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臨安初雨

外頭下起了小雨，這場雨之後，天就真的暖了。

蘇念輾轉難眠，她起來将燈芯挑亮了些，暖洋洋的燭火幽幽的晃着，沁着紅淚點點滑下，灼華斑斑，直至天亮。

濁夜沒有來纏着要跟她一起吃早飯，索性，她打算把午飯也省了，可剛到中午，濁夜就來了。

蘇念見他來，心下居然高興起來，本來還擔心他不會再來了，本來以為昨晚的拒絕讓他生氣了……她矛盾、糾結——她心裏還有秋銘。

“蘇念，中午了，咱們去吃飯吧。”

蘇念見着他仿佛沒事人似的一臉興高采烈，于是點了點頭：“好。”

“唉，真是敗給你了。”濁夜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發：“我沒忍住，還是來找你了，你也真是的，我不叫你吃飯，你就真的不吃了？”

聽見蘇念下意識的“嗯”了一聲，濁夜心裏不是滋味，唉，這丫頭，真讓人心疼。

“好啦，你也別哭喪着臉了，你昨天答應過我，勝了就請我吃飯的，我也沒吃早飯呢，快餓死了！”

濁夜有心想把手攬在她的腰上，然而她身子僵硬了一下，他也就沒有勉強。

“我讓廚房多做些菜。”

“不要！”濁夜當即拒絕蘇念的提議，今天這個日子，他都已經想好了，當斷不斷不是好漢，更何況，這樣的機會也很難再有了。

“哎呀，你請我出去吃吧，我聽說臨安狀元坊的鲈魚鮮香無比，現在正是吃鲈魚的好時候，去吧。”

蘇念搖了搖頭對他的要求提出了疑義：“狀元坊很難訂到位置，我們這時候去，肯定沒位置了。”

濁夜一揚眉毛：“不礙事，我早就把位置訂好了。”

“你，訂好了？”蘇念眯着眼睛看他，原來，早有預謀！

濁夜見她一副窺破了自己奸計的模樣，趕忙“嘿嘿嘿”的笑了一下，然後轉移話題：“你看，昨天下完了雨，今天一定是個好天氣。”

見她依舊不說話，趕忙又道：“都說三月莺飛草長，等再過不久，就能看到滿城的柳絮了，那時候，我帶你去放風筝，春日裏放風筝特別好玩，還有啊，我帶去山上踏青，花朵景也美，到時候咱們騎着馬去，我再教你射箭，我們可以射柳，可以……”

“知道了。”蘇念見他滔滔不絕個沒完，覺得自己再不打斷他，他能唠叨到天黑，“你等等，我換身衣服。”

“哎。”

濁夜乖乖的等在門口，他心裏忍不住想，或許今天之後，她難過一陣子，就能接受自己了，接受自己……對，等一回去，就把家裏那些女人都送走，只留她一個，等成了親，有了孩子，再把她從夕決樓拐跑，就算不為了自己，為着孩子，她也該……正想着，蘇念穿着一身男裝出來了。

“你怎麽……”濁夜望着她這身打扮，有些怔怔的說不出話，這樣子，讓他一下子想到那個在鬥墨時飲酒對詩的樣子，溫潤美好，絲毫不像她平時脾氣急躁，說話時冷幽幽的模樣。

“我一女的上街不安全。”她簡單的解釋了一下，她這是被禦香樓的事情弄怕了，現在有那麽點杯弓蛇影的意思。

濁夜有些尴尬的笑了笑，他自然也知道她的意思，唉，禦香樓已經燒了——燒了好！

走在臨安繁華的街道上，濁夜心裏自然是很高興的，可是對于她堅持要顧遠同行有點……算了，她心裏對那件事有陰影，正常！濁夜在心裏這麽安慰着自己。

見到賣糖葫蘆的，蘇念瞟了一眼，想想算了，都要吃午飯了，濁夜注意到她呢目光，笑着買了一串遞給她。

“給。”

蘇念心下有些感動，接過來咬了一個，然後遞到他面前：“你也吃一個。”

“我……真的可以吃？”濁夜自覺有些受寵若驚了，蘇念她，她主動把糖葫蘆遞給自己，他現在覺得自己一定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才能有今天這一刻。

蘇念見他不動，一把收了回來：“不吃算了。”

濁夜見她收回去了，趕忙握住她的手：“吃，吃，誰說我不吃了！”說着，将她的手握着送到自己面前，偏着頭咬了一個糖球。

“嗯，甜，真甜！”濁夜豎起大拇指誇道，他覺得此刻自己已經幸福死了，嚼着山楂，叫籽也一起吞了。

顧遠見他這副模樣，心裏覺得他這人真是有意思，好像八輩子沒吃過這東西似的，也是感慨，他死皮賴臉的忙活了兩個多月，小姐也算對他有好臉色了。

狀元坊幾個大字已經出現在眼前了，濁夜望着興致勃勃的蘇念，心裏一陣發怵，真要進去了，這樣，真的好嗎？可轉念一想，都到門口了，還能不進去嗎？早死早超生，拖着像什麽話！想着，心一橫，踏了進去。

因為有預約，所以跟着跑堂的指引向前走着。

蘇念的笑容因為那個人的臉一下子凝結在臉上，秋銘！

秋銘很顯然也注意到了她，臉上的驚異沒有來得及掩飾，目光裏，蘇念陌生人般直直的路過他的身邊，帶起一陣令人心神不寧的清風，她，她怎麽會來這！

蘇念在跑堂的指引下坐到了斜後方床邊的位置上，她的眼睛落在他身邊林婉兒的臉上，林婉兒還是那麽漂亮，略施粉黛的臉依舊膚如凝脂，齒如瓠犀，此刻的她言笑晏晏的伸手剔了一塊魚腹上的肉遞到身邊的男人碗裏，然而那男人的背影看着，僵硬無比！

濁夜見蘇念的盯着秋銘那桌，不出所料，他帶着林婉兒一起出來了，他的目的達到了，此刻不想蘇念的臉上竟然絲毫沒有氣憤，反而在嘴角噙起一朵不合時宜的淺笑，心裏當即一個咯噔，這不符合她的性子，他寧可她鬧，真的！哪怕她要砸了狀元坊，自己當然樂意奉陪，可她一旦安靜下來，真的，很可怕！

“點些吃的吧。”濁夜趕忙喊來跑堂，他望着蘇念：“蘇念，你想吃什麽？”

蘇念的目光從林婉兒的臉上移到了秋銘一動不動的背影上，她坐直了身子對着顧遠輕聲說了幾句不知什麽，随後顧遠便離開了，她依舊帶着淺笑望向濁夜：“說好了請你，你點吧。”

“我……”濁夜覺得現在的氣氛很壓抑，他有些結結巴巴的說道：“要不，小二，你給推薦推薦？”

“何必呢！”蘇念臉上的笑意加深，她對着秋銘的方向楊了楊下巴：“小二，他們那桌的才看着挺不錯，你去問問他們都點了什麽，然後，給上一桌一樣的。”

“好勒。”小二得了吩咐，立刻跑過去，他倒不用問，光看菜色就能知道他們點了什麽，去看了一眼就回來了，臉上帶着些難色：“這位客人，實在抱歉，他們那桌的清蒸鲈魚，每天供應一百份，今天是沒有了。”

“沒有了？”蘇念歪着頭想了想，很惋惜的說道：“我們就是為了吃這這道菜才來的，今天吃不到，也挺可惜，不如這樣吧，我看他們那桌才剛開始吃，你替我問問他們，能不能分我們點。”

小二聽了這個提議有些為難：“這……這位公子，不如這樣，您明天再來，明天，我給您留一份，您看行不行？”

“明天？”蘇念喃喃道：“明天不行，我等了快三個月了，不等了。”

小二不明白她的意思，只好望着濁夜，濁夜明白，他伸手握住她的肩膀，軟言勸道：“要不，咱們明天……”

“放手！”蘇念的目光驟然一凜，濁夜心中猛然一驚，下意識的就松開了手。

小二被她突然的冷意吓了一跳，趕忙賠着笑：“哎呀，客人您別急，我呢，去跟掌櫃的商量商量。”

“不用了，你拿兩壇好酒來，送一壇去他們那桌。”

小二見她松口，趕忙點頭：“哎，我這就去。”

菜送上來了，就也拿了過來，林婉兒見着送過來的酒，對着小二道：“我們并沒有叫酒，你送錯了。”

“小姐，這酒是您身後那桌的公子送的。”

林婉兒說着小二的手一下子看到了蘇念，她的很驚異居然在這裏見到那個年輕男子，而且，還跟濁夜在一起，她心裏的驚慌只是一瞬間，現在，她沒必要擔心這個年輕人了，她有這個籌碼，即便，是用了計！

蘇念對着林婉兒淺淺的笑了，林婉兒亦是對她回以微笑，只是秋銘突然擡頭，對着方平吩咐了什麽，方平立刻站起來，帶着林婉兒離開。

“蘇念，蘇念……”濁夜拉了拉她的袖口，想讓她回過神來，可是蘇念目不斜視的站了起來，然後慢慢的走了過去。

“飯還沒吃完，怎麽讓人家走了？”蘇念低着頭望着秋銘。

秋銘有些不知道該怎麽面對她，他愣了一下才擡起頭：“蘇念，我……”

“她真的很漂亮，天下第一美人，名不虛傳。”

蘇念揚起的微笑柔和美好，然而卻像刀一樣狠狠地刺在秋銘的心裏，他對不起她，所以，自覺沒臉見她。

“哎呀，林婉兒走了，我去煙雨樓，沒人知道你在哪，我派人去查，結果，我的人沒有回來。”蘇念坐了下來，她的手指輕輕在桌上敲着：“我的人，在你那吧？”

“在。”

“活着嗎？”

“活着。”

“多謝了，秋先生。”蘇念倒了一杯酒遞給他，“把他放了。”

秋銘的心有些沉了下去，面上依舊沉靜：“不行。”

“為什麽？”蘇念見他沒有接，就将杯子放到了他的面前。

“蘇念，我們，我們就這樣吧。”秋銘不知道費了多大的力氣，才将這句撕心裂肺的話用這麽平靜的話說出來，他甚至不敢看她的臉，他生怕自己一看，就再也回不了頭了。

“好啊。”蘇念笑着喝了一杯酒，她用指尖挑起秋銘的下巴，将頭伸了過去，在薄唇上輕輕啄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