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分手

走廊拐角的另一端，因為變了天，光線有些昏暗。空氣裏碎碎作響，仿佛玻璃破碎的聲音。

地面上映着另外一個影子……

孤伶伶的無比蒼白……

被細小的光線拖出去很長很長……

司徒傑面無表情站在原地，身邊的人叫他，他看過去，也就是呆呆的樣子。幾絲陰影落在他的臉上，遮住了表情，卻遮不住滿臉狼狽。他甩開他們沖到洗手間，嘩啦啦冰冷地水接到手上，再潑向臉頰，冰冷的沖擊讓他有一些痛苦。

“司徒傑——”很多人沖進來，看着水珠從他額前的亂發滑下他的面頰，一滴緊接着一滴，慢慢地，落到地上，變成小小的濕潤的印痕。

想起雙手被楚暮放在手心親吻的她，想起深情望着楚暮的她，想起他們之間千絲萬縷似乎深刻的感情，司徒傑幾乎發瘋。

他怎麽可以忍受自己被丢棄這樣的事情，怎麽能忍受？

洗手臺前已經接滿了水，他一拳揮舞過去，水花飛濺，身上的衣服濕了大半。林曦想上前勸告，然而被任唯傑攔了下來，現在說什麽都沒用，說什麽都只會增加他的怒氣。

“嘩——”洗手臺前溢滿了水。

仔細看去，竟然是司徒傑将整個腦袋深埋到水裏去了。

雷聲起，閃電轟鳴。

幾個人呆呆地站着，不知道做什麽，也不知道怎麽做。在感情面前，所有語言都是蒼白無力的，在事實面前，所有辯解都是可笑的謊言。所以他們無法幫沈靜怡說什麽，哪怕黎紫兒，此刻也身在無邊的沉默之間。

“嘩——”司徒傑猛地擡起頭，水珠滴答地從他的頭發、從他的手指滑落，晶瑩剔透，像鑽石一樣漂亮。水珠很冷，他的面容此刻蒼白得可怕，嘴唇也失去了血色。想起那樣的他們，他雙手在身側緊縮，胸口的血液一點一點凝凍起來，變成了堅冰……

然後……

他慢慢轉回身，一個人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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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影像霧氣般消失在門口，消失在走廊盡頭，消失在醫院裏。

外面是傾盆大雨，醫院門口堆積了很多人，所有人都被這場大雨吓壞了。低低咒罵着，不甘心去不了想去的地方。只有一些剛到醫院門口的人，拎着水果和鮮花，長長舒了口氣，不顧人家厭惡的目光，大聲說了句“幸好現在才下”。

司徒傑沖進雨裏，大家攔不住他，卻也沒有跟随他。大概，是想上去把事情問個清楚吧，一個故事，主角是永遠無法處理好兩個人之間的事情的，有很多東西，還是要依賴配角來查清。

“這樣讓他一個人去真的沒關系嗎？不如我跟過去吧。”林曦擔憂地說，剛想跑過去，又一次被任唯傑攔住了。

“他這次病是生定了，你讓他靜一靜吧。你跟着去也不能做什麽，無非是陪着他一起病而已，有什麽好處嗎？我們還是趕緊上去問清楚是什麽事情吧。”

“可是……”林曦看着司徒傑，還是很不放心。

“別可是了，走吧。”

林曦被任唯傑拉走，臨走前，他回過頭看他。自己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司徒傑，所以他很擔心。

恍若在厚而濃烈的霧氣中……

有一個落寞痛苦的身影，他慢慢前進，雨水落滿在他周圍。就像每一個被父母丢棄的小孩，那深入骨髓的痛苦和怨恨，熟悉得讓林曦的心隐隐澀痛。記不清楚多少年前了，自己也無數次這樣走在大雨中，明明渴望尋找到溫暖，在別人給予溫暖時，卻怎麽也不敢要。太害怕失去了，太害怕了。

林曦忘記了，自己有沒有說過，他和司徒傑其實在很早很早以前，都只是孤兒而已。兩個漂亮的孤兒，很快就被富貴的人家認養，吃好的穿好的，什麽都有，愛也多，關懷也多。這大概就是上天對他們的補償吧，可惜的是，他們心中卻沒有了愛。而這大概，又是他們的報應吧。

所以他才那麽肯定，司徒傑絕對不會真正愛上沈靜怡的。因為一旦愛上，像他們這樣的人一旦愛上誰的話，失去之後，回絕望的吧。

此刻，那身影的消失如同它的出現般悄無痕跡。

全部都破碎吧，反正也就這樣了。

“你在想什麽？”看見沈靜怡走神，楚暮虛弱的手指敲了敲她的腦袋，嘴巴依然挂着萬年不變的笑容。他偶爾會咳嗽幾聲，惹來沈靜怡一陣陣揪心。

“沒什麽，你想吃點什麽嗎？”忽視掉內心隐約浮起的不安，沈靜怡同樣回以笑容，她的笑容不及楚暮溫暖，落在楚暮眼底，就像是桃花開在了心裏，舒服極了。然而，楚暮還是皺了眉頭。

“是不是在想司徒傑？”楚暮認真望着她，“你是不是很喜歡司徒傑？如果你真的喜歡他，那你們就好好在一起。我沒有關系，反正我，也不知道生命到哪裏就結束了，你陪着我，會體會到太多不好的情緒。我也不希望把我的絕望帶給你，只要你幸福，就好了，明白嗎？不管是和誰在一起。”

沈靜怡搖搖頭：“你不要多想，司徒傑的事情我會解決的。不管你還有多少日子，我一定都會陪着你，放心吧。你一定會好起來的，我也相信你會好起來。”

“呼呼——”風從窗戶的縫隙間吹進來，有些刺骨的冰冷，沈靜怡笑着起身去關窗。然而修長的手指在那一瞬間僵直在窗前，內心湧上前所未有的窒息感。

或許是因為隔着玻璃。

她看不清晰那個人是不是司徒傑。

在她印象裏總是保護着自尊心不願低頭的司徒傑，笑得雲淡風輕倨傲無比認定自己是個尊貴的王子的司徒傑，這一刻竟看起來那麽的孤獨脆弱。他的背影依舊是平靜的，卻讓沈靜怡有種悲怆的刺痛感。手指緊緊抓住窗簾，面色比牆壁更蒼白幾分。

“你怎麽了？”楚暮坐起來，剛剛動完手術，他還很虛弱，支持不住的身子又倒回去，被沈靜怡及時扶住，他倒在她的懷中，明明那麽溫暖，卻似有一股冰冷的觸感從她心底冒出來。

楚暮輕輕握住沈靜怡的手。

他握得很輕，像是怕驚住她，像是怕握痛她，然後用右手輕輕将她額前的發絲撥開。

“靜怡……”楚暮從她懷中退出來，靠在她已經擺好的枕頭上，“你到底怎麽了？看上去不太好。”

病房裏。

幽暗的燈光。

沈靜怡如石雕般一動不動地坐在病床旁，她呆呆地望着地面上自己的黑影，腦中一片空白，只覺那黑影将會要撲過來，把她一口一口地吞噬掉。

不知過了多久。

沈靜怡擡起頭看着他，淡淡地說：“我可能要回趟學校，有些事情要去處理一下。不過我馬上就會回來的，好嗎？”

她說得那麽輕，好像蚊語。

“現在嗎？可是外面下着大雨，不如雨停了再去吧。”楚暮知道她是想回去和司徒傑解釋清楚，畢竟她和他一起在司徒傑面前離開，什麽也來不及說。他也并非想阻止，而是眼下外面下着傾盆大雨，他實在不放心。

“沒關系，沒關系的。”沈靜怡站起身，有些着急，但始終笑着回答：“我馬上就回來，我去叫管家。”

沒等他回答。

病房的門在她身後緩緩關上。

這一刻，誰都不知道她心裏真正的想法。可是她恍然間覺得，自己真的很累。當一個人心裏同時在意兩個人的時候，那種糾錯情感，難以用言語表達。可是，人真的，在那樣的感情下，能夠同時在意兩個人嗎？愛情，是獨一的，人多了，就會擁擠，就會累。

沈靜怡知道，自己一定要做出決定了。

剛剛那個背影是自己看錯了，還是真的就是司徒傑？如果是司徒傑的話，為什麽他會一個人走在雨裏？林曦高明他們呢？

那個晚上，他帶給她的感動，到現在還回味心尖不能忘記。可是轉眼間，就變成了要割舍的過去。沈靜怡想，她和司徒傑說清楚，就說分手是他提的，這樣，至少他還是高高在上的王子，不會因為她受半點影響。

醜小鴨，是沒有辦法變成白天鵝的。

“沈靜怡。”

一聲呵斥，讓她的步伐頹然頓住。她定定朝前方看去，林曦氣勢洶洶朝她走過來。剛一走近，就狠狠推了她一下。沈靜怡撞到牆上，肩膀一時無法挺直。她茫然地看着他們，林曦，高明，任唯傑，黎紫兒也來了，但唯獨少了司徒傑。

“靜怡。”黎紫兒上前扶住她，瞪了林曦一眼，這是她這輩子第一次瞪帥哥，“林曦你幹什麽？有話好好說行不行，別動手。”

“發生什麽事情了？”沈靜怡站直身體，分別看了他們一眼，見無人回答，又輕聲問了一遍：“發生什麽事情了？司徒傑呢？”

林曦的眼底有淡淡的沉痛，他冷冷地說：“看見你和那個叫楚暮的家夥那麽親密，他不走在呆着這裏做什麽？當你們的電燈泡嗎？”

沈靜怡的身子瞬間僵住。

黎紫兒輕輕地說：“他沖進雨裏，我們攔不住。靜怡，你和楚暮到底怎麽回事？現在你準備怎麽辦啊？如果你和楚暮之間沒什麽，就快點去和司徒傑解釋吧，他好像真的很難過很難過的樣子。”

她費力擡起頭，眼底有靜靜的憂傷：“我……我還是不去了……”

“那你是什麽意思？”林曦怒吼。

“我要和他分手，你們就對外宣稱，他不要我了。”沈靜怡轉過身，終于平靜了自己，“我和楚暮從小就認識，現在他生病了我要照顧他，幫我和司徒傑說聲對不起。”

沈靜怡低了低頭，轉身走回病房。這樣也好，要是自己親自去說，會不知道怎麽面對的。她想，司徒傑那麽帥氣，那麽優秀，沒幾天就能把自己忘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