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宋欽什麽都沒說,殺人般瞪了她一眼就走了,褚風跟随其後,臨走前遞給她一個好自為之的眼神,沈寂不知去了何處,唐瑜轉過身,偌大的院子就她自己。

回到後院,唐瑜惴惴不安。

她真的不是故意的,用自己換父親的命,她心甘情願,她也知道得到了就該付出,從未想過投機取巧躲過去,更未奢望能在宋欽的王府全身以退。只是她管不了自己的身體,就像餓了就想吃飯,宋欽親她嘴唇她能忍,他用舌頭……

胃裏又一陣不适,唐瑜趕緊轉移心思。

現在該怎麽辦?宋欽生氣了,會氣到什麽地步?

唐瑜不知道,她道歉了,宋欽不理她,她真的想不到旁的辦法。

呆坐在這個陌生的房間,唐瑜怔怔地望着窗外,盼望宋欽回來她再重新賠罪,又怕他回來。

“姑娘,您先歇息吧。”明溪端着水盆走了進來,神色複雜地勸道。明湖剛剛去了後院,揀到了王爺的衣袍,兩人猜不出王爺做了什麽才會把嬌滴滴的美人弄吐了,但能想象王爺被吐之後的憤怒,換成平常人都忍受不了這樣的沖撞,更何況萬人之上的王爺?

唐瑜看到那盆清水,才記起口中異樣,叫她倒茶。

漱口淨面,唐瑜又躺倒了床上,其實睡了一上午,唐瑜現在一點都不困,但她無事可做。

明溪幫她放紗帳,放了一半,看看面朝窗內側躺的姑娘,背影單薄惹人憐惜,忍不住小聲勸道:“姑娘別太擔心,外面的人都說王爺心狠手辣,但那是對王爺不喜歡的人。今天王爺負氣離去,卻沒有懲罰姑娘,說明王爺對姑娘與衆不同,願意多給姑娘機會。晚上王爺回來,您再道個歉,撒撒嬌,王爺肯定會原諒您的。”

姑娘人美,美到向來不近女色的王爺破天荒将人弄進了後院,王爺怎麽可能舍得冷落?只是生了那麽大的氣,還是得好好哄哄的。明溪之前接受的暗衛訓練就有揣摩男人心的部分,因此她很清楚,女人哄男人,最好的辦法不是道歉,而是撒嬌,溫香軟玉在懷,再大的氣也沒了。

唐瑜聽到了,但她不信一個丫鬟對宋欽的揣測,宋欽對她能有多不同?愛她的色罷了。

忐忑不安地躺了一下午,快到黃昏,明溪慌慌張張跑了進來,“姑娘,王爺回府了,您快起來打扮打扮!”

唐瑜震驚地坐了起來,她心裏慌,腦海裏想的全是一會兒見到宋欽怎麽辦,明溪問她換哪身衣服,她讓她随便那一身,反正都是宋欽按照他的口味送過來的。明湖問她用哪些胭脂首飾,唐瑜更沒心思挑,也交給明湖看着辦。

準備妥當,唐瑜去了堂屋,準備恭候那個權勢滔天的男人。

然而等候多時,只等來一個小丫鬟,說王爺今天在前院歇了,不過來了。

唐瑜說不清心頭的滋味兒。宋欽對她動手動腳,她覺得他是好色小人,厭惡他的色,可現在,望着近在眼前的前院,唐瑜又開始害怕,怕宋欽不再被她的色迷惑,怕他對她沒了興趣,轉頭去懲罰父親。

丫鬟們端了飯菜上來,唐瑜沒有胃口,勉強用了幾口粥,又回屋躺着去了,像籠子裏的金絲雀,不對,她連金絲雀都不如。金絲雀每天蹦蹦跳跳的,叫聲歡快,她擔心父親擔心自己,做不到那樣的無憂無慮。

明湖悄悄去前院回話,“王爺,您走後,姑娘一直都悶在房裏,沒有離開過房間。穿衣梳妝都讓奴婢們安排,她沒有挑選任何一樣。王爺沒去,姑娘晚飯只用了小半碗粥,現在又歇下了,愁容滿面的。”

宋欽靠在榻上,面無表情。

明湖低頭退了出去。

褚風瞅瞅閉目養神的主子,不敢妄加揣度。

“去問問沈寂,還要等多久。”宋欽突然開口道。

褚風領命而去,才出堂屋,就見沈寂一身青色長衫不緊不慢地沿着走廊走了過來,裝得世外高人似的。褚風往前走幾步去迎他,低聲詢問檢查結果,“有不幹淨的東西嗎?”

沈寂神色淡然,卻點了點頭。

褚風愣在原地,想到後院那個長得嬌滴滴卻不識好歹的姑娘,突生一種恨鐵不成鋼的憤怒。好好的美人,她攙和朝廷争鬥做什麽?嫌自己命長是不是?自尋死路,王爺再看重她,這回也絕對輕饒不了。

眼看着沈寂進了堂屋,褚風趕緊追了上去。

“王爺,她那個蓮花紋粉青釉的胭脂盒裏裝得的西施淚,此毒無色無味,狀似凝脂,塗在女子身上,男人親近便會毒從口入,在體內潛伏三日,三日後暴斃而亡。白瓷小瓶裏裝的是解藥。”

站在榻前,沈寂平靜地道。

褚風臉色更難看了,如果只有毒藥,他們還可以為唐瑜找理由,可能是太後賞賜裏混進來的,可唐瑜竟然還備了解藥,說她不知情,誰信?分明就是太後派來的西施,将計就計,存心要害王爺。

兩個心腹侍衛一起看下榻上的男人。

宋欽鳳眼輕阖,英眉舒展,看不出任何喜怒,良久良久,他才睜開眼睛,淡淡問道:“你們說,太後的毒是哪裏來的?”

沈寂神色依舊,褚風眉頭緊緊皺了起來。太後、小皇上身邊都有他們的人,母子倆深居宮中,除了拉撒睡覺這等過于私密的事,幾乎萬事都在他們掌握,包括衛國公府與景寧侯府下人進出,褚風以性命擔保,太後絕沒有可能自己弄到這等罕見的毒藥。

可是除了衛家、唐家,太後并沒有特別召見過任何……

“長公主!”褚風驚駭地看向主子,只是才說出來,他先否認了自己,“沒有理由啊,長公主幫太後,她有什麽好處?”一個公主,連孩子都沒有,不論誰當皇上都影響不到她的榮華富貴,有什麽必要瞎攙和?

宋欽盯着沈寂。

沈寂在發現胭脂毒時便開始思量此事了,主子示意他說,他垂眸道:“王爺,屬下仔細回想了去年到今年的事。去年七夕,長公主進宮與太後敘舊,月底三公主突然染病,太醫苦無對策,期間長公主也曾進宮探望。

中秋當晚,王爺偶遇唐姑娘,九月邀請唐姑娘來王府替三公主慶生。今年三月,唐姑娘與衛昭出游,王爺曾經露面。三月底長公主再次進宮,當天唐姑娘也随衛國公夫人探望太後,太後提議五月在宮中為唐姑娘辦及笄禮,随後請王爺允三公主過去熱鬧。唐姑娘及笄當日,她與三公主、皇上同時落水,王爺先救了唐姑娘。

其後,六月唐姑娘去安國寺齋戒,為母禮佛,王爺登山當晚,唐家別院走水,王爺親自救人。月底景寧侯出事,唐姑娘夜訪王府,求王爺救父。王爺,屬下今日才想起來,長公主的驸馬韓誠韓将軍,此次也領兵出征匈奴了。

故屬下有兩層懷疑。其一,三公主無意撞見了長公主與太後的秘密,無辜招惹殺身之禍。其二,太後察覺王爺有意唐姑娘,及笄禮上既想害三公主,又試探了一番王爺對唐姑娘的心意,覺得不夠,六月放火再誘王爺出手。篤定美人計可行,秘密指使韓誠謀害景寧侯,也就是說,長公主與驸馬不合從一開始就是裝出來的,一裝就是十九年。”

壽安長公主大婚時王爺才八歲,當時長公主便與驸馬鬧僵了,十九年不曾往來,王爺又怎會無故懷疑一個沉迷男色、縱情享樂的皇姐?現在想來,宮女們傳來的消息,什麽長公主又帶不入流的東西進宮戲弄太後,分明是趁機密謀大業。而無論長公主是真心輔佐太後還是為自己奪位準備,都得先除掉王爺。

萬幸王爺行事謹慎,不然真寵幸了後院那位美人,三日後奇毒發作驟然暴斃,他醫術再高也無法起死回生。

褚風聽他說完,有理有據,身上出了一層冷汗。最毒婦人心,壽安長公主、太後、唐瑜,好三個歹毒的婦人!

“王爺,唐姑娘不能留了。”單膝跪下,褚風冷聲谏言,唐瑜貌美過人,他也曾起過憐香惜玉之心,就連剛剛得知胭脂有毒也在心底試圖替她開脫,然而證據确鑿,那樣心機深沉的蛇蠍美人,早死他早安心。

沈寂看向主子。

宋欽不知何時轉向了窗外。他想到了初遇時唐瑜對他的敬畏疏離,想到了桃林被他撞破奸情時唐瑜慘白的臉,想到了湖水裏唐瑜百般掙紮,想到了大火裏她神志不清地喊他爹爹,也想到了晌午她……吐他。

她到底知不知情?不知道,手裏為什麽又會有解藥?

今天沒在臉上抹毒,是想徐徐圖之?怕一來就動手露出馬腳?

“下去吧,安排人盯着長公主府與韓家。”轉過頭,宋欽先囑咐朝廷大事。

褚風皺眉,“那唐姑娘……”

“本王自有計較。”宋欽長腿一跨,突然下了地,徑直朝外面走去。

褚風急了,起身欲追:“王爺……”

沈寂一手攔住他,朝他搖搖頭,“王爺做事,何時沒有分寸?”

褚風惱火,低聲提醒他,“你忘了王爺闖進火海救人的事了?那叫有分寸?”

沈寂無言以對,卻還是攔着他,“先等等,也許王爺過去是……”

褚風心中一動,是啊,他都恨不得唐瑜死了,沒準王爺現在就是去親手解決那個狐貍精的。

後院,唐瑜仰面躺着,睡不着。

不怕好死,也不怕賴活,就怕不知道到底會有什麽結果。

門外忽然傳來輕微的動靜,好像有人進了門,唐瑜猛地攥緊衣襟,聽着內室門确實被人推開了,她心怦怦地跳,鼓足勇氣坐起來,挑開一側紗帳。

房間昏暗,夜色朦胧,她看着那道漸漸靠近的高大身影,又喜又怕。

高興自己有機會挽回,卻也怕他再不給她機會。

她一動不動地,呆呆地看着他來到面前,居高臨下。

唐瑜仰起頭,可這邊更暗,她看不清他的臉,只感受到了他身上刺骨的寒意。唐瑜害怕,她怕這個男人,怕自己與父親真的活不成了。她自己沒有辦法,不懂如何讨好男人,明溪勸她撒嬌,撒嬌真的管用嗎?

漫長的沉默,唐瑜怕得發抖。

如果說出言諷刺、調戲她的宋欽是個小人,這樣不發一言的宋欽,便是傳說中的殺神。

她想活着。

“王爺,您別生我的氣,好不好?”

她跪起來,緊緊抱住那窄腰,“我只是不習慣,王爺給我點時間,下次絕不會了……”

宋欽手指動了動。

她太小,跪着腦袋也只是埋在他腰那兒,哭哭啼啼的,像個孩子。

大多時候,他都把她當孩子逗弄,可是她心裏,真的像她表現出來的這樣,也是個孩子嗎?

他想着他的事情,唐瑜哭了求了,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抱着他的動作變成了深深的諷刺。

如果沒有用,她何必再自取其辱?

剛要松開胳膊,男人忽然擡起手,輕輕地揉了揉她腦頂,“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唐瑜聽了,短暫的怔忪後,趕緊又抱緊他。

頭頂傳來一聲意味不明的嗤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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