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幸運的是五天之後,陸維沒有發燒也沒有感染,傷勢在軍醫的精心照料中基本穩定下來。雖然還不能做幅度大的運動,但日常巡營訓話已是無礙。

也就是這天,從金蠻那裏來了使者,要求贖回泰勒力的首級屍體。

陸維坐在鋪了虎皮的大椅上,手指輕撫桌案上的細瓷茶盞,眼角微挑望向下方跪着的金蠻使者。

大帳中兩排黑甲親兵手持利刃組成刀架,刀兵森寒、殺氣四溢。那金蠻使者望去只有二十許,生得高鼻深目,跪在其中卻還能維持着鎮定,算是頗有膽色。

宋晴單手扶着腰間刀鞘,站在陸維身邊,俯身輕聲道:“将軍,狼子野心不可與之謀,要不幹脆斬了?”

陸維揮了揮手,“不行,撫恤金還要從金蠻那兒出。”

宋晴這才明白自家主将打的是這個主意,當下再不做聲,望向陸維的眼神有些複雜。

他是在戰場上搏命的人,懂得戰士沙場馬革裹屍,遇到這樣的主将是幸甚至哉。然而這般做了之後,朝中必會有物議傳來,到時主将又該如何自處。

但宋晴是軍人,既然主将做出決定,他便只有配合服從。

陸維細細打量了一番金蠻使者,悠悠開口道:“此戰既敗,這兩年草原雪災,又出了這樣一大筆贖金,你們那邊不怎麽好過啊。”

豈止不好過,做為游牧民族的金蠻這兩年缺衣少食,過的甚是凄慘。這一戰傾全國之力卻敗了,已經注定他們至少五年之內再無法對大穆用兵劫掠,接下來草原上不知道還會有多少金蠻的老弱婦孺凍餓而死。

金蠻使者擡起眼,有些警惕的望向陸維,“全拜将軍所賜。”

陸維微笑與他對視,眸光銳利如刀鋒。

若按照陸維自己的意思,這一切不過只是個開始。既然得勝,便是提條件的時候,到時候運用種種手段戰略,将金蠻逐出草原扶持新政府或者是徹底将其同化奴化,又有何難。

君不見滿清入關,揚州十日嘉定三屠,坐穩江山後照樣是聖君,萬口歌頌。

只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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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承了記憶的陸維非常清楚大穆的現狀,朝廷是一定會止步于這場勝仗,享受那五到十年的納貢稱臣。長期安居于中原的大穆已經沒有野心,而且對掌握兵權素有聲望的将軍十足防備。

狡兔已死,走狗便要被烹,陸維已經做好被召回京城的打算。不過在這之前,他要在金蠻埋下一粒種子。

“你們那兒盛産翡翠羊群馬匹。”陸維用略微遺憾的口吻道,“如能與我大穆開放互市,共通有無,想來大家都不必刀兵相見。”

金蠻使者聽完這番話後,看陸維的眼神先像是見了鬼,随後漸漸明亮起來,朝陸維重重一叩首,“如能這般,将軍便與我方有再造之恩。”

金蠻與大穆之戰歷經三朝拉鋸,金蠻勝了之後的要求一般來說也都是割地賠款以及互市。大穆是農耕民族出産富庶,如果能和大穆做交易,無疑能解饑餒之危,而且是長久性的。

陸維微笑不語,揮揮手讓那金蠻使者下去了。

明蒙互市,便是直接導致蒙族貴族高層腐化堕落的原因。當然,互市還是需要絕對的實力壓制,讓金蠻跟着大穆的游戲規則走,否則就算開放互市,依照金蠻這個民族的尿性,大穆最後無疑還是會淪為劫掠對象。

說起來大穆的隐患實在不少,從稅制到工商管理制度,到地方豪強及大家族對皇權的架空。

陸維深深吸了口氣,覺得自己任重而道遠。

其實他做為一個掠奪氣運者可以不必考慮這麽多的,但奈何是個強迫症晚期癌。既然這樣一個命運般的任務擺在面前,無法抗拒只能接受,那麽無論如何都想要做的完美。

若非如此,換個攻略者的話,事情攸關生死,早就不管不顧帶兵反了。

畢竟,在現世陸維可是公認的“很好的人”。

……

最終雙方達成協議,大穆一方交還泰勒力的屍首,金蠻一方則付出五萬金,牛羊共計十萬頭、良馬兩萬匹的代價。

一切都進行的很順利。

陸維将這筆財富分作三份,一份用于撫恤,散給了在戰場上犧牲将士的家小,以及因受傷而喪失戰鬥力的将士。

一份進行獎勵,獎賞那些在戰場上奮勇殺敵的戰士。

還有一份暫時擱置在軍中,以做不時之需。

由于金蠻的戰敗,五年之內再無舉兵之力,他們這些戎邊的将士,也都迎來了難得的和平日子。

此時夕陽西下,軍營之中炊煙袅袅,不時傳來說笑聲,正是一番和樂景象。

陸維在宋晴的陪伴下,緩步自其間走過。

此時距他成為将軍陸維,已經過去了三個月,季節也由秋季進入了冬季。邊疆氣候寒冷,雖還未見第一場雪,卻已呵氣成霧,軍中的兵卒們也都早早穿上了嶄新的棉衣棉褲。

這些兵卒們身上穿的暖和,盤碗中有宣軟的白面馍馍,以及熱氣騰騰的肉湯,個個臉上都洋溢着喜悅的笑容。

當陸維經過他們身邊時,他們每個人都會放下手中的食物,站起身,滿懷敬意的向陸維行軍禮,大聲問好。

每當這時,陸維亦會微笑着,向他們輕輕點頭以作回禮。

前身英勇果敢,作戰時身先士卒,悍不畏死,亦是十分受到軍中将士們的愛戴。但前身在時,卻從未在這些士卒們臉上,看到過如此輕松惬意的笑容。

自開國時算起,朝廷就重文輕武,這已是積年的習慣和規矩。前身在時,怎麽說也是當今天子心愛之人,該給的甲胄兵器、馬匹糧草倒是不曾克扣過,卻從未給過用以撫恤的銀子。

前身見邊疆兵衆活的太苦,也曾上折子向朝廷讨要過,但關系到錢財一事,陳年規矩怎麽會如此輕易被打破。劉琥在朝廷上并非乾綱獨斷,對前身的請求亦是有心無力。

在前身的記憶裏,每次到了冬天,大部分兵卒都穿着破舊的、內裏棉絮結成板塊的棉衣棉褲,在寒風冷雪中瑟瑟發抖。而他們的碗中,出現的都是碎米粗糧菜葉,完全談不上味道,僅供裹腹之用。

肉類的話,也就是過年的時候能沾上些葷腥。

而就是這樣一群人,他們無怨無悔守在寒冷的邊疆,用生命和鮮血捍衛國土、保護家園。他們,值得更好的生活和保障。

就在這時,一個校官從遠處急匆匆走來,朝陸維行禮道:“将軍,朝廷有使節到了營外!”

陸維唇角微彎,揮了揮手,道:“随我前去相迎。”

他在兩個月前,向朝廷遞交了此次大勝的奏表。算算日子,朝廷那邊也該召他回京了。

三年出生入死,換得金蠻五年無力來犯。既是如此,邊疆已經不再需要陸維這個人坐鎮。

奉京城之中,有人想要他狡兔死走狗烹,亦有人想要與他缱绻纏綿,皆迫不及待。

而這,也正合他意。若不接近權力的中心,又如何能達到他的目的,進而奪取天下?

來到營外見到的,卻是記憶中的熟人,正是劉琥身邊的親信,秉筆太監張德義。

張德義今年快五十了,從前是侍候劉琥母妃的,自從劉琥母妃去世之後便轉為侍候劉琥,可以說是親眼看着劉琥長大。身份雖是奴婢,感情上也算劉琥半個長輩。

劉琥對陸維的感情,沒有人比張德義知道的更清楚。

此時,這個中等身材的老太監一襲宮造的黛青色錦袍,站在北疆的寒風中,遠遠的就向陸維作了一揖,用他略帶尖細的聲音道:“三年未見,将軍別來無恙?”

走的近了,陸維看見張德義的那張臉,與三年前記憶中的并無二致。細眉細眼,皮膚白皙而有潤澤,只是因為年紀的關系,臉上皮膚略略的有些松弛下垂,相貌看上去很有幾分慈祥。

前身對張德義并沒有什麽好印象,在前身的記憶裏,張德義就是一條狗。

一條屬于劉琥的,瘋狗。

走的近了,陸維看見張德義的同時,張德義也看清了陸維。

那張原本英氣俊美的臉上,幾乎縱貫了左邊整個面容的猙獰傷疤。

“哎喲,我的将軍!”張德義三步并兩步走到陸維面前,想要伸手去觸碰陸維的左臉,又不敢去真正觸碰,焦急的道,“你的臉是怎麽了?這可怎麽辦好……這可怎麽辦才好啊……”

“戰場上刀兵無眼,難免受傷。”陸維退後兩步,平靜的看着張德義,“張公公奉旨而來,想必一路奔波辛苦。我已經令人準備好了香案,待公公宣旨之後,今晚就好生沐浴歇息吧。”

說完,也不待張德義回答,拱手為禮道:“請。”

張德義見陸維與他拉開距離,嘆了口氣,也不再多說,便随着陸維一起進了營內。

只是在行徑途中,仍舊不時的偷眼打量陸維,發出嘆息的聲音。

天下誰人不知,陸家長子是奉京城中最俊美的郎君。那樣一張臉……如今卻被毀掉了。

還不知他的陛下見到了,會有多傷心難過。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看了下,收藏已過五十~~既然這樣,都蹲在坑裏,不許動,某來填土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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