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貓鼠10

第二日清早，龐昱清醒了。

他醒來後覺得渾身如車碾過一般疼痛，動了動胳膊，簡直是折磨。

他怎麽了？呆呆的看着房梁柱子，忽然想了起來，立刻就蹦了起來，沖着門外大喊，“花七呢！！！啊喲我的腰！”

下人打開門，對龐昱道：“小侯爺，花七公子與老爺在正廳談話。”

龐昱好不容易坐起來，活動了一下腰，側身下床的時候忽然發現床上都是黑乎乎的東西，那些黑乎乎的痕跡凝結成了一個人形。

他問下人，“怎麽回事啊？”

下人道：“小侯爺，花七公子說給您運功驅毒了，您看看您這衣服。”

龐昱脫掉中衣一看，果然衣服上都是黑色的污跡。

他嫌惡的将衣服仍在一邊，走了幾步，的确是發現身體舒服了不少。

那人，為什麽要幫自己？

難道就是因為他認識宋今麽？

龐昱覺得內心十分的複雜，換好了衣服、洗漱完畢後就往正廳走去。

花滿樓在于龐太師聊天，他作為江湖中人，對朝廷之事向來不關心，但也知道龐太師此人收受賄賂，打壓朝臣，做了許多令人痛恨之事。

而龐太師在知道花滿樓身份之後，就極盡拉攏之能事。

龐昱的到來，給花滿樓解了圍。

龐昱別別扭扭的說：“多謝花七公子給我解毒，我、我……”他也不知道要說什麽感謝的話，而且昨天花七不是還騙了他麽。

花滿樓微微一笑，道：“小小援手不值一提，不過你的血液裏毒素沉澱，大約還需要四五次還能徹底肅清。”

龐太師一聽，忙問：“花公子可否告知老朽，應當如何幫小兒解毒？”

花滿樓笑說：“正如我作日做所，需要一武功高強之人，徹底将小侯爺體內毒素逼出，這個過程十分痛苦，真如抽筋剝骨之痛，昨日我打暈了小侯爺才得以進行下去，之後也如此吧。”

龐昱聽的一頭冷汗。

龐太師忙問：“那……那老朽呢？”

花滿樓道：“龐太師只服用過一次，問題不大。如果龐貴妃日日服用青春永駐丸，恐怕也得如法炮制。”

龐太師冷汗直流，“那……那皇上呢？”

花滿樓道：“如果僅僅是兩顆，想必也不是問題。”

話雖然是這麽說，但是計劃比不上變化，誰能想到趙祯這幾日被國事煩擾，身體虛弱，龐飛燕又用了兩種不同的藥物，結果一不小心的下場，就是自己被打入了冷宮。

龐飛燕被打入冷宮的消息暫時沒有傳入龐太師耳中，因為這事情實在是有些不好聽，趙祯為了面子，壓了下來。因此直到宋今到了龐太師家，他們才知道。

宋今是大約申時到的龐府，此時，花滿樓午休起來，正在院內散步。聽到有人通報說仙子駕臨的時候，忽然間愣在了原地。

就聽龐昱風風火火的喊道：“宋今姐姐，我好想你！”

宋今好似是輕輕怕了龐昱的腦袋一下，“行了行了，裝什麽裝，今日犯病了嗎？”

“……”龐昱：“姐姐，你這話怎麽……怎麽聽着如此不友好呢？”

宋今噗嗤一聲笑了，“看來你心情還挺好的，應該是沒犯病。”

龐昱說：“對了，宋今姐姐，你認識一個叫做花七的人麽？”

花滿樓的步子停了下來，他站在不遠處，聽着那個熟悉的聲音，似乎能夠感覺她的動作和神情。在聽到宋今的聲音的時候，花滿樓真的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這麽多年，竟然一晃已經這麽多年。

然後就聽宋今微微停頓了一下，納悶道：“花七？我怎麽沒聽過。”

龐昱道：“啊？難道他騙我不成？”

宋今想起來了，她看過《江湖八卦》，裏面對花滿樓的描述的确是江南花家七公子。便說道：“诶？你說的可是江南的花家？花七公子花滿樓？”那個房地産大亨家最受寵的七公子？

龐昱道：“是是是，他說認識姐姐，還幫我驅毒了。”原來是叫做花滿樓的嘛，這名字不錯诶，龐昱心想，不過為什麽不告訴我真名呢。

宋今和龐昱邊走邊說，兩人都未看到樹後的花滿樓。

花滿樓站在原地，好半天挪不動腳。

宋今在說起他名字的時候十分随意，雖然停頓了一會兒，但顯然沒有思考出什麽結果。

可是，那聲音，那感覺，分明是她沒錯。

花滿樓難得的不知自己要如何是好，只聽着宋今與龐昱走進了正廳。

宋今帶來的可不是個好消息，龐太師聽了之後差點暈厥過去，甚至反手就将龐昱扇了兩個嘴巴。龐昱的臉立刻腫的老高，但是他卻吓得說不出話來。如果皇帝知道了這一切，那他們家……他們家怎麽辦！

茫然中，龐昱看向了宋今。

只覺得宋今一定能夠幫他。

宋今道：“我已經告訴了皇上，你們是受奸人所害，如今之計，就是希望能夠将功贖罪，找出蛛絲馬跡，此外……”

她看向龐昱，“你當初承諾過我。”

龐昱抽抽噎噎的說：“是，我龐昱發誓，如果度過次劫難，龐昱定要奮發圖強，改頭換面，不求光宗耀祖，但求保家衛國。”

宋今說：“我只信你一次。”

龐昱重重的點頭，“我承諾。”

龐太師雖然為官不怎麽樣，但是畢竟年紀大了，如果龐昱性情堅定，那就很容易能将他的父親板正。此外，龐昱也說過，他爹總是通過龐貴妃在趙祯耳邊吹枕邊分，現在龐飛燕自顧不暇，恐怕也沒機會吹風了。

再者，雖然死罪能免，但畢竟活罪難逃，那後面可有包拯包大人等着呢。

龐昱雖然有些懶散，但是這次苦頭吃的夠夠的，再加上內心對宋今還是頗為敬畏，因為謹記承諾，發誓要有個徹頭徹尾的改變。

宋今來龐府既然是為了找木道人的線索，便詳細的問龐昱一些關系他和木道人怎麽相識的過程。龐昱自己也記得不是很清楚，所以很是混亂。不過——

龐昱道：“對了，花七公子說是曾經認識一個叫做木道人的道士，好像是……好像是……”

因為今早他們說起郴州之事，龐昱提起過逃跑的木道人，因此花滿樓就提了一句，但龐昱想不起來了。

“武當木道人。”花滿樓的聲音傳來，宋今怔了一怔。

只覺得這個聲音如此熟悉，仿佛讓她的心都為之一顫，似乎是在哪裏聽過，似乎……可是，自己應該是沒見過他的。

其實細細想來，宋今也覺得自己身上發生的事情有很多不是很能解釋，但是反正怎麽也都想不明白，她也就不去想，專心的去做自己的事情，過自己的生活就好。

上一次和公孫策他們說起這些事情時，宋今其實沒有抱任何希望，她并不覺得公孫策能夠讓他想起點什麽來。只是，在這一刻，她就覺得腦海裏似乎有什麽要湧現一樣，有種即将要豁然開朗之感。

龐昱看看這個，看看那個，這兩個人互相盯着看是什麽意思？再說了，他花滿樓也看不見啊！

花滿樓就那樣淡然的站在距離宋今十米開外的地方，他眼中滿是懷念和思念，即便那目光有些暗淡，卻令人無法忽視。

龐昱忽然有了一種危機感。

“宋今姐姐，你果然認識他？”

花滿樓在等宋今的答案。

宋今道：“我……”

我并不認識，可是開不了口，直覺告訴她說這句話是不對的，而且那種心悸的感覺無論如何都騙不了自己。

他看起來應該要比自己大一些，至少那氣度并不是龐昱這樣的小年輕能夠學得來的。他如此俊雅，比白玉堂那種耀眼的美沉穩，比公孫純碎的那種書卷氣多了幾分江湖灑脫，僅僅就站在那裏，就無法讓人忽略。

她問花滿樓，道：“木道人？如今還在武當嗎？”

花滿樓道：“不，木道人已經離開武當很久了，并不知道是什麽原因，但是我有個朋友，知道他在哪裏。”

宋今問：“朋友？”

花滿樓點點頭，“對，他叫陸小鳳。”

宋今果然又頓了頓，才道：“是那位《江湖八卦》上的那位陸小鳳麽？”

花滿樓笑了笑，雖然內心當真是疼的很，卻表面上依舊風清雨淡，“是，我那位朋友如今在一個誰也找不到的地方。他這幾日就是在那裏見了木道人。”

宋今好奇道：“哪兒呢？”

花滿樓道：“幽靈山莊。”

這個名字聽着就讓龐昱渾身一抖，花滿樓笑了笑，接着說：“在幽靈山莊的人，都是江湖上已經‘死去’的人，陸小鳳選擇在幽靈山莊隐居，一年才出來一次。”

宋今記得《江湖八卦》裏只寫了陸小鳳在江湖中聲譽名望頗高，似乎和先帝都很有交情，但是沒想到他竟然選擇在幽靈山莊隐居，一居就是十年。

宋今道：“如何才能找到幽靈山莊呢？”

花滿樓問道：“為什麽你一定要插手這件事情？”

花滿樓這個問題，真的将宋今給問住了。她為什麽插手？不就是不想看到大/天/朝的百姓被毒品荼毒麽！她其實并不知道現在這個世界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可是如論如何，她都過不去自己內心的這一關。

而且她在這裏，就覺得一切都是真的，大家都是有些有肉有感情的人，她既然有這個能力，又為何不能插手！

宋今對花滿樓說道：“花公子想必并沒有真正見過遭受毒品侵害的人是何種模樣。”

她這麽一說，龐昱悄悄地低下了頭。

花滿樓道：“的确，在此之前，我甚至都不知道有一種叫做罂粟的花。”

其實宋今也不知道這個時候的罂粟叫做什麽，只是她這麽叫了，好像別人也就跟着她這麽叫了。

宋今道：“吸食毒品之人，身心并遭重創，家庭幾近瓦解，若是幾日不吸，變會焦慮難忍，精神不濟、神思恍惚，如此這般，便很容被持有毒品的人控制，長期以往，身體經受不了此種負荷，導致死亡，或者引發殘暴的傷人殺人之事。當日在郴州所見，令我實在憂心，甚至擔心那罂粟花田不止一處，木道人逃之夭夭，必然是因為還有他安身之處，我想，如果不摧毀這些東西，大宋的社稷恐怕危矣。”

她說的是嚴重了點，但是細細想來，又覺得的确如此。龐昱這是第一次聽宋今這樣說，只覺得說的他羞愧的無地自容，對比自己，真是天上地下。

龐太師似乎也有所感觸，當然，更重要的是，他覺得如果能夠找得到這位木道人，他就得救了，說不定還能從輕發落。

花滿樓問宋今：“那你打算怎麽辦？”

對啊，打算怎麽辦呢？

宋今為難了，她要自己去幽靈山莊麽？顯然不可能啊。

此時，龐太師打斷了兩人說話。

“恕老朽失禮，老朽必須得進宮一趟。”他對龐昱說，“跟我進宮請罪，說不定還能見你姐姐一面。”

龐昱看宋今，顯然十分為難。

宋今說：“去吧，皇上現在不會特別為難你的。”

龐昱這才惶惶然跟着龐太師，一步三回頭的走了。

花滿樓說：“今日天氣晴好，太師府清幽靜遠，一道出去走走吧。”

宋今點點頭，對花滿樓說：“七公子，你為什麽要幫我？”

七公子這個稱呼讓花滿樓有些失笑。她以前可從未這樣叫過。便道：“雖然江湖人不過問朝廷之事，可我們畢竟也是大宋子民，如果我們都不出點力，怎麽能讓國家來保護我們。”

宋今覺得很感動，就覺得花滿樓理解了自己想要表達的東西，她并不是在多管閑事。

花滿樓道：“只是幽靈山莊十分神秘，連我都不知道其所在，如果如果說還有一個人能進得了山莊，那一定是陸小鳳。”

宋今蹙眉，“那怎麽辦？”

花滿樓道：“看看時間，陸小鳳大概還有半個月就要出來了。”

宋今好奇道：“他一年出來一次？那麽出來做什麽呢？”

此時，兩人正沿着林蔭路走着，兩邊的樹木繁茂，遮住了午後的燥熱，更添幾分清涼。

微風徐徐，吹起宋今的發絲，帶着清幽的香味。

花滿樓忽然就覺得，十年的等待又如何。此刻，她不就在身邊麽。忘記又能怎麽樣，此刻不是重新認識了麽。十年前他們第一次見面，宋今遭遇劫匪，他出手相助，她感激的道謝；十年前，他們是朋友，宋今會寫很多有趣的文章，然後帶來百花樓念給他聽，聽他的意見；十年前，宋今為她寫了滿滿一本的手劄，那些溫暖的言語表達着對他的感情。十年後，他們仍舊是第一次見面，宋今身上沒有了當年的小心翼翼，她顯得自信果敢，言談中多了幾分淩然大義，卻不乏女子的嬌俏可愛。十年後，他們第一次說話，宋今叫他七公子，他能想到她眉眼如畫，笑容動人。

花滿樓道：“陸小鳳每年都來找我喝酒談天，可惜每年只能出來七天，若是出來超過七日，他就再也回不去幽靈山莊了。”

宋今不是很懂，“他出來就是為了找你嗎？”

難道不應該找點紅顏知己？宋今想起《江湖八卦》上對陸小鳳和花滿樓的描述，笑容變得十分詭異。

好在花滿樓也看不到她，否則只能背後一涼。

宋今腦補了一下，決定先将題材保存。

花滿樓道：“因為花某只有一個摯友，陸小鳳也只有一個摯友。”

宋今覺得這個風格簡直太對胃口了，完全是寫段子的好素材。

她說：“那……陸小鳳會知道你在這裏嗎？”

花滿樓道：“陸小鳳每次出來，都會去花家開的客棧居住，我們便會見到了。”

宋今心想：不知道京城和幽靈山莊離得遠不遠，如果遠的話，陸小鳳還要日夜趕路才能和花滿樓見上一面，這是怎樣的感情啊。

宋今一邊看花滿樓，一邊心想此人和陸小鳳到底是什麽關系呢？她應該從那個方面入手寫呢。

想着想着，

“哎哎哎。”一個沒把持住就踩到了石頭，宋今身子一歪，就往花滿樓身邊倒去。

心裏想的是：我去，這麽狗血的事情也能發生？真真是一個大寫的尴尬。

雖然心理活動是很多，但其實發生之只是瞬間，花滿樓忙伸手攬住宋今，宋今忙站直身體，覺得簡直尴尬的不行不行的。

花滿樓卻并不在意，實際上，宋今看着自己摔倒了這個認知還讓他覺得挺愉快的。

宋今說：“恐怕我等下還是要進宮去。”

畢竟趙祯派來送她的人還在龐府外面畢恭畢敬的等着呢。

花滿樓問：“為什麽回去？”

宋今自己也不知道，她本來就是為了查罂粟的事情進的宮，現在初現端倪，應該等陸小鳳出來後，再做打算。再次期間，其實也可以多多收集一點情報。

宋今道：“你說的不錯，我應該去開封府找包大人。包大這兩日應當也會回來處理後續事情。”

花滿樓卻有一種憂慮，“你走得了嗎？”

宋今納悶，“這麽走不了”

花滿樓停住了腳步，看向宋今，說道：“皇上召你入宮，這幾日一直有你陪伴在側，你有鳳凰，他是九五之尊，你要出宮，定要先征得他的同意，若你打算徹底離去，他怎麽肯？”

花滿樓這一番話，讓宋今心裏一驚。

她之前還真沒考慮過這個，不過對她來說，除了完成任務之外，似乎也沒有其他的事情可以做。而且任務也沒有什麽特別的時間限制，只是需要觸發特別的情景，而如今，龐昱那個支線任務應該已經差不多，剩下的就是白玉堂的主線任務，但是……她現在都見不到白玉堂，也觸發不了任務。

宋今笑着回花滿樓，“因為現在，我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去哪裏，我在皇帝身邊，還能給他用用清心咒，令他保持耳清目明，心情平靜寬闊，又有什麽不好呢。”

花滿樓卻問：“你這樣想，那別人怎麽想呢？”

“啊？”宋今訝然的看向花滿樓，他的目光中充滿了擔憂。“別人怎麽想？”

花滿樓道：“趙祯後宮佳麗三千，她們會如何看待你？朝廷權臣會如何看待你，趙祯自己又會何如看待你？”

宋今一愣，似乎在花滿樓這麽提醒她之前，她好像根本沒有在意過這個問題。

雖然她也知道趙祯的行為已經讓後宮的妃子們對她恨之入骨，現在龐飛燕又被打入了冷宮，知道實情的人并不多，不知道的卻已經趙祯對她有什麽。

宋今問：“那我怎麽辦？”

花滿樓道：“跟我走。”

你想查木道人，我便幫你查木道人，你想做什麽我便陪你做什麽，反正我餘生也已經無所求。

宋今懵了半晌，不知道如何回答。就覺得花滿樓一直看着自己，雖然宋今早已經發現花滿樓的眼睛看不到，可是仍然覺得那目光令自己心悸。

宋今問：“七公子，你以前認識我嗎？”

花滿樓很想說，何止是認識，我覺得很對不住你，對不住你付出的感情，我日日思念你，想你這些年會在哪裏，過的好不好，是否還記得我們。

可他唯一能說的，卻是：“是，我們以前是很好的朋友。”

宋今心想：果然如此。

“那我也認識陸小鳳嗎？”

花滿樓點點頭，“是。”

“西門吹雪？”

“不錯。”

宋今簡直要倒吸一口冷氣了，艾瑪，感覺自己以前好像是個了不得的人呢。

“那些話本的那位子衿先生呢？”宋今覺得那話本寫的十分對胃口，十分想見見這位子衿先生。

花滿樓笑了笑，說：“你若跟我離開京城，我就将以前的事情全部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