葉保羅打了電話。

“怎麽才能合法留在美國”

程依聽到葉明哲在通話裏不停在“yes”和”no”中切換，心底有種被別人在乎的感動冒然而出，她兩眼泛紅。

電話挂上，葉明哲雙手不停地搓動，有點舉棋不定。

程依本來沒抱什麽希望，他能這麽在意，已經很感動了。

他不再遲疑，端起黑咖啡一飲而盡，深深注視程依。

“結婚吧。”

什麽情況？

又一顆炸彈。

“嫁給我。”

大Boss無聲回房，沒過問數據的事情。凱文便問起剛進門的程依，她神色複雜，眼神飄浮不定，更讓人擔心幾分。

她像丢了魂似的，他問什麽都沒反應，臉都紅透了。

“怎麽了，罵了”

她使勁搖頭。

凱文急得像熱鍋裏的螞蚱，發燒了？額頭不熱。哭了？沒看到淚痕。

她現在什麽都不能做，腦子像漿糊似的，連說話都無力，就想回房安安穩穩地睡上一覺。

“今晚不做飯了。“

沒想到很快就睡着了，還做了長長的夢。

她夢到小時候父母在背後幫她推秋千，媽媽握着她的手一筆一畫地寫字，爸爸瞞着媽媽給她買雪糕。她又夢到自己穿上婚紗，在父母左右陪伴下走進教堂，走着走着，看到一個戴着面具的男子等在前面。

不知為何，父母走得越來越慢，離自己越來越遠，快到男子前，終于消失不見。她很焦灼，四處張望。男子走到身邊，還沒看清樣子，便被拉着拼命往前跑，。跑了很久很久，不知在哪裏，男子忽然掀起面具，面目猙獰地向着她。。。

一聲驚叫，程依從夢中驚醒。

她氣喘籲籲地坐起來，汗水打濕全身。

那個人，是方致遠。

兩年了，自以為已把他忘了，事實只是把他深埋于心底某個角落，卻從未離去。

四周一片漆黑，時鐘顯示淩晨四點半。

夜靜人思，勾起種種回憶。

說得沒錯，閑時容易胡思亂想，便起身到浴室換衣服。

他已伫立在門前，神情滿是關切。

“聽到喊聲，起來看看。”

自己做夢大喊，吵醒他了。

不過，他究竟站了多久？

“吵醒你，很抱歉。”

“洗把臉吧。”

洗漱完畢，他已坐在浴室旁的地板上候着，并給她沏好茶。

溫熱的蜂蜜水，喝過後渾身暧暧的。她坐到他身旁，旁邊的窗戶灑入街上繁華的燈光。程依捧起杯子，回味口中的香甜。

“謝謝你的心意。”

“不用急着拒絕我。”

“不是的。”

她知道他正看着自己，可黑夜遮住了他黑色的雙眼。

“我配不上你。”

“什麽意思”

“我曾經。。”

程依感到胸口好悶，喉嚨像被什麽卡住似的，什麽都說不出來。

她心裏裝着一個人，他确定。

“前度”

程依點頭，雙手抱緊膝蓋，把頭埋進膝蓋上。

直覺告訴他，是讓她刻骨銘心的人。

誰沒有過去

“只是一個？”

一個和兩個有什麽分別，程依擡頭望着漆黑的他。

他嘴角輕揚，戲谑地比較起來。

“太少了！”

什麽意思。。。。

程依突然覺得心裏堵得很，瞬間氣不打一處來，抿起嘴別過臉。

“我都數不清多少。”

他還故意把臉挨到她面前，眯起眼。

“還結嗎？”

“結婚不是兒戲的。”

“你怎麽知道我不認真了？”

他深邃的瞳孔在清晨的光線裏眯成一條線，臉緩緩靠近，快要相觸時突地滑過，再将她抱在懷裏。

“依，我是認真的。”

“為什麽？”

“媽媽覺得你是葉家媳婦的不二人選。”

“我們。。。連交往。。都沒有。。。”

“你總是想得太多。”

她詞窮了。

“你需要留在美國，我需要你擔當太太的名號，我們就當婚姻是達到目的的一個手段吧。”

他接着游說。

“你只享有妻子的名號，不用你陪我上床，你。。。身材不好。”

什麽意思！

“如果你堅持，我也能将就配合的。”

程依氣不打一處來，狠狠擰了他的腰。

人強皮厚，身子輕微閃一下，還是沒放開她

“你能随時離開，是我給你的承諾。”

他丢出一句承諾就回房，留她坐在窗邊沉思良久。

命運給她開了很大的玩笑，曾經處心積慮地想和方致遠結婚，甚至不惜離鄉別井來到美國，到頭來什麽也沒得到。沒想到另一個男人，用這麽粗暴直接的方式想跟她結婚。

她很清楚，與其說憧憬婚姻，不如說她更向往溫暖的家庭。在葉家，她享受到夢寐以求的家庭溫暖。從波士頓回紐約車上，她哭了一路，生不如死的感覺連她自己都覺得活不下去了。在葉家的一年多時間裏，她幾乎忘了這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葉明哲是值得信任的人，雖然口上不說或者說得很難聽，也掩不住他對別人的關愛。他大可放任凱文不管，在紐約有成千上萬為學費和綠卡愁破頭的人，他也沒必要無聲無息地幫自己度過難關。

還想那麽多幹嘛呢？

女人，不就是想找個靠得住人的男人麽？

“我們要去哪裏？”

凱文坐在車後，搓着眼問前面的葉保羅和大Boss。沒人理，又轉向程依，也是低頭不語。

“幹嘛這麽神秘。”

她哪知道結婚要去哪裏

再次打開房間，輪到她等在門口。

“萬一。。。分開。。。家人會擔心嗎？”

他別過臉，深深吐了口氣，一手把她的頭發擾得亂糟糟。

“早做了我要離幾次婚的準備了。”

然後。。。就被拉到機場——她搞不清是要結婚還是出差。

從拉斯維加斯下了機場直奔婚姻登記處，凱文才搞明白今天和葉保羅要當證婚人，沒想他當場反駁。

“怎麽不找我。”

工作人員聽到還得了？

葉明哲死死撫住他的嘴往衛生間拉，葉保羅一直陰着張臉。回來後凱文陰陽怪氣地瞅了程依好多遍——一幅看好戲的樣子。

程依是後知後覺——怎麽沒想到凱文呢？

葉明哲已在網上填好申請表，很快就拿到結婚許可證。四人又轉往市政廳舉行儀式。所謂結婚儀式，就是在凱文和葉保羅見證下宣誓。

葉明哲辦事高效，時間掐得緊，程依不覺得意外。可他身上居然還帶了戒指，尺寸還剛好就太令人驚悚了。

戒指穿過指尖，程依心都要跳出來，她感到身子輕飄飄的。她的唇瞬間被堵上，軟綿的感覺讓她渾身無力。理智告訴他，再不舍也要放開。把她擁進情裏，耳邊輕聲安撫。

“現場需要。”

當天來回。

在機場休息室葉保羅望着眼中含笑的唐兄，真是快刀手!

“作為律師，我已盡責提醒過又快又安全的方式是一份雇傭合同。”

“婚姻也是合同。”

“至于山長水遠的來到拉斯維加斯注冊嗎？”

你以為他想呀。

紐約，太慢了，登記後還有兩個月才能正式注冊。

兩個月，夠他提心吊膽的。

“真佩服你，一直知道自己想要什麽？”

“難道你不知道？”

葉明哲看着唐弟，嘴角微揚。

有些事情，需要他自己去理清。

他們同時看向雪糕店前打鬧的程依和凱文。

證件被葉保羅拿到大使館備認證，沒過多久就收到一張紙，就是結婚證書。

一切就像小時候玩過家家似的。

看着上面的簽名，她如夢初醒，

她，結婚了。

宣誓當天，有句話猶記在耳。

我們在此發誓，今後将相互扶持，共度餘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