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21.
瑟瑟偷溜下山的事沒過兩天就被發現了,來尋他的人是玄霜。
當玄霜心急如焚地跑到山下,看到巨大的野豬馱着瑟瑟在禿禿的桃林間穿梭的時候,心跳都快停滞了。就在他準備抽劍去砍這來路不明地野豬精時,又眼睜睜看見野豬精變成了他的帝父,還把瑟瑟舉高高。
玄霜要窒息了,盡管帝父向來對他十分嚴格,但他仍自小就崇拜帝父。
只是那年祖父帶回了滿身是血的君父和尚在襁褓中的瑟瑟,他便明白發生了什麽。他為君父和妹妹覺得委屈,也漸漸對帝父生出幾分怨念來。可許久不見的帝父以這造型出場,實在是叫玄霜一時間有些精神恍惚。
“哥哥!”瑟瑟看到玄霜,高興地招了招手,一蹦三跳地撲到玄霜手邊。
玄霜抱住瑟瑟,有些糾結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不得不低頭喚了聲:“帝父。”
重華掩唇輕咳兩聲,有些尴尬:“霜兒。”
玄霜抱緊瑟瑟,低聲道:“我來尋妹妹回家。”
“哦……”重華猶豫地問道,“你、你君父進來可還好?”
“君父如今在山上靜心修行,一切皆安。”
“那就好……那就好……”重華喃喃着,想多問幾句,又怕在兒子面前失态。
玄霜苦笑無言,抱着瑟瑟要走。
重華忍不住叫住他,道:“霜兒,對不起,這些年……”
玄霜腳步一頓,咬了咬牙,到底沒回頭。瑟瑟有些疑惑地看了眼哥哥,從哥哥肩頭探出小腦袋,用力朝重華揮了揮手,道:“再見,大野豬!”玄霜一個趔趄,險些摔倒,趕緊抱住瑟瑟離開山下。
“那不是大野豬。”玄霜回山的路上給瑟瑟糾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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瑟瑟一臉茫然,伸着小手比劃:“那就是大野豬,有那——麽——大。”
玄霜非常嚴格地打破妹妹的幻想:“不,瑟瑟。那是靈山大陸的帝君,他故意變成大野豬騙你的。”
瑟瑟有些怔怔地看着哥哥,小聲辯解着:“大野豬不會騙我的。”
玄霜把瑟瑟放下來,蹲下身,認真道:“瑟瑟,哥哥才不會騙你,大野豬是假的,假的,他說謊。”
瑟瑟徹底呆住了,半晌,長長的睫毛一扇,眼淚就掉了下來。
玄霜慌了,幹淨用袖子去給瑟瑟擦眼淚,結結巴巴哄道:“瑟瑟、瑟瑟別哭……”瑟瑟哇得哭出聲來,她相信哥哥不會騙她,可是大野豬那麽好,為什麽要說謊。
玄霜被瑟瑟哭得手忙腳亂,無措地抱着她去找君父,正巧祖父也在,三代人就這麽大眼瞪小眼地傻看着瑟瑟哭得傷心欲絕。
玄霜沒辦法,只好說出原由。
照月苦笑,将瑟瑟抱起放在膝頭,輕輕摸着她的小腦袋,道:“再哭下去,你哥哥都要跟着你一起哭了。”
瑟瑟哭聲小了一些,含淚仰着頭道:“君父,我要大野豬。”
青虛上神在一旁道:“明天早膳加上這道菜。”
瑟瑟哭得更厲害了,青虛上神心疼孫女,搶過來抱着哄道:“好丫頭,不哭了,你要什麽坐騎外祖都給你找來,鳳凰?白龍?孔雀?你喜歡哪個?”
“我就要大野豬!”瑟瑟捂着臉哭道。
青虛上神深吸一口氣,召出渡厄鞭,道:“好,那就大野豬。”
照月頓感不妙,忙攔住:“父神,你要做什麽?”
“那混小子欺負我兒在先,又變豬來騙我孫女,本座就鎖了他元神,讓他做上千百年的大野豬。”
照月無奈勸道:“父神何必同阿重置氣,阿重他……想來只是要哄瑟瑟開心罷了。”
“你如今還替他說話。”青虛上神搖了搖頭,道:“我可以不同他計較,但是瑟瑟我要帶走。”
照月一怔:“父神……”
“她如今已是啓蒙入道的時候了。”修行之途,最先啓蒙入道,需由長輩帶着行過千山萬水,觀盡世間百态,再選擇自己的道途,幼時心性最純,是最佳的入道時機。當年照月就是由父神領入道門,而重華則是照月帶着游歷的,再後來玄霜是重華帶領入道。
“按理說,瑟瑟該由你這個做父親的領入道門。”青虛上神看了眼照月,嘆息道:“可你之前一番折騰,先是毀了萬年修為,又為了生瑟瑟險些跌落聖人境,沒個幾萬年是養不過來了。崇陽山是靈山福地,你且留在此處安心修養吧。”
瑟瑟哭累了,趴在祖父膝頭抽泣。照月眼中滿是不舍,這是他拼了命下的女兒,實在舍不得相離,可父神所言亦是實情,他只得忍痛道:“瑟瑟就有勞父神費心了。”
青虛上神愛憐地揉了揉瑟瑟小腦袋:“我知道你舍不得,但你修養實在不可大意,靈山安靜太久了。”
照月心下一驚,看向青虛上神。
青虛上神看向夜幕,聲音悠遠:“四萬年已過,封雪界的封印還能再撐多久?貪狼星重現了,新的魔王已經出世……”
22.
重華再沒有見過瑟瑟。
崇陽山下依舊是光禿禿地一片,荒蕪又凄涼。他日複一日地澆水,年複一年地用靈元滋養樹根,桃林伸展出醜陋地枝丫仿佛無時無刻不再嘲笑帝君的癡心妄想。
黎陽仙君說:“我想死。”
重華沒有搭理他。
黎陽仙居說:“你殺了我吧,我不想種地了。”
重華一腳把他臉踩進土裏,冷冷道:“若不是你當初……”話沒說完,重華就選擇了閉嘴。當初黎陽仙君的卑劣手段不過是個引子,倘若不是他心生怨怼,哪裏會與師兄走到今天這步。
不知道是不是黎陽仙君的死志感動了上蒼,在百年後,他終于不用種地了。因為封雪界封印松動,魔王降世,大戰一觸即發。帝君調遣神兵十萬,仙士三千,即将趕往封雪界。他必須要在新生的魔王未強大之前将其斬殺,否則靈山大陸就會同三十萬年前一樣,面臨滅世的風險。
出征的前一天,重華疊了一只胖紙鶴,讓它飛向崇陽山。
“師兄,今天又有兩棵小桃樹抽芽了,說不定明年它們就能開花。明天我就要出征了,但是師兄你放心,我已經在山下埋了很多聚靈石,我不在的日子裏,桃樹也不會枯死的。說不定我回來的時候,就有桃樹能開花了?到時候我就能見師兄了吧。”
“師兄,我好想你。”
“我走了,師兄。”
胖紙鶴扇動着短短的翅膀飛啊飛,啪叽撞到青虛上神設下的結界上,一頭栽下去,不動了。
晨昏破曉,帝君持長劍,乘赤龍,率軍出征,直往封雪界。
清晨的露水打濕胖紙鶴,一只白皙清瘦的手小心将它從泥土中撿了起來……
23.
崇陽山巅,觀星臺上。
天地浩瀚,星羅棋布,照月負手而立,擡眸看着萬裏雲層間的那顆帝星。
照月指尖掐訣如蘭,白衣揮袖如雲,星空重新羅列,呈巨大的羅盤,他要為一人蔔卦。倘若青虛上神在此處,必不會同意照月此時占蔔。只因他算的不是旁人,而是重華帝君。
依照月的修為,若是為凡人占卦,一眼就能看透對方前世今生,生死吉兇。可重華成聖多年,修為更在照月之上,又是帝君命格,生死前途早已不受天命限制。為他占卦,照月必然自損其身。
可他實在不安,自從重華走後,他沒有一刻是心靜的。思來想去,便來到觀星臺,以星為卦,只問安否。星辰鬥轉間,照月臉色愈發慘白,原本平穩的呼吸變得粗重,汗沿着額角流下,夜幕裏卦象漸明。
帝星晦暗。
照月心神一震,沒忍住一口血噴了出來,身子晃了幾下,跪倒在地。他不死心地擡頭看向帝星,卦走大兇隕落之兆。而極北之外,魔星紅光明豔。
“阿重……”照月抹去唇角的血,踉跄着站起身來,正要再占一卦,忽然發現星象變了。帝星旁邊的一顆星漸漸靠近,帝星上的晦暗之色散去,一層血色将身旁星籠罩。
照月怔怔看着天上星卦,許久,他笑着搖了搖頭,神色只餘釋懷後的平靜。
千萬裏之外的封雪界,帝君率神兵趕到之時結界已經有了縫隙,魔族竄逃出來正與大軍迎面相逢,一時間封雪界只餘厮殺,萬裏白雪成血海。
帝君乘赤龍沖在前,神魔不懼,殺得昏天黑地,完全不需要輔助,不在意受傷,直沖敵堆中。衆人被他這種不要命的打法驚到了。帝君殺了九十個日夜,封雪界十萬鬼哭,暴雪肆虐。
帝君殺了個痛快後,重新将結界封印起來,醫仙才戰戰兢兢上前準備為帝君療傷。
重華大手一揮:“不必。”然後披着一身血衣直往崇陽山去了。
待重華快到崇陽山後,果斷從赤龍身下躍下,一步一個血腳印地往山上爬,最後搖搖晃晃地撐到山門結界前,一頭栽了下去。
他就不信師兄會讓他死在這。
24.
重華孤獨地躺在地上,心想:師兄,你快看看我吧,你再不來,我傷口都快痊愈了。
他頭一回恨自己修為太高,成聖過早,這點傷實在算不得什麽,又恨魔族辣雞,這麽多大魔頭都沒把他弄個半死,也不知道這麽多年他們待在結界裏不專心練功,搞什麽蘑菇。
就這樣躺倒天黑,重華絕望地準備翻個身時,忽然一雙手輕輕搭在他肩頭,将他溫柔地扶到懷裏。重華壓住滿心地激動,虛弱地睜開眼睛,輕聲道:“師兄……”
結果正對上一雙滿是戲谑的雙眸。
重華一愣,随即立馬從那人懷裏跳開,怒氣沖沖道:“怎麽是你!”
司幽仙君手中折扇一開,譏笑道:“不然還能是誰?”
重華面色鐵青:“你怎麽在這裏,我師兄呢?”
司幽仙君将折扇合攏在掌心,嘆道:“阿月讓我來接帝君上山養傷,我便來了。不過看來帝君無恙,小仙怕是白跑一趟了。”
重華冷冷道:“本座傷在肺腑靈臺,重得很,快帶本座入山。”
司幽仙君神色譏诮,問道:“需要小仙扶帝君嗎?”
“不必。”重華一眼都不想多看司幽仙君,不過為了進入結界,暫且忍了。只要能進山,還怕見不到師兄麽。
重華如願以償地進了山,并且拒絕了司幽仙君的醫治。
司幽仙君道:“在下醫術雖不及阿月,但治療帝君這點傷該是綽綽有餘了。”
重華冷冷觑他一眼:“本座但有傷情,一向都是師兄親力親為。”
“可這是阿月安徘的,帝君如此拒絕小仙,小仙也不好跟阿月交代。”司幽仙君敷衍地回道。
重華周身寒意森嚴:“鬼谷司幽,你自重些,師兄成聖多年,你當尊他一聲照月仙君。”
“帝君此言實在無理,我與阿月自小相識,從來都是如此喚他,他都不在意。”司幽仙君不怕死地挑釁道。
重華眼底起了殺意:“師兄是本座仙侶,你若敢起半分妄念……”
“可是帝君啊。”司幽仙君打斷重華的話,掏了掏耳朵,嘲弄道:“你們已經解籍了啊。”
一句話,讓重華無話可說。
司幽仙君揚長而去。
重華氣了半宿,決定先去找師兄再說,他将崇陽山翻了個遍,才在觀星臺找到熟悉的身影。一別經年,再相見,近人情怯。重華有些無措地搓着手指,看着遠處單薄的身影,心裏滾燙,卻又不敢上前。
“師兄……”重華鼓起勇氣喚了一聲,咬了咬牙道:“師兄,我錯了。”
“我錯了,我不該與師兄生嫌隙,起怨怼,是我的錯,險些害了師兄和瑟瑟,都是我的錯,我知道師兄不想見我,沒關系,我可以繼續回山腳種桃花,等桃花滿山時,我再來見你……可、可我,實在想你,我不過去,我就遠遠看一眼,師兄,你轉過身來,讓我看一眼可以嗎?”
照月一聲嘆息,轉過身來的瞬間,幻象散去,司幽仙君搖頭道:“早知今日,帝君何必當初。”
重華深吸一口氣,掌心一翻,長劍在手,今天他要宰了司幽,誰攔都不好使。
司幽自認打不過眼前這位,忙擺手認錯:“帝君息怒,小仙無意騙帝君,只是阿月吩咐,不與帝君相見,帝君今夜把崇陽山翻個遍的勢頭着實吓人,小仙這才出此下策。”
重華強壓着殺意,這裏是崇華山,眼前這個讨厭的家夥是師兄的摯友,他不能再傷師兄的心了。
“師兄到底在哪?”重華用靈識掃遍崇陽山都沒有感受到照月的神息。
司幽搖了搖頭:“我也不知,就在帝君乘赤龍回來的時候,阿月就走了。只說有事去做,托我将這個交給帝君。”
司幽抛過去一方小匣,重華接住打開,裏面赫然是一顆真佛舍利。
重華心裏忽升起不詳的預感,這神佛舍利天地間唯有這一顆,是青虛上神親自用青絲穿起,帶在照月項間,護他從懵懂稚童走到今日。
如今師兄為何将其取下,留給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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