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臨江仙,虛漁

(一)

清袅除了釀酒,還喜吃魚。

鮮滑蒸香,汁浸白條。

往日裏常路過的那個啞巴漁夫在這個春天裏一直不見蹤影。清袅郁悶的想,他也許是擇了它路,不再路過這裏。

只嘆那些個鮮美的魚兒了。

她嘆着息,撥弄着簾下流蘇,一時間百無聊賴,盼着趕快來個客人講講故事也好。

外面是個風和日麗的好天氣。

一抹袅娜娉婷而來。

素藍布衣的少婦绾着一頭油黑溜順的頭發,挎着舊籃,在她門前矜持的問好。

“姑娘要魚嗎?”

她半掩的頰面印着似團的胎記,半露的頰面卻嬌柔美麗。

(二)

清袅蹲在盆邊看着解了草繩還能游來游去的幾尾鯉魚,清了錢便随口問她認不認識常路過的那個漁夫。

少婦別了別耳邊的碎發,有些腼腆道:“那是婦人的郎君。”

清袅驚訝了一番,好奇道:“今日怎是娘子親自外出?”

少婦眉間黯了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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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袅倒了杯極淡的酒給她,她道了謝,撫着半是胎記的臉,呓語道。

“笠郎他......睡了很久了。”

(三)

荻娘是江邊漁家女。

生下帶着胎記,占據了半邊臉頰,驚到了她雙親,也不如她其他姊妹那般會說話,故而在本就拮據的家裏更加拮據的生長。

同齡人懼怕她,常朝她丢石子,一起奚落她。沒人願意和荻娘做朋友,荻娘就經常獨自坐在江邊,對着那一叢十分茂密的蘆葦發呆。

她天天去。

天天呆。

直到有一日。

暴雨打濕了發呆的荻娘,她還癡癡傻傻的坐在那裏,看豆大的雨珠滾砸在蘆葦上,打的那葦幾乎要折腰。

她挽起褲腿淌到蘆葦邊,見它搖搖擺擺的可憐,便抖起了衣裳,踮着腳給蘆葦遮雨。

可是衣裳是破爛的麻布衣,大雨珠子浸過衣裳滾砸在她頭上臉上,也照舊砸在蘆葦身上。

荻娘傻傻的對蘆葦道。

“是不是好受了些?雨馬上就會停的,我替你也擋擋風好不好?”

蘆葦垂在她眼前,一動也不動,一聲也不吭。

荻娘摸了摸它的穗,像是安撫。

(四)

那日過後荻娘又被丢了石子。

有人匆匆路過時看見她站在水裏替蘆葦擋雨,還嘀嘀咕咕說了很久話,越發覺得她那半張臉可憎可怕。荻娘不懂辯解,也不善言辭,被砸破了額角也只會坐在江邊沉默。

她太膽怯了。

風柔柔的撫着蘆葦,蘆葦也沉默的望着荻娘。荻娘抱着腿,看着江水橫闊,一線天洽。

遙遠的船只張帆順風,漂向她此生都看不見的風景。荻娘癡癡的神往,小心的珍藏這份心思,如同遙不可及的雲端。

蘆葦靜靜。

終于有個人,坐下在她的身邊。

(五)

這個男人也很沉默。

他每日都會坐在那裏,比荻娘還要守時。荻娘之前從沒見過他,他長相平凡,普通的像個漁夫。可是荻娘毫無懼怕,大概是他從來只坐着望遠方,不看她也不同她講話。

有一日荻娘在家挨了打,餓着肚子發呆。

男人默了很久,忽地從那邊推來一包吃食。

荻娘從未受過給予,她受寵若驚又擔驚受怕的慌忙推回去。

男人無聲地看着她,向她緩緩伸出手。目光誠懇,毫無惡意。

荻娘神使鬼差的把手交了去,男人目光落在她纖細卻傷痕累累的手上,将吃食輕輕放在她掌心。他目光柔和,帶着治愈。

荻娘打開還熱着的黃油紙,裏邊是切工整齊的鹵牛肉。她從未吃過鹵牛肉,大概是被那撲鼻的香氣引誘,眼角酸脹,還猶自倔強的抹着淚。

男人不解的望着她。

荻娘沖他露齒一笑。

“我想帶給我爹娘吃,可以嗎?”

男人颔首,繼續坐在那裏。荻娘不好意思的紅了紅臉,小聲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男人想了想,在兩人中間的泥土上一筆一劃寫了兩個字。可是荻娘不識字,只能将比劃生硬的記在心裏。

後來她求了村裏唯一的老秀才,才知道那兩個字念作“織笠”。

織笠。

再後來。

荻娘一生只會寫這兩個字。

(六)

荻娘的話開始變多,但她從不抱怨,她只給織笠講些有趣的事情。譬如門前花開,昨日雨後。她講話時眉目飛揚,先前的膽怯一掃而空。

織笠什麽都聽着,從不開口。

他目光一如既往的柔和。

荻娘人生中第一次發覺,被人這般望着是何等的幸福。甚至左右她至今的胎記都顯得無足輕重,織笠望她的目光純粹自然。

她問織笠,“你為什麽從來都不說話?”

織笠指了指自己的喉,對她微帶歉意的笑了笑。

他是個啞巴。

荻娘光彩的瞳眸黯淡下去,她有些難過,又有些心疼的對他道歉。織笠意識她不要在意,她摸着自己的左頰,對他淺淺笑道:“你這樣的好,不能說話也這樣的好。而我口舌如常,卻還糾纏在容色上......我常常想,若是沒有這胎記,會不會更容易活些。”

織笠想安慰她。

可是他的角色注定是個默角。他在心裏不斷地重複,不斷地說着她的好她的美,可是喉頭沉重,他什麽都說不出來。

人類的言語縱然蒼白,可這一刻他卻無比渴望。

若是。

能說話就好了。

(七)

荻娘越長越開,她的臉一邊胎記深刻,另一邊卻嬌美非常。別有用心的人開始垂涎她的一邊,他們不懷好意的游蕩在她家左右,甚至嚣張跋扈的上門要人。

荻娘的爹娘最終願意用三十個銅板的價格将她賣掉。

荻娘逃出家門,逃出村子,逃到江邊。江水阻隔她的方向,她脆弱的不堪一擊,她只能逃。

逃到織笠的身邊。

織笠像是永遠待在江邊,荻娘跑向他,用盡全力的撲進他胸口,在哭泣中道:“帶我走吧。”

他目光憐惜又憂傷,他帶着荻娘上了一艘小舊的蓬船離開了這裏,然後他們飄蕩在江中,蓬船就是家。

荻娘常常在半夜驚醒,怕被抓回去的惶恐時刻圍繞在她的身邊。她變得不愛說笑,甚至疑神疑鬼,徹夜難眠。

織笠的懷抱都不足以安撫她的擔憂。

終于有一天,她從睡夢驚醒,在哽咽中道:“織笠......織笠......和我說說話吧......我很怕。”

織笠為她系好外衣。

沉默在黑暗中。

(八)

驟雨疾風的那個夜裏,織笠送荻娘上了岸。他在暴雨中疼愛的摸着她的發,在她依戀的目光中,拉起她的手。

這雙手再也不是當初操勞傷痕的手了,這雙手被他悉心養的白嫩纖長。

織笠滿足的捏了捏她的指尖,将一包碎銀放在了她掌心。

回家去。

我去提親。

荻娘不安的握着他,擔憂道:“那你呢?你今夜将哪裏去?”

織笠沒回答。

最終他在暴雨中一腳深一腳淺的離開了,漆黑的夜吞噬他。那從茂密的蘆葦被雨打的東倒西歪,一片狼藉。

織笠去做了交易。

(九)

織笠是蘆葦。

沒靈氣,也沒有佛性,甚至連五識都花了半生才打開。

他從未想過自己能化成人。

至少在那個大雨傾盆之前,在那個發呆的姑娘為他擋雨之前,在她笨拙又呆傻的陪伴之前,他從未想過。

這樣愚鈍的生靈連精怪都稱不上。

而他首先嘗到的情感叫做心疼。

随後他和江中的長生蚌做了第一場交易,他要成人。

長生蚌拿走了他的聲音。

他以啞巴的身份陪伴她。

當他再找到長生蚌的時候,這只生命無邊,蒼老遲鈍的巨大蚌靈睜開一只眼打量他,吐出廢棄的泥沙。

“江邊愚鈍的葦,你用什麽來做交易呢,你除了生命什麽都沒有。”

我願意用生命換取聲音。

“不。”長生蚌閉起眼,“盤古開天地之前,吾便孕育混沌之中。吾比這天地世道都要延長,吾最不需要的就是生命。”

求求你,還給我聲音,你要什麽我都願意。

長生蚌沉默了很久,久到魚兒都在它青苔滄桑的殼上覓食嬉戲。終于它的嘆息穿越江水,它道。

“吾還給你。但是,你背棄交易的懲罰終将來臨,因為取巧得到人身,那該坦誠再回歸生靈。你回去吧。”

(終)

織笠搖着船回到荻娘身邊。

他開口求了親。

他們終于相伴一起。

雖然他逐漸虛弱,只能依靠睡眠艱難的維持人身。但是這又有什麽呢,荻娘會打理貧窮家中的一切,陪在他身邊,等待他下一次的蘇醒。

漫長的生命中,他們都是平凡甚至卑微,然而相互等待已然成為一種不可侵犯的習慣。

清袅送荻娘出了門。

站在門邊擺着手告別。

等待他們下一次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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