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屈荊和攸昭保持着一種默契的沉默,沒有在家裏提起身體不适的事情。

姜慧息和屈爸爸也沒有注意到異樣。

屈荊特別擔心攸昭不舒服,噓寒問暖的,又要開車送攸昭上班。盡管如此殷勤,也沒引起姜慧息和屈爸爸的疑心,因為屈荊對攸昭一直都帶着股冒煙也似的熱乎勁,所以連心細的湯軻都沒覺得有什麽異常。

屈荊親自開車送攸昭,路上還囑咐:“最近工作不适宜太勞累了,畢竟身體要緊。”

攸昭聽着屈荊的叮囑,心裏倒是有些溫暖,臉上卻不太表現出來,只淡淡說:“醫生說了,這個和我的工作強度沒關系……”

“我看你那個醫生也不一定對,興許你沒病呢?或者是你檢查的那天有突發的異常,過後就好了呢?要是誤診了,怎麽辦?”屈荊溫和地說,“還是多看看幾個醫生,多聽聽那些專業的意見。你覺得怎樣?”

攸昭實在不喜歡看醫生,更不樂意把自己的不适一次次地對他人剖析、描述,但理智上也覺得屈荊說得在理,只點頭,說:“好。你說得對。我再問問花莳有沒有認識什麽在這方面比較專業的人士。”

“怎麽又是花莳啊?你事事都要問他?”屈荊不悅地抱怨,“難道我不是最值得你信任的人嗎?”

攸昭被屈荊這麽一诘問,竟然也說不上話來。

從道理來說,夫妻是很親密的。但從實際上來說,攸昭還真沒見過幾對真正親密、互相信任的夫妻。

屈荊又道:“你有事不第一時間告訴我,卻跟花莳說?我能理解你不樂意我擔心,所以你就算不告訴我,你也起碼問個腦子好使的人啊。”

攸昭被屈荊這麽一說,反而笑出聲來了:“你別這麽說花莳。有時候,他也是意外的靠譜的。”

屈荊卻道:“總之,以後有什麽事情,你都告訴我,我和你一起解決!”

攸昭聽着,心腔內有一股溫暖,但也有一股遲疑和不确定。

像是看着泉水流過,卻又怕被淹沒的鹿,伸出了腳試探,又小心翼翼地懸在半空,聽着水聲嘩嘩過去,心卻噗噗的跳。

攸昭緩緩閉上眼睛,像是睡着了一樣。

屈荊也沒說話了,将攸昭送到了“小善功一”,便目送攸昭上樓了。攸昭回到公司之後,又像往常一樣開晨會聽大家彙報工作。

“杜商齡那邊怎麽了?還是不滿意方案嗎?”攸昭淡然問道。

“這次通過了。”戴維回答,“出方案的還是個剛招進公司的新人。”

“新人?”攸昭有些好奇,“怎麽是個新人?”

戴維有些難為地清清嗓子,說:“咳咳……因為原本負責的曼迪去了夏桃的case幫忙了……您也知道,前陣子夏桃的畫展比較需要人手。”

攸昭看着戴維等人的神色,瞬間會意過來了。杜商齡是塊又臭又硬的骨頭,曼迪這樣的資深PR不想去啃,也自覺啃不出什麽來,借機跑去了夏桃那邊分一杯羹,一順手的,就把杜商齡這個燙手山芋推給了新人。

“新人是誰?”攸昭問。

小戚回答:“是安達。”

“安達?”攸昭想起來了,“就是昨天中暑那個?”

小戚臉上也有些不自然了,尴尬地笑了:“嗯,就是他。”

攸昭笑着點頭,說:“年輕人不錯的。既然杜商齡那邊願意通過也好,省得打來打去麻煩。”

戴維又說:“那就讓安達負責執行杜商齡的case?”

“OK,也給一個機會給新人鍛煉鍛煉。”攸昭點頭,“既然讓他負責這個大案子,也得給他匹配個職位,不然說出去也不好聽。讓HR那邊給他印項目經理的名片吧。”

小戚點頭笑着答應了。他正懊悔自己還安達中暑了,便立即跑去告訴安達這個好消息,好“将功補過”。

于是,杜商齡的案子就落到了安達頭上。安達剛入職不久,就經歷了被老員工塞了爛客戶、被逼參加奇葩團建并因此中暑如願、最後獲得了項目經理頭銜這些情節。安達自己聽着都一驚一乍的,滿臉不可置信。

等會議散了,攸昭又拍着戴維的肩頭,說:“我這陣子有些私事要忙,公司的事情也拜托你多關照着。”

“這是什麽話?”戴維笑道,“公司就是我的家!”

“這話說的。”攸昭笑道,“這樣吧,過兩個月等這個案子完了,我請你做合夥人,你覺得怎麽樣?”

戴維吃驚得很:“真的?”

“當然。”攸昭點頭,“難道你不希望這樣?”

“我當然有這麽希望。”戴維誠實地回答,“但沒想到幸福來得這麽快!”

“也不一定哦,幸福越大,責任越大。”攸昭回答,“以後有得你忙的。”

和戴維話談到一半,小戚就走來了。攸昭便看向小戚,等他開口。小戚只說:“夏桃上來了,說有急事和你詳談。”

“好,他在哪兒?我馬上過去。”

夏桃在外等着攸昭,攸昭忙上前,迎接他到了自己的辦公室。他見夏桃面有憂色,卻欲言又止的,便知道肯定出大事情了。

攸昭和夏桃認識不久,但也知道夏桃是一個很成熟的人,不太可能因為小事而心焦。能讓夏桃那麽不自在的,肯定是大事。

攸昭給夏桃倒了一杯茶,問道:“我是很專業的,你有什麽不妨和我說。不用感到擔心。”

“我當然明白。”夏桃接過因為茶水而變得溫暖的紙杯,回答,“不然我也不會上來找你了。可是呢……心裏還是有些不開心。”

攸昭道:“說出來吧,心裏會好受一點。”

夏桃想了想,便道:“我現在的定位是一個藝術家,其實在‘那個方面’出點醜聞也沒什麽關系吧?”

“那個方面”——是一個很含糊的表述,但無論攸昭還是夏桃,都認為這個表述足夠清楚明白了。

但出于謹慎考慮,攸昭還是問:“具體而言是指?”

“比如……OO錄像什麽的。”夏桃摸摸下巴說。

攸昭明白過來了,OO錄像洩露這種意外——在夏桃身上發生反而不感到意外了呢。攸昭确實覺得,一個藝術家爆出OO錄像可能真的不太影響他的前程,夏桃又不是玉女歌手,這種情況影響确實不會太大——但出于公關的角度而言,最好還是不要有。

攸昭便道:“現在洩漏的情況是?”

“還沒有。”夏桃擺擺手,“只是被勒索了。對方想要錢。”

攸昭皺眉:“你可以選擇報警!”

“那不好。”夏桃猶豫了。

攸昭看着夏桃的表情,便猜測道:“是前男友嗎?”

夏桃搖頭,深吸一口氣,又深嘆一口氣,說:“是我爸。”

“啊?”攸昭一驚。

夏桃看着攸昭驚愕的表情,心裏一緊,便抽出一根煙來,也不管這是不是室內禁煙區,自顧自地抽了起來,深吸兩口後,才用吐着雲霧的嘴唇說:“你或許覺得你爸死得早是慘劇。但對我而言,老爸老不死才是悲哀!”

說完,夏桃仿佛也明白過來自己這句話非常不禮貌,便合上眼睛,說:“我沒有冒犯你的意思。”

攸昭聞言,竟不知怎麽回答,半晌說:“我需要知道他掌握了什麽,又是什麽報價。”

“報價的事情不用想了。我對他的伎倆很有經驗,你給了他一筆錢,之後便是無窮無盡。別相信他的報價。”夏桃睜開眼睛,神色很平和,“我是不會給他錢的。一毛錢都別指望!”

花莳對于夏桃的了解是不錯的,夏桃的生父是個職業交際花,名字叫夏霧。夏霧年老之後,長期飯票跑了,想去勾引別的有錢人,魅力又不足,便逼着夏桃作陪,增加吸引力。夏桃是非常不情願的,早生了叛逆之心,夏霧看在眼內,便偷偷錄下視頻,想着他日夏桃要是反叛了,他還能拿捏得住。因此,夏桃作為畫家紅了,又得了別墅,便自立門戶,卻立即被夏霧威脅。

看完了那些視頻,夏桃心內泛着惡心和恐懼,表面上卻淡然:“沒所謂啊。我又不是那些玉女明星。”

他父親卻笑着說道:“我當然知道,作為‘畫家’你不在乎。但你的‘畫家’是怎麽來的,大家心知肚明。你以為你和老伯大戰的視頻傳到街知巷聞的時候,你的‘金主’還會繼續供養你嗎?”

夏桃這才被抓住痛腳了,想着找攸昭,看他有沒有辦法壓制夏霧。

事實上,攸昭看着經驗老到,但也剛涉足這一行,很多手段還是在學習之中,許多人脈也是在積累的過程裏。但他懂得一點,無論是做哪一行——PR也好,他以前的安保系統也是——要急客戶之所急,但同時表現得一點都不急。

“這聽起來确實是一個問題,但我相信完全是有辦法解決的。”

——無論是在哪一行,跟客戶說這句話都不會錯到哪兒去。

再配合攸昭冷淡而不失自信的臉容,簡直就是必殺。

夏桃放下心來,說:“好,謝謝。請問有什麽辦法呢?”

“你父親給了限期嗎?”攸昭問。

“有,這周五。”

“那就是還差兩天。”攸昭說,“我明天早上告訴你解決方案,行麽?”

“好的。”夏桃不知怎的,就是挺信任攸昭的,大約攸昭就是長着一張“可信”的臉,而且從來是不急不躁的,仿佛成竹在胸,讓人很容易信服。

送走了夏桃之後,攸昭便擰起眉頭了,正苦惱該怎麽辦。他知道自己應該找人商量這件事,但事情比較敏感,夏桃那邊也要求保密工作做好,因此攸昭也不能逢人就問、亦不可以開大會集思廣益,這就比較麻煩了。

攸昭便召喚了參與過推廣夏桃畫展項目的資深PR曼迪,問她有什麽意見。當然,攸昭也沒有細說,只說夏桃被要挾了,卻沒說夏桃被親爹要挾這種事情。

曼迪果然是資深的,聽着OO錄像這種尋常人聽了都會瞪大眼睛的事件,那叫一個習以為常、冷靜自持。聽着攸昭介紹完情況,曼迪說:“這種情況一般都是用錢買視頻的。”

攸昭卻道:“可是這個買家……是個無賴,怕他要了一次錢就又要第二次。”

“就是敬酒不喝喝罰酒的那種是吧?老娘最喜歡對付這種流氓了。”曼迪點頭,“依我說,這人既然這麽犯賤,只能用一些不太合法的手段了。”

“不太合法?”攸昭吸一口氣,“這會不會不太合适?”

曼迪搖搖頭,說:“這個人偷拍勒索,也不合法啊?”說着,曼迪甚至講出了武俠劇裏很常見的臺詞:“對付這種江湖敗類,根本不用講什麽武林道義!”

攸昭看着這個穿着A字裙、踩着小高跟、走路都是用飄的精致、清瘦美女,刷新了新的認識。

曼迪仍是那清秀優雅的樣子把蘭花指一掐,說:“這事今天就交給老娘,包他看不到明天的太陽。”

——牛!還單押了!

攸昭敬佩:“不愧是我們公司的鎮司之寶!”

“但不要太過分!”攸昭又說。

“肯定的,我有分寸。”曼迪點頭,“誰能懂行比過我,老娘天天走鋼索。”

攸昭還真看不出來,清秀靓麗的曼迪是一個如此沉迷單押的女人。

攸昭這一瞬間真的有點怕這個眉清目秀的辦公室女郎會拿出錘子敲碎夏霧的骨頭。于是,攸昭不得不和曼迪确認了一下“不怎麽合法”的細節。結果發現這位縱橫商場多年的女公關雖然嘴上不饒人,但實際上是相當有分寸,果然很會“走鋼索”。攸昭才安心交托任務給曼迪。

攸昭在辦公室裏喝喝茶,處理了一下事物,發現時間已經快接近下班了。

攸昭想着屈荊囑咐了自己沒什麽事情不要加班,便準備收拾東西,沒想到卻收到了屈荊的短信:“下班先別走。”

“為什麽?”攸昭回複,“怎麽了?”

屈荊回複:“我來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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