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霍瀾音被周荷珠拉過來的時候,兩個人都沒帶丫鬟。她獨自在梅園裏停留了好一會兒,也算是躲清靜。她微微擡着下巴,去瞧日頭,曉得要不了多久要開正宴,再缺席恐怕不好,這才離開梅園,往前面去。

“瀾音姐姐,在這裏瞧見你可真是太好啦!”

霍瀾音回過頭,看見沈辛月邁過月門。她瞧上去微喘,像腳步略急。沈辛月是沈家幺女。至于沈家,是曾與霍瀾音議親的沈家。

霍瀾音掃過沈辛月身後,見她獨身一人,略驚訝,問:“你怎麽自己在這裏?”

“我和姐妹們在逛園子瞧雪景呢,不過是回母親身邊一趟,再去園子就迷了路。這附近竟然是連個丫鬟都沒有。不過幸好遇見瀾音姐姐啦。”沈辛月說着朝霍瀾音走過來,親昵地挽住霍瀾音的手腕,又小聲抱怨了一句:“這兒怎麽那麽清淨,連個下人的身影都沒有的。”

霍瀾音解釋:“一到了冬天家裏西北角很冷,只有一處梅園,本就清淨。何況今日這麽多賓客,下人都去前頭伺候着了。倒是怠慢了你。”

“梅園?雪日賞梅最好啦。你帶我去瞧瞧好不好?”沈辛月眨巴着眼睛望着霍瀾音。

霍瀾音點頭答應,說:“不過一會兒就要開宴,咱們不能久留。”

“知道啦!”

沈辛月開開心心地挽着霍瀾音的手腕往梅園去,可剛走進梅園沒多久,她就松開了手,臉上的笑也沒了,眉眼揪起來,一副歉意的樣子。她向後退了一步,不好意思地說:“瀾音姐姐,我騙人了……”

霍瀾音皺眉,她忽然想到了什麽,迅速轉身,果然見到沈肆歡慢悠悠地從梅林另一側走出來。

冬日雪路難行,今日來的未出閣姑娘大多都是由兄弟相送。霍瀾音倒是沒想到送沈辛月的人會是沈肆歡,不過瞧着這兄妹倆來的這一出,霍瀾音也了然。

沈肆歡朝這邊走來。這樣冷的天,他沒穿棉衣和大氅,只穿了一身青色的長衫,衣襟和袖口繡着竹紋,腰間懸着一支竹笛。其貌俊朗自是不必說。

君子如玉,西澤有雙。一是霍瀾音曾經的兄長周自儀,另外一個便是眼前的沈肆歡。二人皆是文采卓絕,風度無雙。周自儀不在府中,正是奔赴京城準備開春的科舉。不過沈肆歡與周自儀不同,他無心仕途,寧願飲酒成詩,賞花賦笛。

沈辛月苦着臉:“瀾音姐姐,你可千萬別生我的氣。我要是不幫忙四哥就要把我和人私會的事兒告訴別人了!”

“和人私會?”霍瀾音看向沈辛月。

沈肆歡輕笑了一聲。

沈辛月一驚,頓時捂住了自己的嘴,眼兒也瞪得圓圓。她怎麽自己說出去了?她結結巴巴:“我、我先走了,你們聊!”

“你別走。”

霍瀾音和沈肆歡異口同聲。

以霍瀾音和沈肆歡的關系,實在不該再相見。若是孤男寡女獨處更是不應該,沈辛月留在這裏,若是被旁人撞見,倒也不會太尴尬。

霍瀾音回過身,朝沈肆歡行了一禮,規矩地開口:“沈四公子。”

沈肆歡懶散靠着一株梅,他笑,說:“你知道我今日尋你的緣由。到底是不死心,想來問個究竟。”

霍瀾音擡眸對上沈肆歡的含笑的目光,平靜說道:“也請沈四公子明白我的難處。不要再托小厮送信于我,我不方便再收。”

“為何?”沈肆歡站直身,朝霍瀾音走過去。

當兩個人之間的距離還有三步時,霍瀾音向後退了一步。沈肆歡也不再向前,他扯起一側唇角,笑問:“你的身世與你我婚事何幹?”

“與沈四公子自幼定親的人是周家二姑娘,不是瀾音,瀾音如今在周府行三。”

沈肆歡“唔”了一聲,似乎考慮一下,才問:“倘若我辭了這門娃娃親,再重新登門求娶又如何?”

沈肆歡自小就知道自己和霍瀾音有婚約。他倒也不是有多喜歡霍瀾音,只是霍瀾音畢竟是西澤第一香美人。霍瀾音和曾經做了十六年丫鬟的周荷珠放在一起,他是傻子才會選周荷珠。

“不如何。”霍瀾音直視沈肆歡的目光。

“理由?”沈肆歡再問。

“我看不上你。”

沈肆歡眉目間春意盎然的笑容有一瞬間的凝滞。片刻之後,他迅速整理了臉上的表情,重新笑了起來。

“呵,你這算不算是逃婚?或者說抛棄我啊?”

“算是吧。”霍瀾音想也不想地回答。

沈肆歡臉上的笑意更甚,他忽然朝霍瀾音伸出手。霍瀾音立刻再次向後退了一步,不過還是遲了一瞬。

沈肆歡撚起落在霍瀾音發間的一片紅梅,紅梅在他指間翩翩而落。他笑,說:“別怕,我沈肆歡沒那麽小肚雞腸,還不至于惱羞成怒動手打你。”

霍瀾音猶豫了一下,鄭重道:“沈四郎,你我有緣無分,既然緣分已經斷了,不必再強求。至于你是不是要娶我二姐姐都與我無關。我只是希望,倘若你真的對我二姐姐不滿,也別把事情做得太難看。而倘若你允了這門婚事,日後萬望好好待我二姐姐。瀾音在此謝過了。”

霍瀾音微微屈膝行了一禮,轉身就走。

卻又在轉身後愣住了。

王嘉瑜和王景行站在不遠處,在他們旁邊還有一個周府的領路小厮平安。霍瀾音多看了一眼那個小厮——他是周府管家和錢媽媽的兒子。

沈肆歡輕咳了一聲。

發怔的沈辛月立刻回過神來,提高了嗓門:“瀾音姐姐,我和哥哥來看梅,沒想到在這裏遇見你!你剛剛不是說要去前頭?你去吧,我和哥哥再轉轉!”

“好。”霍瀾音也不多說,朝着王家兄妹走去。

沈肆歡瞧着霍瀾音的背影,摸了摸下巴。原本只是二選一擇優的問題,如今怎麽反倒覺得更有趣了?

讓霍瀾音憂愁的不是被王家兄妹撞見,而是被平安撞見。平安定然會告訴錢媽媽。誰知道錢媽媽會不會從中作梗?若是瞎嚷嚷傳來傳去,傳到了周荷珠耳中,還不知道她怎麽想。

“表姐,表哥。”

霍瀾音目光掃來時,王景行規矩地點了下頭。

王嘉瑜笑着說:“看你被荷珠拉走,不由有些擔心,想過來看看。而且瞧着天色有些陰沉,恐怕一會兒要下雪。擔心你挨凍再淋雪。”

王嘉瑜拍了拍臂彎裏的鬥篷,又不動聲色地看了王景行一眼。

——送棉衣是王景行的意思,只是他不方便,只好托王嘉瑜之名。

霍瀾音道了謝,和王家兄妹一起往前頭走去。

王景行不由回頭望了沈肆歡一眼,剛好對上沈肆歡的目光。沈肆歡笑了笑,王景行颔首,收回目光。

霍瀾音悄悄打量着平安的臉色,琢磨着該如今處理這事兒。眼看就要走到前院,迎面遇見一路小跑的莺時。

“姑娘!出事了!”莺時提起裙子,快步朝霍瀾音跑來。

“怎麽了?”霍瀾音皺眉。雖然才十三歲的莺時不夠沉穩,可也不會大驚小怪。

莺時看了一眼王家兄妹,把湧上嗓子眼的話咽了回去,重新斟酌了語句:“二姑娘本來和趙家、孫家等幾位姑娘在院子裏說笑閑聊,忽然有人将二姑娘扯走。二姑娘吓着了。”

“什麽人那麽大膽?”王嘉瑜驚了。

“那人戴着皂紗帷帽……”莺時沖霍瀾音眨眼。

霍瀾音頓時變了臉色,忙說:“表哥表姐,我先去前面看看。”

霍瀾音顧不得別的急忙腳步匆匆地往前頭跑去,她心裏慌慌的,一邊跑一邊壓低了聲音詢問莺時:“到底怎麽回事?”

“我也不知道呀!就是我剛剛說的那樣!”

衛瞻快煩炸了。

他立在原地沒動,那群花花綠綠一邊說笑一邊朝這邊走來。別人都明着欺負這個周家二姑娘了,可她像個啞巴似的一聲不吭。

看得衛瞻煩躁。

媽的,怎麽說也是他的女人。

他直接走上去将人拉走,可是剛一握上周荷珠的手腕,就發覺不是她。他松了手,懶得再理周荷珠,只想轉身就走。

可是旁人不知道衛瞻的身份,周荷珠是知道的。她吓傻了,哆哆嗦嗦。跌在地上的時候,下意識地抱住了衛瞻的腿,結結巴巴喊出一句:“饒命!”

賓客陸續望過來,圍過來。

衛瞻黑了臉,只想把她拎進一旁的湖裏,洗洗腦子。

衛瞻這麽想的,也打算這麽幹。即使湖裏結了厚厚的冰。他剛捏住周荷珠的肩膀,周荷珠吓得直哭,不停地喊“饒命”。

“荷珠!”霍瀾音匆匆跑來。

她氣喘籲籲跑到衛瞻面前,雙手死死握住衛瞻捏着周荷珠肩膀的手,喘息着說:“荷珠有什麽地方惹了大……您,您別跟她計較!”

衛瞻暴躁地只想把這個撲過來的女人也一并扔進湖裏。

可是這個聲音,這個臭味兒,還有這個欲語還休的喘息聲……

衛瞻目光落在握着他手腕的柔荑,他反手捏住了霍瀾音的手腕,捏了捏。

哦,原來是這一只啊。

他擡眼,看向霍瀾音的臉。

實話實話:“呦呵,這麽好看的啊——”

眼前隔着一層皂紗,總覺得看不真切。衛瞻捏着霍瀾音的肩膀,将她拉到身前,他俯下身來,帷帽的皂紗垂落撫過霍瀾音的臉,把她的臉拉進皂紗裏面,仔細地看。

人群響起一陣驚呼。因為皂紗擋着,旁人瞧着倒像是衛瞻把霍瀾音拉進懷裏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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