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搞朋克

淩晨一點,中誠富士別墅群,一陣驚雷般的轟鳴聲席卷而過,通體深黑的摩托車一路帶風駛進了陸家車庫,全然不顧旁人正在酣睡,嚣張得可以。

“是不是迢迢回來了?”陸夫人嚴春華披着外衣從樓上下來,在紅木的樓梯上帶起一陣踢踏的腳步。

一樓的大廳裏,陸建德端坐在沙發上,手中展着一份報紙,望了他的太太一眼,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冷哼,也不知道這個點他怎麽還不去睡覺。

此時,智能鎖發出一聲響動,一個戴着頭盔穿一身黑色皮衣的年輕人走了進來,嚴春華立刻迎了上去:“迢迢,晚飯吃了嗎?給你留了甜湯,媽媽去熱一下。”

陸建德用力抖了抖報紙,在一旁幽幽道:“就知道你兒子,看看他都被你寵成什麽樣了,學也不肯上,公司也不肯去,整天就知道鬼混!”

陸迢摘掉頭盔,看也不看陸建德,上去扶住嚴春華的肩膀:“媽,你下來幹嗎,回去睡覺呀。有人不想睡覺,管他做什麽。”

“迢迢,別這麽說……”自從一年前陸迢被陸建德強制改了專業,父子倆就一直處在針鋒相對的狀态,見面就和仇敵似的,誰也不服誰。嚴春華勸過,但陸家父子都是倔脾氣,完全不聽,這讓她一個心理學教授很是苦惱。

陸迢十八歲生日剛過,皮膚很白,臉盤也小,他的眼睛遺傳自母親,是一雙圓潤的杏眼,笑起來的時候帶着幾分狡黠,靈動又讨喜。原本也算是一副帥氣的模樣,可這段時間他為了氣他爸爸,跑去搞什麽朋克,黑眼線紫口紅,怎麽氣人怎麽來,遠看着就像一塊調色盤。

今天他又去染了綠毛,整個人跟一株新長的大蔥似的,下面白,上面綠,還挺生機勃勃。

陸建德見他那副樣子,報紙一扔,氣得破口大罵:“不争氣的東西,弄得什麽亂七八糟的,明天就去給我剪了!聽見沒有!”

陸建德吼得這麽大聲,陸迢當然是聽見了,可他偏偏要做出一副沒聽見的樣子,氣得陸建德直捂心口,大罵他不懂事。

陸迢也不甘示弱,徑直走上樓,重重摔上房門以示抗議,又是一次不歡而散。

“你看看他!長大了就不像樣!”陸建德抱着肘和妻子抱怨。

卻沒發現陸太太一直緊蹙眉心,她對目前的局面很是愧疚。陸迢早就和她說了想學畫畫,陸家并不缺錢,嚴春華也不在意繼承人培養,自然不會阻止兒子。可沒想到她不過是帶學生去梧村做災後心理創傷後續調研,陸建德趁她不在,竟然把陸迢的志願撕了,硬是塞去了金融專業。

陸建德平日是有些固執但不至于這麽不講道理,在嚴春華逼問之下,才一臉別扭地吐露是因為和老對頭葉家較勁,見葉家那大兒子後生可畏,覺得自己的兒子怎麽也不能差,卯足了勁要讓陸迢奮起直追。

嚴春華真是拿這對父子沒有辦法,怎麽就偏偏能用最極端的方式來溝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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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這件事上和兒子是同一戰線,知道兒子這次是被爸爸狠狠傷了心,需要一個宣洩的途徑。過去的十八年,陸迢一直在愛與包容裏長大,誰料到剛一成年,人生的第一次摧折卻來自自己的爸爸,不傷心才怪呢。陸迢這一傷心,引發了一場遲來的叛逆,只要是陸建德讨厭的,那就是陸迢喜歡的,陸建德不讓做的,那他偏要做。

嚴春華眼看這場叛逆愈演愈烈,陸迢行事也越來越出格,她作為母親,不願看到寶貝兒子行差踏錯,左思右想,從通訊錄中翻出一個號碼,發去了信息。

陸迢一直睡到中午才起床,嚴春華和陸建德都不在家,他對着鏡子看了看,發現眼下已經有了一片青影,陸迢對自己現在這副頹廢的模樣相當滿意,彈了彈新染的綠毛,打算去陸建德的公司招搖一番,氣死他!

他剛騎上摩托還沒開出多遠,就接到了朋友的電話,都是這段時間搞朋克認識的,叫他晚上來地下場嗨。

陸迢想都沒想答應了,左右也就是朋克樂隊之類的呗,又好玩還能氣陸建德一舉兩得!這樣想着陸迢幹脆改變了計劃,下午養足精神,晚上玩通宵。

一整個下午,他給自己精心裝扮了一身行頭,沖天綠毛搭配骷髅假紋身貼,耳朵上還點綴了五六個耳釘,當然他沒敢打洞,怕疼,用的是背面帶吸鐵石的假耳釘,挂在耳朵上可沉了。

他出門時,正好迎面遇上了陸建德的車,陸建德從車窗裏探出頭罵他,陸迢一點兒也不怵,騎着愛車“雷神”馬力全開,擦着中年企業家陸先生的地中海疾馳而過,再一次把他爸氣得夠嗆。

地下場就是一間酒吧,不光有搞朋克的,還有很多稀奇古怪的人,往日他們叫陸迢過來玩,就是一起搞朋克音樂什麽的,陸迢學過鋼琴,給樂隊當過幾次鍵盤。

因為他媽的教導,陸迢和這些外界看來奇形怪狀的人相處良好,心理學教授嚴春華女士常對他說,每個人都有存在的價值,每種行為都有存在的理由,陸迢甚至還覺得這群人只因為愛好聚集在一起,也挺單純可愛的。

可是今天走進地下場,他便發現了一些與以往不同的東西。迷幻的燈光下彌漫着一股古怪的氛圍,陸迢下意識地摸了摸耳垂,不小心攥掉了一顆假耳釘。紫頭發的貝斯朝他招了招手,陸迢走過去,發現樂隊的幾個人眼神放空目似癡呆,他再遲鈍也反應過來了,原來他們說的嗨是這個嗨……

陸迢頭皮一緊,手裏的果汁差點翻了,他叛逆歸叛逆,可也只是單純為了氣氣陸建德,這種觸及底線的事他可不敢碰,要是讓嚴春華女士知道他碰了這些東西,恐怕他就見不到明日的太陽了。

周圍的人還繼續推擠着他,陸迢一個愣神的功夫,手上就被不知道哪個塞了一包藥丸,貝斯和主唱都嗨大了,口水鼻涕糊了一臉,還讓他過來一起嗨。

陸迢有潔癖,臉皺在一起,嫌棄極了。

這也太惡心了!

他趁着這群人群魔亂舞神志不清的時候,偷偷遛進廁所報了警。不一會兒,警察破門而入,将整個地下場的人統統押去了派出所,當然也包括陸迢。

陸建德趕來時,氣得差點在警局搶警棍揍他了。

“你看看,他都敢去那種地方!我這老臉都被丢盡了!”

陸迢的耳朵被假耳釘夾腫了,紅彤彤像顆石榴籽,他昂着脖子嗆道:“怎麽丢人了?今天還是我報的警,我這可算是立功呢。”

父子倆又吵了起來,嚴春華女士根本勸不了架,一個頭兩個大,她想起先前發送的消息,已收到對方的回音,硬氣地吼道:“行了,都給我打住!迢迢收拾東西,明天跟媽媽去梧村。你,陸建德,在家好好看看《家庭教育》,回來給我兩千字讀書彙報!”

好脾氣的嚴春華女士生氣了,陸家一大一小終于安分下來,暫時休戰。

梧村陸迢是知道的,坐落在南部地震多發帶,窮鄉僻壤的一個地方,大點的車都開不進去。若不是十二年前一場大地震,恐怕都沒什麽人知曉。嚴春華研究災後心理重建,在政府支持下去當地進行過多次心理治療,并資助了當地的幾個學生,每年都會收到梧村那邊寄來的感謝信。

陸迢記得自己小的時候很黏嚴春華,跟着一起去過一次梧村,那時已經是災後兩年,具體的事他不太記得了,但對那地方印象還不錯,似乎也交了幾個朋友,只是後來他去國外讀書,漸漸就忘了這回事。

陸迢估計他媽想讓他和陸建德分開冷靜幾天,這才把他帶去梧村。陸迢也無所謂,就待個幾天,當去旅游呗,挺好的。

他一開始是這麽想的,可等他下了飛機換了兩趟大巴,嚴春華又讓他爬上牛車的時候,他崩潰了。

陸迢看看灰撲撲的木板車,再看看自己身上一身巴寶莉,皺着臉,潔癖又發作了,扯住嚴春華的衣角,軟聲道:“媽,我不去了呗……你就把我放在鎮上,我自己一個人能行!”

嚴春華也沒說話,轉過頭對着陸迢靜靜微笑,陸迢後脖子一麻,感受到了無聲的威脅,知道這事沒得商量了,他媽就是那種平時看着好脾氣,可一旦堅持起來卻比他和他爸加起來都固執的人。陸迢不敢惹他媽生氣,不情不願地爬上牛車,拿幾張紙巾墊着屁股,可憐兮兮地抱腿縮在角落裏。

一路上他被颠得想吐,要不是屁股肉多,估計都磕青了。等到了梧村,從牛車上趴下來時,腳底還打滑,腦子裏暈暈乎乎,整個人都蔫了。陸迢伸手去夠行李箱,原本正在前頭悠悠甩尾的牛,臀大肌用力一收縮,對着他放了一個屁,曲調悠長,千回百轉。

鼻尖被一股難言的味道包圍,陸迢瞪圓了杏眼,一臉不敢置信,像一只炸毛的貓一樣從原地彈了起來。

“嘔……”他臭得整個人都要厥倒了,轉過頭就開始吐,一邊吐一邊朝嚴春華告狀:“媽,它放屁臭我!”

結果那牛還一副放就放了的表情,朝他打了個響鼻,嚴春華和一幹學生笑得肚子都疼了,就陸迢一個人氣得眼圈通紅,捏着拳頭心裏委屈,怎麽這樣啊,還是不是親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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