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宋今走了，她被花滿樓說服了。

趙祯看着手中那張紙，氣的不知道說什麽好。就将那送信太監狠狠的罵了一通，然後兀自生悶氣。

她竟然跑了！竟然就那麽跑了？？

趙祯實在是不明白，人是她召進宮來的，沒有他的口谕不能出宮這種事情難道還需要他說不成？

氣頭上的趙祯簡直想立刻出動人馬将宋今給捉回來。

然後就聽三王爺說道：“皇上，您在生什麽氣？”

三王爺是趙祯的叔叔，也是趙祯現在最信任的人。

趙祯将宋今寫的信遞給三王爺，道：“皇叔你看看，沒有朕的允許，她竟然就跑了？！”

三王爺一看，宋今寫着因為查到了線索，所以要去開封府，後續事情的處理結果将和包拯商議再做決定。

宋今寫的是很委婉的，但是總結提煉一下就差不多是這個意思了。

三王爺笑了笑說：“此事關乎我大宋江山社稷，宋今大人說不願意打擾皇上處理國事乃合情合理，皇上又何必生氣。”

趙祯說：“她就不能親自來給朕說一聲？就那般着急要去開封府？”

三王爺簡直不知道怎麽勸趙祯，索性問道：“龐太師回去了嗎？”

下午，龐太師帶着龐昱在禦書房外面跪了一下午，最後趙祯才準許兩人去看龐飛燕。

宋今在信上也提到了讓趙祯不需要擔心身體，反倒是龐飛燕可能需要格外照顧。

趙祯道：“已經回去了，朕暫時不想見他，明日讓包拯回京，讓他速速進宮，龐昱的事情由他發落。”

三王爺道：“是，那宋今大人現在豈不是在開封府？”三王爺就納了悶了，人也沒跑啊，不就在開封府麽，趙祯他生什麽氣？

趙祯：“哼！”

—

宋今和花滿樓離開了龐府先去花家的客棧住了一晚，因為花滿樓要給陸小鳳留訊息，而且包拯明日才能回京，于是兩人就在客棧住了一晚。

宋今很少住客棧，內心莫名的就十分興奮，而且最關鍵的是她現在很輕松，不用和趙祯呆在一起，也不用費盡心思的回應太後的話，更不用成為後妃佳麗們的眼中釘，心情自然是飛起。

她想起系統裏的任務，龐昱那個才抽空寫了一半，目前正劇情正進展到龐昱和她一起去小柳村的階段，宋今打算快點寫，争取能夠趕上進度，寫到龐昱今天被龐太師扇了兩個大耳光子，并發誓一定要改過自新的那裏。

很少能有如此閑暇的時光，宋今點了一壺龍井，就坐在床邊開始寫了起來。

因為時間充足，無人打擾，因此宋今徹底的沉浸在了碼字的世界中。紙張鋪起來，外挂開起來，手速練起來，沒多久，就寫完了十幾頁紙。

宋今擡頭一看，诶，居然已經夕陽西下了麽？

雖然夏日空氣幹燥，但是今日清風徐徐，倒是也沒有那麽難受。

更何況宋今就坐在陰涼處，并不覺得燥熱，便饒有興趣的欣賞着樓下的人來人來人往，那些叫賣的吆喝聲、帶着快樂和疲憊，那些做生意的人們臉上都帶着笑容，那些不論因為什麽理由來京城的外鄉人，臉上帶着憧憬和好奇，那些嬉笑打鬧的孩童發出清脆的笑聲、叫聲，無一不彰顯着大宋的繁華和安定。

她已經很久沒有這樣放空思緒，過一種慢下來的生活了。就好像來到這裏之後就覺得有一切都是任務，雖然知道這個世界的真實，雖然有那麽一份責任感，但是好像這些東西還是浮游在表面上，并沒有真正的印刻在心裏。

而這一刻，她的想法改變了。

這裏，和她從前生活的世界又有什麽本質的差別呢？

她喝了一口龍井，淡淡的茶香似乎将所有煩惱沖走。在這個帶着點喧鬧，卻又鬧中取靜的傍晚，沐浴着夕陽，享受難得的空閑。

花滿樓敲了敲門，宋今轉頭看他。

花滿樓道：“是不是我打擾了你？”

宋今說：“并沒有，怎麽啦？”

花滿樓道：“本想叫你去用飯，但現在看來你更享受獨自的時光。”

宋今笑了笑，說：“享受一個人的世界是好，但和朋友一起分享會更好，我邀請七公子一起賞景，不知道七公子是否願意？”

宋今并不覺得自己失禮，她知道花滿樓的眼睛看不見，但是也知道看不見并不妨礙花滿樓享受生活。

花滿樓道：“那花某就失禮了。”

他走了進來，拉開了宋今對面的那張椅子，入座。

宋今說：“這個房間的視野應當是最好的，不需要起身，只要側頭就可以看看外面的風景，有種憑欄遠眺的感覺。而且這而房間在走廊的盡頭處，面積也是最大的，如果我沒猜錯，這裏應當沒有幾個人住過。”

花滿樓笑道：“不錯，尤其是這一間，尚未有人住過。”

宋今發現，和花滿樓在一起有個特別不一樣的地方，就是兩個人不管是不是在聊天，氣氛都會很安逸，不會因為沒人說話而尴尬。

此刻，花滿樓就在靜靜的欣賞風景，他看着遠處的夕陽，說：“今日夕陽很美吧。”

宋今恩了一聲，說：“夕陽染紅了半邊天，明日又是一個大晴天。”餘晖落在花滿樓的肩上，讓他看起來格外的溫暖。

宋今就覺得自己的內心也很暖很暖，果然自己應當是認識他的。因為不知道為何，在見到花滿樓的時候，內心總會流露出一種不一樣的感情。

花滿樓問道：“剛才你出神了很久，在想什麽麽？”他以為宋今可能在為什麽事情憂心。

宋今說：“不，我只是覺得很有感悟，聽着樓下車水馬龍的聲音，覺得我所做的其實并不是沒有意義，對嗎？”

花滿樓颔首，“不錯，你所做的，或許現在沒有人知道，但最終也會被歷史銘記。”

宋今道：“不，不是。”

花滿樓問：“不是？”

宋今說：“對，不是我，是我們所有人。”

花滿樓微微一笑。

宋今覺得花滿樓的身上有一種氣質，是那種溫柔和強勢并存的氣質，讓人不會因為他的儒雅而就忽視他的氣場。

花滿樓問：“你方才也一直在寫書麽，是否是因為許久沒有這種閑暇時光了麽？”

花滿樓對宋今的事情簡直一猜一個準。

宋今道：“恩，有必須要寫的內容，已經快要完成了，現在就差結尾。”

其實，也不簡簡單單是個結尾，畢竟現在的龐昱誰知道是否徹底洗心革面了。

宋今問花滿樓，“七公子，你覺得龐昱此人如何？”

花滿樓道：“龐昱此人之前嚣張跋扈，仗勢欺人，但本質不壞，還有可以改正的可能。我看他對你言聽計從，若是能夠徹底改正走上正途，為皇帝所用，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宋今嘆了口氣，心裏有些挂念龐昱。

花滿樓問：“可是擔心龐昱？”

宋今拖着腮，蔥白的手指将小小的瓷杯轉來轉去，憂心忡忡的說：“畢竟相處了這麽久，雖然知道他以前在京城是臭名昭著，可是他對我也的确是言聽必從，有時候還有點可愛，不知道他會怎麽樣，所以有些擔心。”

花滿樓笑了笑，沒有接話。

宋今将手稿收拾了起來，看見花滿樓沐浴在夕陽中的樣子，忽然來了興致，開始作畫。

花滿樓其實是知道的，宋今也知道他必然知道。

于是一個畫，一個就安安靜靜的當着模特。

掌櫃的本來将飯菜送了上來，但是在門口看到裏面一派安然的情景又揮退了小二，站在門口短暫的養了養眼，這才離開。

這天晚上，花家的三嫂收到了一份信。

第二天一早，整個花家都在傳——七少爺和某位膚白貌美的女子在房間裏畫畫啦！

第三天，整個花家鎮都知道了——七少爺還是和那位膚白貌美的女子在游湖啦。

第四天，剛從幽靈山莊出來的陸小鳳也都知道了這個事情。

因為江湖人士都在傳——隐居在江南的花家七公子攜女伴游京城，豪擲千金包歌坊。

實際上，他們根本不知道花滿樓長什麽樣子，反正就是人雲亦雲就好了，還能顯得自己博聞強識，見過那麽有名的傳說中的人物。

……

陸小鳳不禁感嘆世事無常，山莊十日，世間十年。

實際上，真相是這樣的——

第二日，宋今與花滿樓的确是先去了開封府，但是包拯、展昭、公孫策都進宮複命去了，白玉堂去給龐昱驅毒去了，至于為什麽是白玉堂，此事還需慢慢道來。

于是無所事事的兩人只能在街上逛街，看看香囊瞅瞅胭脂，鑒賞鑒賞玉器，買個冰糖葫蘆、糖炒栗子之類的。後來，還是花滿樓提議一起去游游湖。

宋今一聽眼睛都亮了，她竟然從來沒有游玩過，簡直對不起自己的穿越。雖然還是局限在京城，雖然是人工湖，但是這并不妨礙啊。

于是花滿樓就財大氣粗的租了一個看起來最大最豪華的歌坊。

船內傳來絲絲竹音。

宋今閉着眼睛感受撲面而來的湖風，花滿樓站在她身邊。

她今日穿着一身淡綠色的絲質長裙，與這夏日十分相配，微風徐徐，吹起她的發絲與裙擺，廣袖随之輕擺，有種歲月靜好之感。

花滿樓微微一笑，其實，很多人夢寐以求的不就是這樣嗎。

絲竹聲清越，花滿樓卻想起陸小鳳曾經說過宋今那令人“肝腸寸斷”的天龍八音來。

忽然忍不住笑了起來。

宋今睜開眼睛，好奇道：“你高興什麽呢？”

花滿樓道：“我曾經有個朋友，她彈起琴來……”

“十分好聽？”

“恩。”花滿樓道，“好聽到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

“哈哈哈哈哈哈哈。”宋今覺得十分好笑，“真想聽一聽啊。”

花滿樓扇了扇扇子，但笑不語。

宋今忽然問：“七公子？”

“嗯？”

“你應該很會彈琴吧？”

“想聽嗎？”花滿樓道，“彈給你聽。”

宋今愣了一下，這……這簡直就是……就是撩妹于無形中啊。可是見他一臉淡然，似乎并不覺得有什麽。再加之，宋今也不是那麽懂得那些古代的條條框框的人，便想，恐怕他們以前真的是比較不錯的朋友。

便說：“好啊。我想聽。”

花滿樓便讓人将古琴彈了出來。

他輕撩衣擺，坐定。

宋今站在琴邊，就覺得此情此景美的令她想将這一切都保存下來，做成永遠不褪色的照片。

游湖歸來，包大人還沒回來。宋今肚子餓，想吃路邊烤肉。花滿樓雖然不怎麽吃肉，但是倒也不介意陪宋今吃。而且炎炎夏日，吃肉喝酒倒是別有一番滋味。

花滿樓買了兩壺清酒，宋今在烤肉攤上圍觀烤肉，周圍的人在圍觀她。

說實在的，似乎也真的沒有女人在烤肉邊上站着的，就連那烤肉的大漢，內心都十分有壓力。

姑娘，你為什麽要一直站在烤肉攤上，盯着肉看？

花滿樓的酒買好了，朝着宋今走了過來，或許當真是氣場問題，周圍的百姓反倒是給他讓出了一條路來。

宋今眼巴巴的看着花滿樓。“都想吃，你說買什麽好？”

花滿樓說：“都買？”

“……會胖吧？”

花滿樓道：“那就選擇買點肉串好了。”

宋今道：“可是我看那蹄筋也不錯。”

花滿樓對烤肉的大漢說：“那就各樣來？”

宋今斬釘截鐵的說：“二十串！”

大漢吆喝了一聲，“好勒~”

串兒一揮，火苗一簇。

宋今很快就發現自己和花滿樓成了被圍觀的對象了，不過對比周圍人來看，她和花滿樓實在是穿得太好了，試想一下在雜亂的夜市裏，在周圍都穿着暗色棉布衣服的百姓當中，他們兩人是多麽的紮眼。

好在有花滿樓在，她不是一個人在尴尬。

于是就這麽等到了串兒買好了，宋今對花滿樓說：“今日月色不錯，我們找個地方賞月吧？”

花滿樓道：“好，你說去哪裏。”

宋今低聲說：“去紫禁之巅。”

花滿樓愕然了一下，随之笑道：“好！”

于是兩人提着肉串，拎着兩壺酒，站在了城根下。

花滿樓的輕功是毋庸置疑的，宋今覺得自己的輕功才是問題，但是她會隐身啊哈哈哈哈哈哈，這個金手指開的簡直不能更大。而且花滿樓看不見啊（此話不含有任何貶義。）

花滿樓問：“你輕功現在如何？”

宋今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我的輕功可以達到令人看不見的地步。”

花滿樓笑了笑，“不如試試？”

宋今挑眉，道：“試就試。”

于是花滿樓在前面開路，宋今開啓輕功隐身淩波微步大法，很快兩人便坐在了紫禁之巅。

從這裏，可以看到整個紫禁城，宏偉雍容。

宋今說：“看起來很接近月亮，有點涼。來喝酒。”

花滿樓和她一樣擡頭仰望，他很喜歡宋今這一點，因為宋今一直都覺得他們可以看到同樣的風景。

花滿樓喝了一口酒，宋今一邊吃肉一邊喝酒，将袖子挽了起來，豪氣幹雲。

“女人啊就當如此。”她說，“喝最烈的酒，撩最硬的漢！！”

花滿樓：“……”就當做什麽也未聽到吧。

兩人興致正濃，吃肉喝酒，談天說地，看星星看月亮，時間倏然而逝。

宋今覺得自己有點醉了。

或許是因為她已經很久未沾酒的緣故，但是偶爾醉一場也是極好的。

她往後一躺，躺在瓦楞磚上，“硌死我了。”

但是就是不想起來，呆呆的看着天空。因為月色太美，星星的光芒顯得有些微弱。

“花滿樓。”

花滿樓聽他叫自己名字，微微一愣，才回過頭來看向宋今的方向。

宋今道：“鮮花滿樓，真是好聽的名字。陸小鳳，人中龍鳳。西門吹雪，恩，吹雪，十分有意境，你們的名字都很好聽。”

花滿樓道：“你的名字也好聽。”

宋今笑：“多麽簡單的名字，沒什麽含義。”

花滿樓道：“青青子衿不是很好麽？”

宋今哈哈笑起來，“我的今只是通古博今的今，哪裏有青青子衿那個韻味。說起來……那個子衿先生的事情啊，你還沒告訴我呢。”

那人叫做子衿先生，想必也和花滿樓一樣，有書卷氣，也有江湖氣。

花滿樓道：“恩，那個人很厲害，寫的故事很受人歡迎，每一次《江湖八卦》一出，總是一書難求，當初……”

花滿樓頓了頓，笑說：“子衿先生的最後一本書是關于西門吹雪的英雄志。”

宋今坐了起來，興高采烈的說：“是是是，寫的好棒啊！配圖也超美！”

花滿樓失笑，“恩，寫的很好，那本書已成藏本。”

宋今問道：“那為什麽子衿先生寫完西門吹雪就消失了呢？”

花滿樓沉默了下來，宋今以為自己說錯了話，忙道：“抱歉。”

花滿樓說：“她消失了。”

宋今不敢再問，便也沉默了下來。

花滿樓又說：“其實無妨，因為她現在過的很好。”

宋今松了一口氣，心想那子衿先生必定也如陸小鳳一般隐居去了。

肉吃完了，酒喝完了，宋今心滿意足。

“人生正當如此啊，及時行樂及時行樂啊。”

花滿樓覺得宋今醉酒還蠻有趣，若是陸小鳳在的話，兩人必定嘻嘻鬧鬧，若是西門吹雪在的話，也定對宋今沒有辦法，雖然看起來十分冷漠，但對宋今卻很好，很用心。

以前，花滿樓很少去回憶這些，并不僅僅是因為宋今，而是因為他們所有人，他們是一個整體，缺了誰都不完整。

宋今有些困意，揉了揉有些麻的雙腿，對花滿樓說：“我們回去吧，今日放松了一天，明天開始就要抓緊時間了。”

自從決定要去查木道人的事情，宋今就覺得日子有了盼頭，總算有些目标了。

花滿樓說，“好，我們回去。”

話還沒說完，周身氣勢都變了，宋今低着頭收拾肉串的竹簽，等一擡頭，就看到白玉堂站在兩人面前。

宋今：“……好巧。”

白玉堂看着那竹簽子和酒葫蘆，表情詭異，“你是怎麽想到來這裏吃肉喝酒的？”

宋今歪歪腦袋，“因為覺得有趣啊。”

白玉堂扶額，此人果然已經醉了。

他看向花滿樓，愕然了半晌，試探問道：“花前輩。”

花滿樓內心感嘆，十年已過，竟已成前輩。

笑道：“錦毛鼠白玉堂，久聞大名。”

白玉堂竟然罕見的有些局促，他實在是不知道為什麽花滿樓會陪着宋今這麽鬧。

宋今好奇：“你怎麽看見我們的？”

白玉堂說：“這個還需要問？擡頭一看就看到了啊！”

紫禁之巅并沒有多高，只是一般人絕對不會擡頭看而已，白玉堂只是給龐昱驅毒結束之後，發現展昭還沒回去，便想着在護城河邊散散步，順便将貓兒和包大人接回去，沒想到，一個擡頭，看到宮殿之上兩個人影，再一近看……滿頭黑線。

如果非要精準的形容白玉堂此刻的臉上表情，那應該是一個大寫的【服】。

宋今聽白玉堂的解釋，不得不問兩個問題——

“你怎麽會給龐昱驅毒？專門來接展昭回家？嘿嘿嘿，嘿嘿嘿。”

白玉堂：“………………你到底在想什麽啊！”

宋今十分無辜，“啊？你誤會什麽了？”

白玉堂有點暴躁。

花滿樓笑道：“走吧，回去。”

宋今乖乖的：“哦。”

宋今喝醉了，花滿樓就伸手去牽她。

白玉堂吃驚的看着花滿樓以一種并不冒犯的姿勢摟住了宋今的腰，将人帶下宮殿，幾個起落，身形竟要掩蓋在夜色中。

“好輕功！”白玉堂贊嘆一聲，縱身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