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日暮滄波起(11)
從侍因禀道:“陛下,老奴方才并未随隊歸來,便是去善後啦。那四個面人兒,老奴已處理好啦。”
皇帝笑道:“你竟是朕肚裏的蛔蟲了。”又說:“敬武太傻,當真是個孩子,甚麽也不懂。”
從侍一貫會說話的,見皇帝這般心思,便知陛下對這個生來不祥的小女兒還存一絲憐憫,畢竟小公主是恭哀許皇後的嫡親女兒,陛下便是愛屋及烏,也該疼敬武公主的。便說:“敬武公主心眼兒好,沒那麽多彎彎繞的心腸,自然不懂這些個。故皇後娘娘也是這般心善,公主像娘。”
皇帝聽他這麽一提,心裏頭便“咯噔”一下。
因說:“那丫頭太小,未嘗經歷過的。她捏的東西好玩是好玩,一家四口……一家四口……”皇帝将這四字滾着舌尖兒,好反複幾次,便覺舌尖灼燙,難受的很,他是再不會有這一家四口天倫之享的好日子了……皇帝再說道:“當年巫蠱一案,牽累多少人。敬武甚麽也不知道,……這面人戳滿了銀針,又捏的這般像,還是毀了好,保不齊有心之人拿住大做文章。”
“是了,便是這樣的。”從侍擅揣聖意,一早便知皇帝有這般顧慮,便早毀了敬武捏的面人。
宮裏踩低捧高是慣則,擅揣聖意方能活好。皇帝的心思,禦前人早能摸透。
從侍心裏默想,陛下此刻尚能為小公主周全,看來敬武公主的好日子快來了。
到底君王情深啊,念着恭哀皇後的面兒,待小公主能善一二。
第二日祭陵的場面十足盛大。那是敬武有生以來第一次見識皇家排場,她那位睥睨天下的君父有令人着迷的氣度。拜谒皇後陵,他的思念忍的多辛苦,敬武一路觀察,見陛下不笑不悲,仿佛地宮下埋葬的那個人,仍與他咫尺相近。
這一天足夠教人悲傷。再後來的事,敬武已經不記得了,她只記得兄長那天很難過,看的她心傷不已。太子跟在君父後面,陛下稍退,他便行跪谒大禮。他将頭磕下,好久好久也不肯起。
兄長并未嚎啕大哭,甚至未當着別人面流淚。他只在母親陵前深叩,待君父喊了,他才起來。他原将頭埋着,這一會兒起來了,竟流了滿臉的淚。
君父與兄長相偎,敬武只覺這是人世間最美好的場景。天家也有深恩親情。
地宮下埋着多好的人啊,竟教天底下最尊貴的父子這般傷心。
敬武也哭。
又有些羨慕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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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生,怕是除了兄長,再無人待她這樣好啦。
是夜當回,畢竟國政一刻也不能耽誤。皇帝勤政明仁,絕不會棄江山久徊不回的。正當衆議回朝時,皇帝卻出人意料地決定又滞一晚。
上意誰都不明白,也不敢揣。
敬武更不敢想,君父此一決定,竟是為她。
谒陵後駐跸第二日,皇帝久未進膳,內侍們都惶急不能,生怕陛下因谒許皇後陵而觸景傷情,養不好壞了身子。便有貼身從侍自作主張去向太子遞了個信兒,這時候想來只有太子能寬慰君心。
誰料皇帝連太子面子也不給,草草與太子面坐用過了膳,便要太子回去。太子至孝,自然不肯留君父一人獨自傷心,因說:“兒臣不回,兒臣再陪陪父皇。”
皇帝看出了他的心思,便道:“奭兒去忙自己的罷,父皇這麽多年風雨都捱過來啦,此一時……沒甚不能捱的。”
“兒臣知父皇是在思念母後。”劉奭低下了頭,很小心地說道。
皇帝戚戚一笑:“朕并非這一日才想你母後……”
言下之意是,奭兒啊奭兒,朕與你母後早于民間結為夫妻,鹣鲽情深,這多少年來,朕何嘗有一日停止過思念皇後?
但他不能說,他是皇帝。
皇帝已覺有些乏了,便擺擺手:“奭兒,你回去吧……朕只留一日,一日便好,明早擺駕回宮。”
皇帝已閉上了眼睛。一只手仍滞在了空中,輕輕擺。
劉奭居前一步,正襟伏首,輕叩了一個頭:“兒臣告退……”
就在他轉身将離去的那一剎那,皇帝喊住了他:“奭兒……”
“父皇,何事?”
皇帝卻并未将眼睛睜開,仍保持着方才那個動作。緩久,皇帝才說道:“你妹妹呢?”
劉奭竟疑自己耳朵不好使,聽錯了:“父皇?”
皇帝躺在搖椅上,忽睜開了眼,向劉奭望着,恍惚道:“思兒呢?”
劉奭覺既喜又疑。
皇帝揉了揉額角:“朕是問,你妹妹思兒,現下在何處?”
便在這時,外頭守把的從侍谒簾:“老奴谒陛下萬歲……”
想來是有客來,需傳禀,皇帝因問:“何事?”
從侍跪谒禀道:“敬武公主請谒陛下。”
聞“敬武”二字,皇帝眯了眼,更覺恍惚……“敬武——不見。”他擺了擺手,像從一場大夢中醒來,又叨叨道:“思兒……?”
“是了,是思兒。”劉奭上前一步。
皇帝擡頭看了看劉奭,恍招了招手:“去叫思兒進來。”
“諾。”
劉奭此時心中複雜無比,不知君上在想些甚麽。為敬武擔心,又為敬武開心。
小丫頭今日與往常不同,氣色好看了些,君前亦沒有太多拘束,但到底還懼着父皇,仍拘禮,因見皇帝,便跪下,笨拙谒道:“兒臣谒父皇萬歲,祝父皇長樂永泰。”
她尚年幼,一雙小手交疊放着,叩下時,那笨拙拘謹的樣子又是極可愛,一旁的劉奭只沖她笑,她只敢輕輕瞟一眼兄長,卻不能在父皇面前失儀。
皇帝輕咳一聲:“你來做什麽?”
皇帝畢竟位居九五,性子是清冷的,說出的話也清冷極了。方才便還念着,這會兒卻又不認了。
敬武不敢擡頭,再叩下,恭恭敬敬将手疊起,這才說道:“昨日敬武睡着啦,還以為自己睡野地裏呢。今早上才起,帳裏的嬷嬷告訴敬武,敬武是父皇抱回來的,昨夜風那樣大……嬷嬷提醒思兒,應叩謝父皇。”便再拜下:“兒臣謝父皇将兒臣抱回來。要不然,野天野地的,一晚過去,可要把思兒吹壞啦。”
她低着頭,說的那樣有模有樣。仍和幼年時一樣,學着劉奭的樣子,稱自己“兒臣”,盡管她也許并不知“兒臣”這二字意味着什麽。
劉奭心說,敬武帳裏的嬷嬷是哪位,提醒恰到好處,還挺中用,他得找機會賞一番。
皇帝乜她:“哦?野天野地……你是怎樣到這‘野天野地’去的?”
“這……那……”敬武撓頭,她沒防備皇帝會這麽問,支吾着說不出話。她一向不敢直視她父皇的,這便緊張得很。
劉奭是有意要幫她,擠眉弄眼也未弄出甚麽來,反被皇帝看着了,道:“奭兒,你是哪兒不好?要不要傳太醫令?”
“不……不必……奭兒好、好的很……”
皇帝向敬武擺了擺手:“你先回吧,朕乏了。”
敬武恍恍惚惚好不知所措的樣子,因見兄長在向她使眼色,她便也不敢多留,怕惹煩了高高在上的父皇,便戰戰兢兢谒,告退了。
她直覺父皇是厭惡她的。
劉奭見敬武已走,便也尋個借口欲走。皇帝卻不放人:“奭兒去哪兒?攆着小公主後面,還玩吶?”
劉奭見自己心思被皇帝識破,便嘿嘿一笑,憨憨說道:“父皇最曉兒臣心思,兒臣就想與思兒一同玩。”
“思兒是女孩子,朕的江山可以給她玩,你卻不是。”皇帝有些嚴肅:“你是大漢的儲君!奭兒!待朕晏駕,這江山便是你的!你莫辱沒先祖縱馬河山奠下的基業!”
劉奭被皇帝突然而來的氣勢吓得腿也軟了,“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戰戰兢兢道:“兒臣謹記父皇教誨!謹記父皇教誨!”
待他稍醒還,突覺眼前多了一片陰影,便緩緩擡起頭,卻見皇帝已遞過來一只手:“起來吧……”
他便将小小的手掌交給皇帝。
皇帝柔聲道:“朕再勞苦幾年,朕會将大好的江山,完完本本地交到你手裏。奭兒,你只需做一個守成之君,朕會給你安排最好的良臣佐君。”
他終究只是一個慈父。
劉奭眼裏滿含熱淚。
皇帝卻側身撇開了頭,他的呼吸在帳中凝固的空氣裏緩滞,而後突然道:
“奭兒,朕想把思兒接回宮,你看給她安排哪個宮裏住好?”
駐跸營帳外忽然傳來一陣喧嘩,有金甲羽林衛的阻攔聲、有女孩子的哭泣聲,吵吵嚷嚷,不絕于耳。
皇帝有些不高興了,轉頭問從侍:“誰在外面喧嘩?”
在皇帝駐跸營帳外吵嚷成這般,攪擾陛下清靜,深究起來,可當大不敬論!非但肇事之人須問罪,就連護衛不力的陛下親軍也難逃罪責,後果嚴重難當。
劉奭深知龍顏盛怒後果不堪設想,因搶在皇帝發怒前,先道:“父皇莫驚,兒臣出去看看。”
皇帝皺了皺眉,默許太子之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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