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霍瀾音慢慢回過神來,隔着一層皂紗,去望衛瞻的眼睛。

“夫人!”幾個丫鬟和婆子急忙跑去扶宋氏。

宋氏疼得又哼又叫,幾個下人也是吓壞了,驚呼起來。

衛瞻被嘈雜聲吵得朝宋氏走去,手腕忽然被人拉住。他回頭,對上霍瀾音的目光。

“殿下,算了……”

衛瞻甩開霍瀾音的手,也不再理宋氏,走了。

霍瀾音站在原地,看着宋氏被丫鬟婆子們攙扶起身往外走,心裏竟然異常平靜。

一層又一層的失望堆積,如今那顆心裏再也不會有任何期待。

就這樣吧。

她在心裏默默地說——就這樣吧,過往十六年就這樣了斷。祝您長命百歲萬事順遂。只是從今往後再不相幹。

“音音……”姚媽媽一陣揪心,“你別難受。可能是錢媽媽又胡說挑撥了。你是知道的,夫人最聽錢媽媽的話。”

霍瀾音去看姚媽媽後背的傷口。

宋氏将姚媽媽的外衣抽破,隐約滲出血跡。霍瀾音一驚,先是吩咐莺時去看着宋氏那邊的動作,然後立刻拉着姚媽媽回屋,給她上藥。

姚媽媽後背上的傷口有小臂那麽長,觸目驚心。

“本來就病着,為什麽要給我擋呢?”霍瀾音心疼得要命。

她小心翼翼地給姚媽媽塗上藥,又為她穿好衣裳。她慢慢彎下身子,伏在姚媽媽的膝上,輕聲問:“阿娘會不會也覺得我故意去搶荷珠的未婚夫?”

“怎麽會呢?我的音音才不會。”姚媽媽笑着輕捋霍瀾音的柔軟長發,“就算我的音音喜歡沈家公子,覺得錯失良緣也是正常。更何況我知道音音并不願再和他有牽扯。定然是沈家四郎不想娶荷珠,想法子騙你去的。”

“阿娘怎麽知道?”霍瀾音心裏微暖,彎起眼睛。

“傻孩子,你可是我看着長大的。”

周荷珠跌跌撞撞地跑進來,連門都忘了敲。姚媽媽換下的衣服放在一旁,上面沾着血跡。周荷珠驚得捂住自己的嘴,她拼命搖頭,解釋:“不是我!我沒有說!雖然我知道梅林的事情,可是我真的什麽都沒說!”

“平安告訴你的?”霍瀾音問。

周荷珠使勁兒點頭。

姚媽媽說:“平安能告訴你,自然也能告訴別人。我知道你不會害音音的。”

周荷珠紅着眼睛站在門口,目光複雜地望着姚媽媽,也不進去。

姚媽媽又說:“我這裏沒什麽事,倒是夫人的手恐怕傷得不輕。你現在剛剛被認回去,這個時候不去陪着她,反倒來我這裏,夫人知道了恐怕要生氣。”

周荷珠搖頭。

“去吧。”姚媽媽笑着再催。

周荷珠咬唇,終究還是一步一回頭地走了。

姚媽媽臉色微白,整個人都很虛弱。霍瀾音扶着她躺下休息,悄悄退了出去。她回到房間,去打聽消息的莺時還沒回來。她倒也不是擔心宋氏的手傷如何,而是擔心錢媽媽又在宋氏面前出壞主意。

霍瀾音等了好久,莺時才一臉凝重地跑回來。

“如何了?”霍瀾音問。

莺時皺着眉,急說:“我從夫人院子裏的丫鬟那兒聽說錢媽媽出主意讓夫人将姚媽媽賣出去!不過她也說聽得不夠仔細,而且也沒聽到夫人的意思!”

霍瀾音心驚。

錢媽媽出的主意,十個裏有九個都會被宋氏允了。當年宋氏将錢媽媽配給管家,嫁過去之後她才知道管家之前多次求娶姚媽媽被拒。就為這事兒,錢媽媽恨了姚媽媽十幾年。之前姚媽媽是她這個得寵幺女的乳娘,錢媽媽對姚媽媽的不滿只能忍着。如今恐怕……

霍瀾音心煩地轉頭望向窗外,卻聽見姚媽媽從房間裏出來,腳步匆匆地往外走。姚媽媽病着,身上還剛落了傷,這是要去哪兒?

霍瀾音想到先前莺時說起姚媽媽這些年并沒有服藥,看了莺時一眼,莺時立刻抿起唇。霍瀾音也不追問,幹脆悄悄跟着姚媽媽出了府。

莺時苦着臉跟着後面,小聲說:“姑娘,咱們還是回去吧?別生事端了……”

霍瀾音不理會。如今她再也沒有什麽顧慮,還怕什麽事端?她帶着莺時一路尾随姚媽媽,躲在角落裏,看着姚媽媽走進一間糧鋪。

“怎才來?還以為你今日不來了!”糧鋪老板笑着迎上來。

“說好的怎麽會不來,只是有事耽擱了。”姚媽媽解釋。

糧鋪老板笑呵呵地說:“還是往常的量送去?”

“最近手裏閑錢不多,這回暫且送去一半。”姚媽媽将裝着碎銀的荷包遞過去。

糧鋪老板掂了掂,猶豫了一會兒,終于下定決心,說:“這回還是按照以前的量,另外一半全當我鋪子做善事了!”

姚媽媽連連道謝。

霍瀾音聽了個稀裏糊塗,不過也隐約有了個猜測。

“所以,這些年我給阿娘的錢,她都買糧送出去了,甚至連藥錢也送出去。”霍瀾音看向莺時,“你很早就知道?那些糧食送給了誰?”

莺時瞪圓了眼,連連解釋:“姚媽媽是大善人,沒有送給什麽外生子!不不不,根本沒什麽外生子!”

“你胡說什麽?”霍瀾音皺眉。

莺時撓了撓頭:“我以前不在姑娘身邊伺候,只在外院做雜事。姚媽媽就讓我跑腿過幾回,有的時候是去糧鋪,有時候去布莊。至于到底送給了誰我也不曉得。姚媽媽只是說送給和她一樣的人。”

“和她一樣的人……”霍瀾音喃喃自語,看向姚媽媽。

姚媽媽和糧鋪掌櫃說了一會兒話,匆匆轉身,沒走幾步就看見了霍瀾音,不由愣住。

和她一樣的人,和她一樣父兄夫子死在戰場上的老弱婦孺。

街道熙熙攘攘,霍瀾音和姚媽媽默默一起往回走。莺時跟在後面。

“怎麽連藥錢都送了出去?”霍瀾音問。

姚媽媽溫聲說:“我這病只能靠藥養着,那要多少藥?不吃藥也不會丢了性命,他們更需要。”

霍瀾音沉默。

“以前最大的心願就是荷珠平平安安長大,你疼她,不會虧待她,會給她尋個好親事。我看着她嫁一個對她好的人,也算了了心願,去到下面也能給你爹有個交代。現在……”

姚媽媽看向霍瀾音,愁思千絲萬縷。現在她有了牽挂,放心不下霍瀾音。

賣冰糖葫蘆的小販吆喝着走過。

姚媽媽用荷包裏僅剩的錢買了一支,遞給霍瀾音。

霍瀾音咬了一口紅紅的山楂,酸酸甜甜。

她回頭問莺時:“你身上帶錢了嗎?”

莺時摸了摸腰際:“帶是帶了,可是只有幾文錢!”

“夠了。”霍瀾音走到最近的一個賣香囊的小攤販前,挑一個最便宜的。

“你買這個做什麽?我回去給你縫一個也比這個好。”姚媽媽說。

霍瀾音道:“來不及了。”

回去之後,霍瀾音沒等小豆子來請她,主動去尋衛瞻。

林嬷嬷将霍瀾音引到衛瞻房中,道:“大殿下在沐浴,剛進去沒多久,許是還要再等一會兒。桌子上有書,夫人若是無聊可以随便看看。高桌上放着我中午剛蒸的點心,夫人也可以嘗嘗。”

“有勞林嬷嬷。”

林嬷嬷颔首,悄聲退下去。

霍瀾音起身走到窗下桌前,随手翻了翻書冊。都是些農政工兵類的書籍,霍瀾音以前沒有看過,她随意翻看着,起先看得一知半解,後來倒也看了進去。

衛瞻進來的時候,霍瀾音因為太專注沒有發現。

衛瞻看見霍瀾音有些驚訝,朝她走去,立在她身後,問:“看得懂?”

霍瀾音吓了一跳,忙放下手中書冊,起身道:“大體看得懂,不過的确有些地方看得迷迷糊糊。”

衛瞻身上只随意披了一件寬大的單衣,松松垮垮,露出大片胸膛。墨發披散着,半濕半幹。他将身上的單衣脫下,扔到衣架上,取來玄色寝衣,一邊穿一邊問:“過來看書的還是承歡的?”

“我、我……”霍瀾音忽然變得有些結巴。

衛瞻慢條斯理系好腰帶,看向她。

霍瀾音垂下眼睛,一雙手背在身後,十分窘迫的樣子。

“我、我……來送東西……”霍瀾音緊張地微喘。

“送東西?”衛瞻笑了一聲。

霍瀾音慌忙改口:“沒有……我先回去了!”

她慌慌張張往外跑,将手中捏着的香囊塞進袖中。

衛瞻兩步跨過去,将她拉回來。

“什麽東西?”衛瞻輕易扯出霍瀾音袖中的香囊。

“送我這玩意兒?”

“繡得不好,殿下定然看不上的。還、還給我……”霍瀾音伸手去搶。

衛瞻擡起手,霍瀾音踮着腳尖也搶不回,她急得眼睛都紅了。

衛瞻瞥着霍瀾音紅着眼睛的緊張樣子,笑:“這算定情信物不成?”

霍瀾音眼裏的淚一下子滾落出來,委屈得不得了:“殿下不稀罕還我就是了……”

衛瞻便收了笑。

“收了。”

他随手一扔,将香囊準确扔到十錦架的格子裏。他在椅子裏坐下,擡起一條腿搭在另一條腿上,眼睜睜看着霍瀾音濕漉漉的眼睛裏浮了笑。

霍瀾音挪到衛瞻面前,膽怯地說:“殿下能不能給我點東西?不要貴重的東西!給我寫一個字也好……”

她聲音低下去,也低了頭,雙頰染上一層淺淺的紅。美人含羞,怎不醉人。

這算交換信物?小姑娘的心思真無聊。

衛瞻嗤笑了一聲,将指上的扳指摘了扔給她。

霍瀾音急忙接住。她自小喜歡玉石古玩,一眼便看出來這扳指價值連城!

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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