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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宴随着端木翔與太後和太皇太後的到來,而正式開始。然而氣氛卻有些凝重,因為在這之前,離靖遠帶着的女眷竟是曲婉蓉!大殿中瞬間就安靜了下來,一道道意味不明的視線,再次聚集在離洬身上,然而離洬依舊只是安靜的坐在那裏,只是垂下的眼簾,遮住了眼中所有的情緒。端木賢對大殿上上演的,忌諱莫深的這一幕,有些不解,只是可以感覺到,身邊端木铮和端木顏,看向曲婉蓉的目光十分不善。

太皇太後看着沉默不語的衆人,嘆息一聲才緩緩說道:“是哀家命人接離夫人回來的,今天是年三十,離将軍也該一家團圓才是。”離洬擡起眼簾,輕扯了一下嘴角,站起身行了一禮道:“謝太皇太後。”端木賢這才知道曲婉蓉竟是離洬的母親,雖然奇怪她們母子……哦!是母女的關系怎會如此冰冷,卻也只是挑了挑眉,他發現離洬身上謎團真多,以女子身份坐上将軍之位,追根究底不是她本身的選擇,而是眼前這位波瀾不驚的夫人,別人不知道離洬是女子,她是她的生身母親,又豈會不知道自己生的究竟是男是女?在她還是嬰孩的時候就送進軍營,說到底那時候離洬根本沒有選擇的權利,所以說離洬即使犯下欺君之罪,也是因為她!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太皇太後深知這個道理,她笑着接道:“上次納蘭郡主說離将軍精通樂理,不知哀家有沒有那個耳福,能夠一閱将軍的琴音?就當是年宴的開場!如何?”曲婉蓉聞言漫不經心的看了她一眼,離洬接觸到她的視線,擡頭看着上首,那個慈祥的婦人,只看得見她嘴巴一張一合的在說着什麽?只是之後她在說什麽,她卻是一句也沒聽清,最後也只是順意的點頭,直到一尾古琴放在她的席案前,她才豁然明白自己答應了什麽?端木顏見此,拼命朝着正對着離洬發愣的端木翔眨眼,端木翔身旁的太後見此,不着痕跡的捅了捅還在愣神的端木翔,朝着端木顏那邊擡了擡下巴。端木翔看向自己的皇姐,明白她的意思後,蹙了蹙眉頭,但還是開口道:“只有将軍的琴音未免有些單調,自古琴簫合奏是一大雅,有琴怎可無蕭?”他頓了頓正準備推銷自己的皇姐,納蘭素卻突然接過話道:“皇上英明!皇上說的太對了,只是阿離的曲子不同時下這些曲子,一般人可合不上!不過,我與阿離可以說是從小一起長大,與她不知合過多少曲子,能合上她琴音的人寥寥無幾,恰好我就是其中一個!所以,今日能與離洬琴簫合奏的人,舍我其誰啊?”端木翔聽着這番自擂自誇的一番話,嘴角禁不住狠狠的抽了抽,無奈的看了看勃然變色的端木顏,也只得應了她:“既如此,那就由納蘭郡主與離将軍合奏一曲。”納蘭素轉了轉手中的玉簫,對着端木顏挑了挑眉,滿是挑釁的咧嘴一笑。

接着她走到離洬的身邊,離洬輕輕的将手放在琴弦上,擡眼看向納蘭素,這是等着她起音,這也是她獨有的無言的溫柔,只有她們自己知道,她能合上的曲子就那麽幾首她自己特別喜歡的,所以離洬等着她起音,由她起音就是由她選曲子,納蘭素對着她粲然一笑,将玉簫放在唇邊,音質清越的簫聲一起,離洬有那麽一瞬間的驚愕,似是沒想到她會選這首,但驚愕也只是轉瞬即逝,手指動、琴聲起追着那蕭聲,輾轉契合,如塵緣中琴聲,月皎波澄。令人神怡心曠之際,猶如一陣微風起伏,悠悠揚揚,一種情韻卻令人回腸蕩氣。琴聲如訴,又如所有最好的時光,最燦爛的風霜,而或最初的模樣,都緩緩流淌起來。

“塵封在星蘊重明的魂魄,叫醒了恍惚夢魇的無措,揭開這宿命的脈絡,逃不開,這一世的寂寞。”低沉如朱玉落地的男音緩緩響起,衆人朝着發音出看去,只見那個絕豔的男子,白玉般修長的手指,在琴弦上話滑出優美的弧度,一頭長及腳裸的長發未經束縛,任它散落在地,微閉着雙目,紅唇輕啓:“往後是陰霾,往前是山隘,想逃也不開,命運再主宰,執着的心也不會更改,哪管桑田,哪管滄海”琴聲突的拔高琴聲如訴,是在過盡千帆之後,看歲月把心跡澄清,是在身隔滄海之時,沉澱所有的波瀾壯闊。在懂得之後,每一個音符下,都埋藏一顆平靜而柔韌的心靈。大殿中人雖說都是權貴之人,卻也沒有聽過如此美妙的琴音與歌喉,他們第一次知道,不是只有女子能唱歌,男子唱歌卻并不會讓人覺得女氣與卑下,也可以如此氣勢輝煌大氣,貴女們看着離洬,已經筆墨難以描繪的絕豔、俊邪,似乎連呼吸都呆滞住了,只覺得自己連呼出的氣都是濁氣,納蘭素站在離洬身後,以她的角度可以看到,那微微顫抖的睫毛,和高挺的鼻梁,與那輕啓如花瓣般,叫人口幹舌燥的紅唇。

“聽琴聲潇潇,該忘的忘不掉,紅塵困住我年少,原諒我藏在心裏燎燎的狂傲,去戰,面對天地蕩浩。”離洬緩緩的張開眼,銀紫色的眼眸突然深谙無比:“人生也潇潇,魂牽夢繞,像烈焰燃燒,前塵,看浮沉走一遭,用冷的鋒刃,琴的寂寥,寫往事今朝,孤劍,指尖,談笑!”所有人都是默然不語的看着離洬,這曲就如他的真實寫照般,狂妄卻也寂寥,端木铮震動的看着他深谙無邊的紫眸,讓他震動的不是別的,是他在這首曲子中所表達的,一種叫人說不上來的情感,說是絕望也不盡然,卻是仿佛已經被逼到絕路,再不會有更不幸的了。別人也許為這,聞所未聞的曲風和詞曲所動,他聽的卻是滿腹心疼。

“人心間有沒有一種解藥,能覆蓋是非恩仇的喧嚣,屠俘了焚寂的劍鞘,斬不斷,這一生的桀骜。”他也許無情、也許冷血、又也許桀骜,卻為什麽沒人看出,他其實很單純、其實很寂寞、又其實很……脆弱!

“往後是陰霾,往前是山隘,想逃也不開,命運再主宰,執着的心也不會更改,哪管桑田,哪管滄海” 昵昵兒女語,怨相爾汝,然變軒昂,勇士赴敵場。浮雲柳絮無根蒂,天地闊遠随飛揚。喧啾百鳥群,忽見孤鳳凰。

“聽琴聲潇潇,該忘的忘不掉,紅塵困住我年少,原諒我藏在心裏燎燎的狂傲,去戰,面對天地蕩浩。”初如細雨斜千縷,若飛瀑落萬仞。潺緩宛轉兮同流水,悠揚飄忽兮似浮雲。鳴蟲且不語,蟬亦聲噤。忘己身之所處,五體之魄魂。曲終而弦止,竟太息有餘音。

“人生也潇潇,魂牽夢繞,像烈焰燃燒,前塵,看浮沉走一遭,用冷的鋒刃,琴的寂寥,寫往事今朝,孤劍,指尖,談笑!”終于一曲終,琴聲簫聲緩緩停下,聽完詞曲,大殿衆人方才覺得,納蘭素剛剛說的話,至少有一句确實是事實,這天下能合上離洬琴音的人,寥寥無幾啊!就是端木顏即使心中不舒服,也不得不承認她無法合上離洬的曲風,她第一次聽到如此奇異又蕩氣回腸的曲子,擡眼去看那驚才絕豔的男子,心中傾折不已不覺看着她漸漸的癡了。端木铮心疼之餘,對她卻也是欣賞不已的,唯有端木賢因已看穿她的女子身份,對她以一介女子之軀,卻能唱出如此輝煌大氣的曲子微感詫異,看向她的眼光也不覺帶了些探究,不過轉念一想,她不是一般女子,自小在軍中長大,又是南征北戰的将軍,能有普通閨閣女子沒有的磅礴大氣,也在情理之中,也就釋懷了。

“好!好曲!”上首端木翔不禁擊掌贊嘆,眼中是對他毫不掩飾的驚嘆與欣賞。再看他豔若桃李的面容,只覺得他若是個女子,該是如何豔傾天下,讓他不自禁的心中一動,然這畢竟只能想想,深覺他不是女子當真可惜了。大殿中人紛紛回過神來,贊嘆之聲不絕于耳。

宴會進行到一半,衆人已經有些索然無味,平日裏覺得賞心悅目的節目,在離洬驚人的一曲後,顯得平凡無奇且豔俗,離洬無暇顧忌因她帶來的震動,她只迫切的想要有什麽可以轉移自己的注意力,才能讓她不至于想要一直盯着那個中年美婦不放。納蘭素看出她的心不在焉,只當她是因為曲婉蓉的歸來,而心中郁結不安。朝曲婉蓉那裏狠瞪了一眼,本想寬慰她幾句,實在不想呆在這兒,就出去透透氣吧!她卻是還不清楚曲婉蓉在離洬心中的分量的,即使是如坐針毯,但能夠和她同處一室, 也是甘之如饴的。卻發現身旁的離洬突然渾身一震,怎麽?納蘭素不解她的異樣,順着她的目光看去,是女席那邊有什麽認識的人麽?

離洬目光游移,轉到女席那邊驀然停住。那邊不知是哪位朝中大臣的家眷,一位秀麗端莊的美婦,身旁幾名如花的少女,少女們見俊美無措,仿若谪仙的年輕将軍看了過來,頓時個個紅了臉頰,然,離洬的視線卻是越過了她們,直直的盯在一個四五歲的小女孩的臉上,那小女孩巴掌大的小臉上,一雙黑漆漆的大眼睛,粉雕玉琢甚是可愛,在幾個姐姐中更顯惹人憐愛,只是那老實木讷的神情,卻與那面容不甚相符。那邊端木铮的眼睛本就一直盯離洬的臉上,此刻眼見她的異樣,也跟着将眼神移了過去,唔?那邊是大理寺卿的家眷,他看着那邊幾個含羞帶怯的少女,寒星般的俊目不禁眯了下,嗯!豔麗不足、清秀有餘,算不得什麽一等一的大美女,他卻是不知道離洬看的根本不是那幾個少女,這就直接導致端木铮看着那幾個欲語還休的少女十分不順眼,忍不住蹙了蹙眉頭,深覺的離洬那般人物,豈是她們那些庸脂俗粉可以肖想的?更覺得那些女子,單是用那般眼神看他,都是亵渎了他的聖潔,很好笑,一個男子竟讓他用上聖潔這個詞。

離洬勉強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為自己斟了杯酒,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卻渾然不覺自己拿着酒杯的手,都在微微的顫抖,酒杯貼近唇邊,因她的激動幾滴酒液,傾出酒杯滴落在桌上,納蘭素看着她不同以往的鎮定自若,有些不解待要問些什麽,卻又礙于場合只得作罷。

那小女孩的模樣,漸漸的和另一個影子重合,離洬按捺的閉上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幸運。這小女孩的模樣,分明就是她前世幼妹的樣子,那個被人從樓上扔下來,腦汁流了一地的幼妹的樣子。模樣一分不差!只除了神情不似,她的妹妹離悅,天真無邪、可愛伶俐,不似她這般安靜木讷,但即使這般對離洬來說也已經足夠了,就像對曲婉蓉一般,她不在乎她們是不是如從前那般,只要是那張臉,她可以忽略其他,她承認這是有些移情做法,但當自己親眼看見母親、妹妹與所有親人,以那般慘烈的姿态死在自己眼前,現如今出現與她們如此相像的人,她很難不去關注。就算只有一兩分相似,她或許都會緊抓住不放,更何況她們幾乎一模一樣。這和單純的把她們當成替身又不盡相同,因為她們雖然相貌一樣 ,性格卻相去甚遠,她就是想将她們當成替身也是不可能的。她心裏也是非常清楚,她們不是一個人,她可能只是單純的想就這樣看着那兩張臉,就這樣看着她們,或許也存在着,一直能夠這樣看着她們,在她死之前這樣的想法,她再也不能忍受她們死在她的前面!她對她們的感覺是那種難以言說的感情,但不可否認她們是她的支柱,就像當初的曲婉蓉,是支撐着她在這個世界努力活下去的支柱。

端木铮蹙眉看着離洬的失常,他看出她的心緒不寧,看她的神情不像是對某個女子上心,倒像是看見了什麽不可思議的事或人?端木铮想到這,一顆心就放了下來,只要不是離洬看上了哪家的姑娘,對他來說就好辦,他總是有辦法知道她此刻失常的原因。現在再看那女席上的姑娘,神情也不似剛才那般難看了,只是看着那些女子對着恍若天人的離洬,露出癡迷的眼神,心裏還是多少有些不舒服。離洬對接下來發生了什麽的事情,都已不在意,她甚至連宴會在什麽時候結束的都不知道。只知道當她等在馬車邊上的時候,已是深夜,寒風陣陣,天上的雪花不知人間疾苦的悠悠降落着。齊雲蘿不解的看着站在馬車外,神游天外的離洬,當離靖遠帶着曲婉蓉從宮門出來的時候,齊雲蘿瞪大了眼睛,下意思的朝離洬看去,果然看見離洬低下了頭,眼睛看着腳尖那一圈土地,散落下來的頭發遮住他的神情,讓人看不出他此刻的想法,在尚書府的馬車經過時,也只是對着馬車微微地颔首,齊雲蘿不知道曲婉蓉是什麽時候回來的,她此刻也只以為離洬是在等着她,哪知尚書府的馬車已經走遠了,離洬竟然還是沒有上車的打算,依舊直挺挺的站在風雪中,标槍一般,大紅的衣角随着寒風上下翻飛,漆黑的長發與飛舞的衣襟互相纏綿,雌雄莫辨的絕美臉龐上沒有一絲表情,卻依然攝人心魂的,叫人即使飛蛾撲火也想換來她的一個回眸、一個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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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雲蘿将身上的披風解下,就要來給她披上,卻被她一個擡手給擋了回去,“将軍!”齊雲蘿不禁叫道,有些心疼、有些無奈的看着她,離洬低頭剛想對她說什麽,就見對面走過來一群人,正是大理寺卿姬邵遷,與家裏的女眷迎面走來,姬邵遷遠遠的看見人中龍鳳的年輕将軍,就對着她遙遙的拱了拱手,剛準備離去,就聽見一個略帶清冷的聲音響起:“姬大人!”姬邵遷有那麽一瞬間的怔愕,有些不可置信,又有些受寵若驚的,擡頭看着開口出聲的人,果真看見那絕代風華的年輕将軍看着自己,不能怪他大驚小怪,實在是這個将軍的冷面無情是衆所周知的,有多少大臣想要拉攏、巴結他,卻都不得其門而入,如今她主動開口叫住他,他若是還能處之泰然,那才叫反常。他不知道揣着什麽樣的心情,慢慢走到離洬的跟前,一擡頭正對上離洬那張谪仙那般的臉上,他禁不住老臉一紅,自離洬回京以來,他也遠遠的見過‘他’幾次,對‘他’的印象極其深刻,只覺得‘他’是少年穩重、可堪大任的人物,接風宴中的那當胸一劍,更是無人不感慨,還有最讓人津津樂道的‘他’舉世無雙的容貌,他自是清楚的知道‘他’有多出色,但他卻不知道,遠遠的看着和離近的看着的效果,竟是天差地別,饒是他活到這把年紀都經不住‘他’的一個凝眸。只能在心中感慨,這世上竟是真有這般人物!這個感慨在他第一次看見攝政王的時候,也曾發出過一次,時隔多年這是他第二次,也可能是最後一次發出這樣的感慨,想起攝政王,他不禁想起京都裏的傳聞,都說攝政王端木铮迷戀上大将軍離洬,其實若他們之中有一個是女子,倒真真是這個世間最相配的一對了,他想!

“姬大人!”離洬的聲音拉回他不知飛到什麽地方的心神,姬邵遷回神看着離洬恭謙的問道:“離将軍,不知離将軍招下官前來,可是有什麽事麽?”離洬的眼神越過他、越過一衆的莺莺燕燕,直直的停在那個怯生生的女孩身上,心神恍惚不定,她聽見自己的聲音有些飄渺的響起:“那個可是姬大人的女兒麽?”姬邵遷順着他的眼神看向那個小女孩,沉吟的答道:“那是小女,府中姬妾生的孩子。”離洬聞言半晌不說話,似在思索着如何開口,思索良久不得要領,只得如實道:“令千金乖巧可愛,本将十分喜愛,如果不麻煩,今後可以常帶她去将軍府坐坐。”姬邵遷聞言精神一震,這可是個自由出入将軍府的令牌啊,不過轉眼他又想起女兒的現狀,不禁有些支吾道:“将軍喜歡小女,自是下官的榮耀,只是……”“怎麽?”察覺到他有些推脫之意,離洬終于将視線挪回來放在姬邵遷的身上,姬邵遷被她沒有什麽溫度的眼神一掃,頓時如芒在背,在寒冷的冬天竟也出了一頭虛汗,只是與其等她在将軍府惹出什麽麻煩,不如現在就說清楚。姬邵遷斟酌着開口道:“将軍能喜歡小女,自是小女的造化,只是小女身有頑疾,偶爾會神志不清,嚴重時甚至會有傷人之舉,下官只恐……”話說到這裏,姬邵遷竟是再說不下去,離洬輕抿着唇只那般看着他,深邃的紫水晶般的眼眸裏面,看不出任何情緒,然而姬邵遷卻莫名的感覺到,她的心情絕對稱不上好,偷瞄她一眼,姬邵遷頓時就深深的垂下了頭。

僅一眼就讓他額頭上的虛汗滑了下來,離洬看着他誠惶誠恐的臉,忽然失去了興致般,用一種任誰也聽不出她真實情緒的聲音道:“罷了,今晚的話大人就當本将沒說。要不要讓她來,大人自己定奪吧!”說完一掀車簾就上了馬車,一直等将軍府的馬車走遠,姬邵遷才松了口氣,一陣寒風吹來,他只覺得後背一片冰涼,這才知道在離洬的注視下,自己竟是出了一身的冷汗,此時寒風一吹,刺骨一般,一如離洬那沒有溫度的眼神。他轉身走向自己的女兒們,幾個少女含羞帶怯的看着遠去的馬車,期待的看着折身回來的父親,姬邵遷嘆息的看着少女含羞的臉,才把視線轉向他的小女兒,在這之前,他可以說是從未正眼看過她,這天的年宴會帶上她,也是打聽到宮中有位貴人喜歡小孩子,然而她木讷的臉,終究沒能得到那位貴人的青睐,誰知卻意外的讓那位看上,姬邵遷想到這裏,不禁開始認真的打量她,猜測着她到底是哪裏吸引了那位将軍的注意。越看越是忍不住在心裏嘀咕:的确!除去她有些呆滞、木讷的神情,和偶爾會犯的病不說,小小年紀的她已經可以看出那眉目如畫的輪廓,仔細去看的話,竟發現她眉宇間竟和那絕代風華的将軍,有着一兩分的相似之處,但即使僅有離洬的一兩分,就足以看出她長大後該是怎樣的明豔照人了!連他也不得不佩服離洬眼睛之毒辣,他這個一個大院裏的父親都沒發覺的優點,她僅僅只是見了一面就發現了。其實這就是他自己想多了,如果不是她長得和離洬的妹妹如此相似的話,相信離洬也是不會對她多看一眼!

齊雲蘿和齊雲景并排坐在馬車外駕車,回想離洬奇怪的舉動,這麽多年來他們第一次看到她關注曲婉蓉之外的人或事,齊雲蘿轉身輕輕的撩開車簾,離洬靠在側壁上閉目養神,車裏的燭火搖曳不定,印着她的容顏忽明忽暗,更加看不清她的神情,只看得到她閉着眼睛,睫毛投在臉上的剪影,印下的一大片陰影,和她的右手輕輕的轉着左手食指上的戒指,這是她有些煩躁,或是在拿不定主意時才會做的小動作。遇上什麽難題了嗎?齊雲蘿想!突然,離洬停了手,睜開了眼只是愣愣的看着食指上的戒指,那是一只銀質的戒指,沒有複雜的設計和花紋,簡潔大氣的樣子讓人覺得很舒服,這是離洬當初中意它的原因,看了一會,複又閉上眼睛,只是再也沒有去轉那只戒指,齊雲蘿見此微微一笑,這才輕手輕腳的放下車簾,看來心事已經解決了呢!

離洬停下轉戒指的動作,閉上眼睛,其實她實在是沒有必要擔心的,姬邵遷要是聰明的話,一定不會放棄這個可以出入将軍府的機會,實在擔心的話,他必會派人跟着那女孩,離将軍府還有一段距離,離洬本想先小憩一會,奈何剛閉眼不及,一陣熟悉的悶痛之感就襲了上來,她嘆息一聲,緩緩睜開眼睛,禁不住苦笑了一下,她想起太皇太後的話,其實她還沒老,就已經領略到那種痛苦了,經過多次刺殺與毒殺,很多時候都命懸一線,要說對身體沒有影響那是自欺欺人。雖說不至于要了她的命,但病根确實已是實實在在的落下了。她自己也早有察覺,加上這次的當胸一劍,恐怕以後病發的幾率也會越來越頻繁,每次都是這樣毫無征兆,毫無規律的說來就來,離洬很是無奈的想:看來這副身軀也是在無聲的抗議我的不愛惜了!

離洬感覺到心中有股火焰一直燃燒至全身,四肢也漸漸酸軟無力,就這樣吧!她想。複又閉上眼睛,每當如此她總是禁不住回想起前世的媽媽,因為每當此時她總是格外脆弱,時而又想起曲婉蓉,時而又想若是旁人知道了她這個致命弱點,恐怕會迫不及待取了她的性命,總是這樣沒出息,她暗罵自己!她逐漸覺得腦子有些不清醒,那股暗火又從全身燒進她的血液、經脈裏,逐漸變得滾燙的血液在她全身流通,令她難受的縮倦起身體,額頭冒出細細密密的冷汗,忽又覺得身上沒有一處不痛,灼燒加着悶痛令她有些微艱難的喘息,周圍的一切聲音她都聽不見了,她只聽見自己的血液在飛速的流轉,自己的脈搏在急速的跳動,她拼盡全力才抑制住身體的痙攣與顫抖,不知這樣過了多久,恍惚中前進的馬車停了下來,一只手掀起車簾,帶起一陣寒風。

齊雲蘿掀起車簾,驚見離洬無力的伏在車壁上,就覺得心口一跳,待她鑽進車廂,扶起離洬看見她臉上不正常的潮紅,和手底下滾燙的觸感,心下一陣急惶,忙沉聲喚道:“雲景!”馬車外的齊雲景一聽她的聲音不對,趕緊朝裏看去,一見離洬的摸樣,當下明白怎麽回事,擡頭和齊雲蘿兩人對視一眼,齊雲蘿小心的扶着離洬下了馬車,雖已在将軍府門前,兩人卻也不敢聲張,京都不比軍營的水淺,難保沒人盯着将軍府,離洬這樣致命的弱點,那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讓別人知曉。雖說僅憑她現在的摸樣,讓人很難懷疑到那個地方,但事關離洬身家性命,任誰也不敢冒這個險,再說京都能人異士如此之多,誰能保證沒有個眼精的發現?兩人若無其事的一左一右架扶着她,不慌不忙的進了将軍府,別人最多只當是将軍年宴上喝多了些。

一進将軍府,齊雲景立馬抱起離洬,火速朝離洬的卧房走去,齊雲蘿立刻遣人去請莫言諾,亦是緊跟了上去。莫言諾聽聞離洬病發,當下也顧不得自己此時有些衣冠不整,披了一件狐裘匆忙的跑去,年三十裏鵝毛雪花悠悠的降落,莫言諾從他的屋子疾步走進離洬的卧房時,身上已落下薄薄的一層雪花,當他卷着一身寒氣,走進離洬的房間,看着她酡紅的臉頰時,他的雙眉顯而易見的皺了起來,屋裏有些寂靜無聲,雲骁衛在外面探頭探腦,莫言諾在心中衡量了一下,沖扒在門縫邊上的雲骁衛說道:“都圍在這邊幹嘛?還生拍別人不知道?該幹嘛的幹嘛去!”雲骁衛裏個個都是人精,一聽此言,守歲的守歲、放煙火的放煙火、一派和諧景象。莫言諾打發走了衆人,齊雲蘿已經幫離洬除下了身上大紅的錦衣,莫言諾上前仔細查看了一番,眉頭卻是越皺越緊,先喂她服下一粒藥,本想讓齊雲蘿用酒精為她降溫,奈何剛一碰她,他就察覺到她的身子無意識的縮緊,他仿佛意識到了什麽,試探的伸手觸了觸她,果然!“等等!”他叫住即将要去取酒精的齊雲景,兄妹倆不解的看着他,莫言諾沉聲說道:“她的情況和以前不同了,不想她活活疼死,還是不要碰她的身子了。”齊雲蘿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嗫嚅道:“難道就這樣放任将軍燒下去?”“哪能怪的了誰?!”莫言諾猛的回頭朝齊雲蘿吼道,随即又覺得自己有些失控,勉力壓下心中的怒火,低沉着嗓音字字咬牙的說道:“她自己的身子,她自己都不當回事,愛怎麽折騰怎麽折騰,旁人能有什麽辦法?她數次命懸一線,毒是解得了,傷是醫得了,但因這引起的病根卻也是實實在在的落下了!你們見有哪個姑娘年紀輕輕就有病根?”他的口氣難掩他的恨鐵不成鋼,月娘聞風趕來,聽聞此言,心中一緊,眼淚就要掉下來:“這可怎生是好?現在就成了這樣,那以後……”接下來的話竟是再也無法說下去,她憐惜的看了一眼離洬,發覺她的臉雖是潮紅,然而嘴唇卻是沒有一絲血色,遠山般的眉峰緊緊的蹙着,種種跡象無一不顯示出她此時的難受,月娘看得實在是于心不忍,開口問道:“那現下怎麽辦?”“她的身子只能先慢慢調理,今天也只能靠她自己捱過去。”莫言諾面沉如水的回道,月娘聽言很有些不能接受的問道:“軍師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了?”“我能有什麽辦法?”莫言諾語氣低沉,頗有些無力的回道:“她如今這不是中毒,也不是受傷,是她的身子本身出了問題。”回頭見月娘他們母子三人,均是直愣愣的盯着自己,才開口道:“今後我會給她開一些藥膳,大抵也能讓她的身體好上許多。”接着又細細的囑咐了什麽,就偕同齊雲景一同離開了。

初一的早晨,離洬醒來,雖已是大好,但那種難受的感覺依舊隐隐存在,擡眸掃視了一下,果不其然,月娘母女靜靜的守在內屋,她不禁有些愧對她們,畢竟昨天是除夕,卻也因為她……此時坐在桌邊的月娘像是感應到了她的視線,回頭見她醒過來,眸中難掩驚喜的笑道:“小祖宗,現下可覺得好些了嗎?要不要叫軍師過來看看?想不想吃點什麽?我去給你做?”她一回頭,離洬就發現她略微紅腫的眼眶,她禁不住眼神暗了暗,抿唇不語只輕輕的搖了搖頭,月娘跟了她幾年,哪能不知道她此時心中的愧疚,她嘆息一聲道:“将軍不用覺得抱歉,當初如果不是将軍,我們娘三兒還不知道在哪裏飄蕩,能不能活下來都是兩說,現在雲蘿、雲景也都好好的陪在我身邊,如今的生活于我而言,已是如至天堂,我現在也沒有別的祈求了,就只盼着将軍能一生平安,無憂的生活。”月娘一片殷殷切切之情,離洬就是鐵石心腸也禁不住動情,月娘見她要起身,忙着在她身後塞下一個靠枕,接着說道:“将軍在我眼裏,就和雲蘿、雲景是一樣的,我眼見你身處水深火熱之間,一生桀苦,心內的難受難以銘說,月娘不求別的,但求将軍以後行事凡事仔細思量,做任何決定前,都能記起月娘的殷切之情,莫要太過為難、苛責了自己!”離洬一言不發的聽完月娘的這段話,一再隐忍,卻還是禁不住心底的渴望,慢慢靠近月娘,将臉埋進了她的懷裏,月娘身上有一股好聞的桂花香,因略微有些發福的體态,讓她感覺到軟軟的觸感,母親的懷抱,原來就是這種感覺,她已經很久都沒有體會到了,幾乎快要忘卻這令人沉溺的感覺了。她本不願傷感的,可就是不知道為什麽,一被月娘抱進懷裏,她就止不住的想流淚,止不住的想起這些年來的疲憊與委屈。她能感覺到月娘的手,輕柔的哄拍着她的後背,如同在哄一個受委屈的嬰孩兒!

齊雲蘿在不遠處靜靜的看着這歲月靜好的一幕,只覺得鼻子莫名的有些發酸,她剛剛被将軍所救,開始跟着她的時候,她好羨慕、好崇拜她,覺得她就是無所不能的天神,然而,跟着她的時間越久,她就越是能看到她內心的苦澀與苦痛。她在她心中一如既往的美好,只是她心疼她的堅忍,也憐惜她的委屈,這個人啊!打破了她對女子認知的常規。讓她懷着感恩的心仰望着她,此刻,看見她如卸下肩上重擔一般,無比柔順的輕附在母親懷裏,她眼裏也禁不住跟着流出了溫熱的液體,緊接着,她仿佛怕被人看見一般,轉身拭去那些淚水,也許別人不會明白,她們這種已經升華至親情的感情,她也會一如既往的守護在她身邊,心甘情願的站在她的身後,雖然她的能力有限!

“篤篤”一聲敲門聲,打破了內室的靜谧,離洬從月娘的懷裏退出來,無聲的看向齊雲蘿,齊雲蘿轉身去了外間,不過一會,她回來走到床邊,朝離洬道:“是大理寺卿的女兒來訪,将軍要不要見?”離洬擡手揉了揉眉心,緩解了一下因舊病複發而無力的身子,口中對着齊雲蘿說道:“先請她們在大廳裏稍等片刻。”齊雲蘿因為昨天晚上看見離洬與大理寺卿說話,所以也不怎麽驚訝,就低應了一聲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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