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正如陸維所料,張德義帶來的聖旨,除去冠冕堂皇的表彰嘉勉之語外,正是催促他回京的。

日子都訂好了,就在明天,不可謂不急。

陸維率衆在香案前聽完旨意,拜伏以及口呼萬歲之後,接下了那道明黃色、背面盤距着五爪金龍的華麗織物,命人仔細收起。

雖說有前身的記憶,并且到目前為止适應良好,但做為一個現代人,陸維內心對古代人視若性命的君臣尊卑、皇權至上并不以為然。

拜托,大清都亡了一百多年。

要擱三個月前,陸維是萬萬沒想到自己居然還有向聖旨下跪的機會。

不過內心默默吐槽是一回事,外在的表現又是另一回事。

接旨的整個過程,陸維都表現的恭敬而順從,禮儀姿态無可挑剔。

既在其位,便要行其事。他既然身處這個封建王朝的異時空,一言一行便要遵守此方天地的游戲規則,這個道理他還是懂的。

步步為營,才能達到自己的目的。

領了聖旨,陸維命衆人散去,自己也打算回帳的時候,卻被張德義偷偷攔住了,塞給他一封厚厚的信。

信上封着紅色火漆,火漆上拓印了一個小小的“潤”字。

“将軍,帶回去慢慢看。”張德義朝陸維擠了擠眼,這才轉身離開,朝陸維為他安排的營帳走去。

看着張德義離去的背影,原身的記憶和情緒洶湧而起。霎時間,陸維恨不得追上去,将這封信狠狠甩在張德義的臉上。

但陸維最後還是忍住了那些情緒,不動聲色接過信,回了自己的大帳。

此時天色已黑,但帳中明燭高懸、亮若白晝,陸維深深吸了口氣,用手中小銀刀拆開了來自帝王的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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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琥那筆銀鈎虿尾的字,映入眼簾之中。

大約是因為知道陸維即将回京,這封信與之前的信不同,語調內容都不再幽怨,顯得十分歡快……還很是鹹濕。

是的,前身和劉琥有過一夜。

而前身之所以對張德義沒什麽好印象,就是因為那杯被下了迷藥的茶,是由張德義為他奉上的。

劉琥生長于深宮之中,之前對龍陽之事了解不多,也是張德義偷偷在宮外搜集了各類龍陽春宮圖、玉勢乳針等物,以讨劉琥歡心。

劉琥得到後果然大喜,卻并不知其中大都是用于小倌身上的、折磨羞辱人的手段。他愛了陸維那麽多年,一朝得償所願,亦是難免瘋狂索求。

那一夜,從入夜到天色微明,劉琥足足折騰了前身一宿。

因為那杯下了迷藥的茶,期間前身完全無力抵抗,就連意識也是昏昏沉沉、時而清醒時而迷糊。

然而就是那些清醒時記得的片段,以及身上留下的痕跡,都足以讓前身羞憤欲死。

雖說他亦感覺到劉琥待他不同尋常,但這個時候,他的妹妹陸敏已經入宮,不僅身居貴妃之位,而且懷有身孕。

他沒想到,劉琥會對他做出這種事情。

這算是什麽?一雌複一雄,雙飛入紫宮嗎?

盡管羞憤欲死,但做為陸家長子,身負太多責任幹系,又深受儒家忠君愛國的教化,前身還是将此事默默忍了下來,只是從此不動聲色的提高警惕,刻意與劉琥保持距離,再也未曾讓劉琥得手。

不久之後,便自請鎮守北疆,從此就是三年。

在這封信中,劉琥具體而詳細的回憶了那一夜。

鋪在繡枕上鴉羽般的長發,手下如緞子般光滑的肌膚,彼此間交纏的呼吸,都被劉琥描寫的細膩而美好,仿若他們真是一對相愛的眷侶。

其中“茱萸墜以銀鈴”,“玉鳳含露待泣”、“見君之□□如花芯,豔豔而開”……等描述,簡直羞煞現代小黃文作者。

最後,隐晦含蓄,卻從字裏行間都能看見期待的表示,希望能與陸維重溫鴛夢。

陸維看完後,将手中的信丢入火盆。

他看着那被火焰吞噬的,寫于雪浪箋上的當今禦筆,被氣的笑了出來。

要知道三個月前的那一戰,原身以自己做餌,已經是打算死在戰場上,了結這一身屈辱,成全身前身後名。

劉琥認為那是一場兩情相悅的鴛夢,但對于原身來說,卻是一場令他堕入無間地獄的噩夢。

這就是古代的帝王嗎……還真是自我感覺挺良好的。

“喂,031,你真的只是掠奪能量的系統嗎?”陸維用意識試探着詢問。

總覺得有哪裏不對,接受了前身的記憶後,連前身的情感也時不時會影響到他。

這種感覺……就像是兩個人在不知不覺中融合了,也類似于演員的“入戲”。

“能量不足,在本世界結束前,031将暫時關閉,進入待機狀态。”

這句話說完之後,無論陸維再怎麽以意識呼喚,031就如同死去般沉寂。

這樣,就已經算是把他丢在這裏,不聞不問了吧。

……真是個不負責任的系統啊。

陸維這樣想着,情緒卻仍舊平靜,并沒有什麽起伏。

反正在他看來,這系統就是個坑貨。他原本生活的好好的,事業有成、正值一生中最好的年華,卻莫名其妙被扔進這個時空,去完成篡位的高難度任務,不然就讓他死的難看。

根本就不值得信任。

既是沒有期待和依賴,就算被丢下不聞不問,自然也不會有任何情緒。

陸維站起身,拿起銅制的滅燭罩,走向營帳內燃燒的燭臺,一盞盞将其熄滅。

直至帳中陷入完全的黑暗,陸維才走到自己的床頭坐下,卻并沒有入睡。

他睜着那雙如寒星般的眸,眸中是一片野心勃勃。

以及強烈的求生**。

……

第二日,陸維僅帶了幾個親随,便和張德義一起,踏上了返回奉京城的道路。

在宋晴等将領看來,陸維大敗金蠻之後,只得了聖旨上幾句嘉獎,既未封官進爵,亦未見曾賞賜財物,反而是急急召人回京,朝廷怕是要卸磨殺驢。

想來就算回到奉京,陸維也不會有什麽好日子過。

北疆的将士們魯直,心中既是這樣想了,便都嚷嚷着要跟随陸維回奉京。

最後卻都被陸維以禮制軍法不合勸住了,留了下來。

陸維經營北疆三年,處事明斷,英勇果敢、體恤下屬,朝廷不肯發的撫恤銀子,亦是他一力承擔,已經在北疆盡收人心。他走之後,再來的主将就是摘取陸維栽培出來的果實,只希望不是個貪墨殘暴之輩,就已經謝天謝地。

所以将士們都很是不舍,一群人浩浩蕩蕩,足足将陸維一行人送出了二十裏開外。

“大家都回去吧。”陸維身着一襲黑色錦緞為底,金銀絲為補子的常服,腰束玉帶,走下車轅,朝着周圍的将士們拱手為禮。

陸維既已自北疆被召回京,便不領大穆的鎮北将軍一職,身上只有晏武侯的爵位,便再沒有穿甲胄,改換了侯爵常服。

三個月前陸維身受重傷,現在雖看上去行動無恙,但到底是沒好完全,整個人都清瘦了許多,玉帶紮在腰間只得窄窄一束,望去少了武将的健碩,有了幾分弱不勝衣的風流之态。

若非他左臉那條縱貫其間的猙獰傷疤,倒像是個身段修長、芝蘭玉樹般的俊美公子了。

将士們見他這般形貌,想到他因何而變成這樣,卻還要遭受朝廷不公平的對待,心中不由疼痛難忍,眼中皆含了熱淚道:“将軍……容我等再送一程。”

“送君千裏,亦終有一別。”陸維開了個玩笑,“大家這是要把我送到奉京麽?”

見沒人笑的出來,陸維只得嘆道:“回去吧,都做好自己份內的事,等着迎接新主将,別讓我擔憂。”

說完再度朝衆人拱了拱手,轉身踏入馬車,放下車簾。

見陸維心意已決,衆将士不能再堅持,于是每個人都推金山倒玉柱,匍匐在塵埃之中,向陸維的馬車磕了三個頭之後,這才依依不舍的站在原地,目送着陸維的馬車遠去。

宋晴站在人群之首,和衆人一樣,看着那輛挂着青色轎簾的馬車,從自己的視線中漸漸淡去。

他的掌心中,緊緊握着半片金色的、制成小箭形狀的令牌。

那是陸維平素用來調兵譴将的金令箭,在這北疆,金令箭之下無人不從,尤勝朝廷頒發的虎符。

陸将軍是怎樣的忠臣良将,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也許陸維留下這半片令牌,只是為了安他的心,讓他好好留守北疆、侍奉新主将,若非如此,為何只留下半片?

說是回京城之後若有危險,便譴人送來另外半片金令箭,宋晴方可有所行動。否則無論發生任何事,聽到任何消息,亦必須堅守北疆。

陸将軍啊陸将軍……依你的性子,怕是臨到殺頭的那天,也不會送來那所謂的半片金令箭求救吧。

不過,誰說半片金令箭,就不足以號令北疆呢?

陸将軍,千謀萬算,你到底是失算了。

宋晴的唇角微微彎起,眼底卻流瀉而出一片滄桑荒涼之意。

陸将軍,到底是誰把你,把我們逼到了這步田地?

這樣的朝廷,真的值得為之效死盡忠嗎?

……

與此同時,馬車之上的陸維,微微眯起了眼睛。

這三個月來,他在北疆一點都沒有閑着。施恩與暗示,已經足夠令事态朝着他想要的方向發展。

陸維敬重和憐惜北疆将士,想要為這些人做些事,并不是假的。

但同時,他也是個商人。

他并非,像看起來那般不求回報。

旁人可以看不清,但他自己很清楚,他就是個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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