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日暮滄波起(10)
遠天之處,有昏鴉凄厲地叫。
夜色漸重,連空氣都開始變得濕漉漉。夜露嗆在喉鼻間,涼絲絲的,她一縮鼻子,便覺有一股子冷氣竄入肺腑。
好涼好涼……
方才哭久了,一臉的淚漸被冷風吸幹,整張臉仿佛變得很厚、很重,幹巴巴的,極難受。
她覺得那從侍人挺好,難得還能遇見個有的說的人,因此與他叨述這許久,也不覺厭煩。
她将“敬武”小面人兒捏起,舉到從侍跟前晃了晃:“這個銀針是我紮的。”
月光泛白,将面人上的一根一根尖針照得亮透。每一根針都似吸透了光亮,在夜色下閃閃奪目,好生吓人。
皇帝站的稍遠,卻也将這一切都看在眼裏。
他料不準小丫頭要做甚麽。
從侍自知聖意,因向小公主道:“好好的面人兒,紮了針,就不漂亮啦。”
敬武甚麽也不懂,傻乎乎說着:“這幾個面人兒就是我們一家四人……可是母後不在啦。”她的小手輕輕地搓過那個彩繪面人兒——它代表的是“皇後”,她的聲音細的像山間流過的清泉:“所以咱們家只剩下了父皇、兄長……和我,敬武是多餘的,敬武在想,如果死的人是我,咱們一家人就會好好地快活着啦!”
敬武拔了那小面人上的一根尖針,又找了個空位兒,将那拔下的銀針戳進了面人的眼睛。
從侍想去阻止,卻欲言又止。
敬武喃喃說着:“如果敬武死掉,換母後好好活着,兄長就不會那麽傷心難過啦。”
從侍恍然大悟,這小公主原是藏着這樣的心思。有點幼稚,卻又當真教人心酸。從侍這會兒舉足不前,反不知要怎麽做了。
敬武哀哀說道:“你便回去罷,這兒又冷,你老啦,骨頭都是脆的,風一吹,便要呼啦啦散架啦。”自個兒便又往地上一坐,自言自語道:“我還不回呢,我還要再陪會兒母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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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侍因說:“夜深露重,小公主也要早些回去才好……”從前未有人用這種淘氣可愛的語氣說過他,骨頭架子是老的,被風一吹會散掉,有些打趣兒,又是關心他的,他忽覺這小公主怪可愛,便說:“那老奴便再陪會兒公主吧。”
“哎!”
敬武也不拒絕。
但她卻不肯理他了,一個人趴在皇後墳頭,喃喃地與她母後說着甚麽。敬武這幾年個頭蹿高了不少,但把她扔在這闊天闊地裏,被齊腰長的荒草遮着,她便好顯小,小小的這麽一只,跟貓兒似的。挺惹人憐愛。
那從侍因再向皇帝對一眼,讨皇帝示下,皇帝也不表态,卻慢慢走了過來。
從侍伏首順眉,正待迎陛下。
小公主方才還喃喃絮叨着,這會兒竟意外的沒了聲兒。她膝蓋前屈,整個人是前傾的,呈跪拜的姿勢。今日忙活了一整天,本就疲累,她又不肯在帳中歇息,非偷跑了出來谒陵,與母後說了這麽久的話,更累了,迷迷糊糊中,竟不知不覺要睡着了。
前肢又受不得力,上半截身子撲了地上,墳頭長長的草跟逗癢似的輕拂她的面,一動一癢,這癢勁兒要蹿進她心裏了……
小丫頭竟還呼呼打起了呼嚕。
玄絲蟠龍紋扣着腳面兒,氅下紋路是最精致的,随着風動草拂,也一漾一漾,似江裏的波紋……
皇帝已近了跟前。
從侍叩首拜禮,再擡頭,卻見皇帝觑着那小小的貓兒一樣的人:“睡着了?”
從侍自揣聖意,心下覺得皇帝應是不太高興的。他跟在皇帝身邊久了,對皇帝那些事兒知得太熟,皇帝一貫不喜敬武小公主的,這下小公主面聖完全無儀,更惹君心厭煩了。
方才小公主還關心他呢,挺招人愛,他也想在皇帝面前為小公主美言幾句,稍算幫了她。
從侍因說:“陛下,老奴去将小公主叫醒罷……?”
皇帝擺了擺手:“朕去。”
小公主挨着草垛子打瞌睡,皇帝走近了她,月色溶溶,正照小公主身上,将那一張臉,襯得白白嫩嫩。
那是皇帝第一次這麽近地打量她。
她還是淘氣孩子的模樣,臉上稚氣盈生,長長的睫毛卷着散碎的月光,偶一動,那滿睫的月光便也盈盈閃亮。
皇帝伸手探了探,輕擦過她的額頭,摸了摸她的臉。
那是他的女兒,這麽多年來,他第一次深切地感知,他真有這麽個女兒。
小公主迷迷糊糊中輕喃:“別動……”
便擡手拍了他一下。皇帝一驚,這丫頭還挺能動,不是個能受人欺的。不知為何,他卻覺有些欣慰,恍惚中笑了笑。
皇帝逗她:“你睡在這兒做什麽……”
敬武夢裏也在咂嘴,答非所問:“好香啊……”
皇帝愈發覺得她可愛,這荒郊野嶺,恭哀皇後墓前,他竟會與小丫頭遇着。恍惚是天意,亦是皇後的安排……
“困麽?”皇帝輕道。他已經許多年,不曾這樣溫柔地問候一個人了。
小丫頭點點頭——“不許……說話!”
皇帝唬了一跳,一旁從侍候着,正察言觀色,欲将小公主背回帳中,因說:“陛下,您退後,待老奴來背小公主——更深露重,再不将小公主帶回,只怕着涼了。”
皇帝稍稍讓開點兒,随口一問:“她為何在這兒?奭兒帶來了,也不看好。”
從侍因回:“小公主年幼失祜,自然想娘親。這一會兒随扈來奠陵,心裏想是激動的。又等不及明日再與恭哀皇後親厚,這便趁着天黑順摸來啦,也是孝心一片……”
皇帝一頓,道:“你與她很相熟麽,反為她說話。”
從侍只道伴君如伴虎,他雖能将皇帝秉性摸個半透,但誰知今上何時又會突然雷霆震怒吶?因忖方才必是說錯了話,連叩首道:“陛下恕罪,陛下恕罪!老奴一時情急,見小公主可愛非常,便生了憐愛之心……不想君前失儀了。”
皇帝原并不生氣的,只覺訝異他跟前人都似與敬武如此相熟,便随口一說,唬人慣常的。
皇帝因說:“沒你的事,躲開吧。”
從侍還未反應過來,皇帝已上前來,一個伏身,便彎腰要去抱小公主。
因說:“小丫頭,朕将你送回大帳罷……”
從侍因愣着,不知所措。皇帝性情大改,許是念在恭哀皇後面兒上,畢竟今夜月白,思念亡妻至深,來亡妻墓前憑吊,不想撞見了亡妻所生嫡女,無論是誰,亦會有所動容。皇帝也是凡人呀!
皇帝将小女兒抱起,柔聲道:“聽得見朕說話麽?敬武,抱好啦,莫掉啦。”
小包子“唔”了一聲,在他懷裏睡的正沉。
皇帝瞧着她。這時,他才有了慈父的情懷。
對敬武。
不遠處的小隊執戟羽林衛蹭過長草,肅肅而行,腰間的長刀與刀鞘相撞,在寂靜的夜裏,聲音格外刺耳。
皇帝皺了皺眉。
從侍因候着,概知聖上心情不好,便道:“陛下,羽林衛許是見咱們留得久了,許久未有消息,怕有甚麽顧慮不及之事,便來探探。”
“探探?”皇帝冷哼:“探探要鬧出這麽大動靜嗎?朕在奠陵,他們驚擾了皇後擔待得起嗎?!”
他瞧了瞧懷裏的小女兒,聲音忽然軟緩下來:“小公主還睡着,攪擾了也一樣吃罪不起!”
一隊親軍已近皇帝跟前,首領領頭叩谒:“臣請陛下安!”
皇帝有些怒意,卻又怕吵醒了敬武,便只能壓低聲音:“朕并不安,你們這是做甚麽?救駕麽?朕何處不好了?”
皇帝護着小敬武,便剌剌從親軍小隊中離去。
這一隊羽林衛莫名被訓一頓,正覺不安吶,因看向陛下的貼身從侍,望能讨得點撥,從侍只是笑笑,在陛下身後數步外,輕聲道:“陛下好着吶,莫讨沒趣。”
衆人便識相地遠遠跟着。
從侍并未跟上去,遠落了後頭。
皇帝尚不安寝,回帳後仍是看了會兒書簡,在侍者卻是那淳于衍。瞧起來皇帝對她似乎挺放心,他們已達成了某種契合……
而這種契合,像是以死立約似的,人不死,“約”必要永遠履行。
從前的敵人,未必永遠都是敵人。
皇帝心裏很清楚,淳于衍只不過是當年事件的一顆小棋子而已。而真正的仇人,他早已讓他們以血還血。
如今的漢宮,故人老的老,死的死,真正與皇帝共歷當年風雨,能說說話的,已寥寥無幾。
淳于衍可算是其中之一。
皇帝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放下書簡,便向方才與他一同去許皇後陵前憑吊紀念的從侍說道:“朕遣你還需再返回去一次。”
從侍谒道:“陛下所谕,老奴必定辦妥。”
皇帝因說:“公主在她娘陵前擺的面人兒,方才走時匆急,忘拿了,朕遣你回去再走一遭,不必帶回來,就地毀掉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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