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前世十二)
安國公府已經分家,現下在府中的,便只有長房這一支,掰着指頭數數,不過就是沈複的祖母沈老夫人與安國公夫婦,加之長兄沈安夫婦與底下幾個庶弟庶妹而已。
新婚第二日,鐘意起的遲了,左右彼此也熟悉,倒不必太過拘泥,索性歇到了日上三竿,才起身梳洗。
沈複是慣于早起的,可若是在新婦之前起身,不免顯得鐘意憊懶,索性同她一道躺着,算是相伴。
梳洗過後,李氏院裏便有人來問,叫他們一道去老夫人那兒用午膳,二人也沒磨蹭,更衣之後,挽手過去。
沈家老夫人年紀與鐘老夫人相仿,鬓邊發絲斑白,精神倒還矍铄,見他們小夫妻來,面上笑意便沒落下,待新婚夫婦向她請安後,又給了鐘意一只玉镯。
“原是我當年嫁入沈家時,婆母給我的,你婆婆嫁過來時,我都沒舍得給,”她笑眯眯道:“好在我有兩個乖孫,正好送給孫媳婦。”
沈家老夫人出身門第不高,同世家大族出身的李氏頗為不睦,這些年也只是面子情分,但對李氏所出的兩個孫兒,是極喜歡的。
世子沈安是安國公的嫡長子,李氏生下後不久,便被她抱過去養了,感情極為深厚,而次子沈複自幼聰慧,極為出衆,她也十分看重,倒是其餘幾個庶孫,便如同京中其餘家族一般,态度總淡淡的。
鐘意早知這對婆媳間的龃龉,此時并不奇怪,接了那玉镯,又恭聲稱謝。
安國公與李氏給的是一整箱孤本,價值連城,想來也是昔年李氏的陪嫁。
世子夫人林氏在側,見後笑意略微酸了幾分:“我是個俗人,昔年嫁過來,阿娘給的是一套寶石頭面,華貴至極,但遠不如弟妹清雅,送的也是這等稀罕物。”
鐘意沒說話,李氏卻瞥她一眼,淡淡道:“我倒想給你,你看得懂嗎?”
林氏面頰一僵,趕忙賠笑:“我是個漏水的籮筐,哪裏明白這些,信口玩笑幾句罷了,弟妹不要見怪。”
言罷,又将這茬撇過去,送了鐘意一雙赤金海棠步搖。
大好的日子,李氏沒再說什麽,鐘意含笑謝她,又叫玉夏取了贈與沈複幾個庶弟庶妹的禮物,總算是和和美美的過去了。
這午膳用的風平浪靜,食不言寝不語,也無人做聲,飯後侍女奉了香茶漱口,這才開始說話。
Advertisement
“安兒早就成家,也做了父親,如今幼亭也娶了新婦,我的心事便少了一半,”李氏環視一圈,最終将目光落到長子身上:“我同你祖母和父親商量過了,親兄弟,明算賬,有些事還是早些定下為好。”
林氏聽罷,下意識去看上首的老夫人與安國公,卻見那二人神情平靜,想是早有預料,心中微生不安。
沈安慣來溫吞,聞言則道:“但憑尊長吩咐。”
“你是嫡長子,又是世子,将來是要襲爵的,将來分家,便占五成,幼亭是次子,便占兩成,至于剩下三成,便叫他們幾個小的分了。”
李氏含笑道:“姑娘們都是親姐妹,不必分什麽高低,嫁妝從公中出,一視同仁,我這個母親,再給她們補一份,保管體面,如何?”
這也合情合理,沒人能挑出毛病來,沈安搖頭,看向沈複,溫和道:“幼亭是我胞弟,只兩成有些少了,我再勻一成過去吧。”
“你有這份心思,阿爹便很高興,”安國公撫須笑道:“我同你母親商量過,幼亭将來總是要分出的,又無爵位,你母親的陪嫁財物,便與他了,可好?”
沈安放下心來,笑道:“正該如此。”
……
回了自己院裏,林氏面上笑意才沒了,轉向沈安,埋怨道:“阿娘的嫁妝都給了二弟,你倒寬仁。”
“幼亭又不襲爵,多得些財物也是尋常,”沈安重了語氣,道:“你在我面前也便罷了,若到幼亭與弟妹面前說些有的沒的,我決計不饒。”
“你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林氏軟了語氣,哀怨道:“趙郡李氏是多高的門檻,阿娘當年的陪嫁能吃多少年,可比那幾成家業值錢多了,底下幾個不是你的同胞弟妹,分不到也就罷了,你怎麽也分不到?”
“我看阿娘就是偏心,”她原就是小家碧玉的長相,再露出些委屈神态,真有些楚楚動人:“因你不是在她身邊長大的,所以有好東西也不給你,只想留給二弟。”
沈安動怒,忽然擡手,重重甩她一記耳光,斥責道:“阿娘是你的尊長,幼亭是你的小叔,你如此挑撥是非,連最基本的恭敬都不知道嗎?”
林氏捂住面龐,眼淚盈眶:“我沒什麽別的意思,就是覺得心疼你……”
“那你也要知道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沈安語氣略微和緩了些,道:“去收拾東西,幼亭娶了新婦,婚儀也參加了,再過兩日便回華陽去。”
他先前蒙受安國公恩蔭,便在長安之側的華陽做了縣令,此次回京,也是因沈複成婚,告了幾日假。
林氏聽他如此言說,便知先前那茬兒掀過去了,微松口氣,哪知到了第二日,才是最該驚駭的時候。
“泰兒與祯兒都還小,随我往來奔波,也極辛苦,”沈安往李氏處請安時,道:“我這次回華陽,便不想帶他們了,叫留在阿娘身邊,陪您作伴吧。”
林氏聞言大驚,下意識想要反對,卻不知該說什麽才好。
李氏掃她一眼,問道:“你媳婦呢,帶不帶?”
沈安是有妾室的,但出任地方時不帶嫡妻,未免有些不像話,他聞言颔首,道:“自然是帶的。”
“那便将泰兒和祯兒一并帶去吧,”李氏便笑道:“孩子還是跟在母親身邊最好,硬生生分開,算什麽道理?”
林氏眼巴巴的盯着他,唯恐他再拒絕。
“我,我還是想叫他們留在阿娘身邊,”沈安跪下身,低聲道:“我是不成器了,林氏出身所限,識見亦弱,阿娘若肯教養他們,是他們的福氣……”
“我自幼養在祖母膝下,被嬌養的不像樣子,後來回阿娘身邊住了一陣,您催我早早起身讀書,還請了騎射先生,我嫌累嫌苦,覺得阿娘是有意折磨我,還哭着跑到祖母身邊告狀,指責您是惡人,”沈安哽咽道:“現下回想,真是蠢極了,必然很傷阿娘的心……”
李氏回想往昔,心中酸澀,垂下眼睫,溫和道:“你那時還小。”
“泰兒和祯兒現在也還小,所以兒子不像他們走我的老路,”沈安道:“華陽事多,我怕也無力照看他們,林氏雖有空暇,卻也沒這個能力,只能求阿娘了……”
他言辭懇切,話也在理,林氏即便舍不得兩個兒子,也知道自己與婆母的識見才能有天壤之別。
想當年,沈安與沈複是嫡親兄弟,就因為成長的環境不一樣,現下的差別有多大?
她同樣跪下身,無聲的支持丈夫此時的決定。
“你既如此堅持,我也不推拒了,”李氏眼眶濕了,拿帕子拭淚,道:“叫他們留下來吧,有我照看,只管安心。”
“是,”沈安向她叩首,道:“多謝阿娘。”
……
沈安夫婦走了,安國公府一時安寂下來。
鐘意早先便極熟悉府中,同李氏親如母女,同老夫人也相處的不錯,又與沈複情投意合,日子當真過得和美。
到了五月,天也漸漸熱了,她煮了酸梅湯,用冰鎮着,吩咐人往老夫人與李氏那兒送了份,又親自端了,去尋沈複。
過了午後,日影愈發燦烈,隔了一層乳白色的窗紙,仍舊能看出幾分端倪。
沈複半倚在軟枕上,正閑閑翻書,他是愛清淨的人,鐘意也不吵他,将酸梅湯擱在他手邊,便去書架那兒尋了本書,在他對面坐了。
內室裏一片安谧,只有翻書聲偶然響起,夾雜着湯匙觸碰到碗壁的脆響聲,倒不沉悶。
鐘意原是用過酸梅湯的,然而此刻聽見碎冰碰壁的響聲,卻覺有些熱了,轉頭吩咐玉夏,道:“也去給我取一碗。”
玉夏“嗳”了一聲,轉身出了內室,鐘意正待繼續翻看面前那本書,卻覺沈複擡眼,目光落在了自己面上。
“怎麽了?”她道。
沈複盛了一湯匙酸梅湯,上邊還點綴着星點碎冰,手臂前送,叫她去嘗。
玉夏還沒回來,內室裏只他們二人,倒也不必過多拘泥,她便将書擱下,身子前傾,含住了湯匙。
那湯匙是白瓷制成,雪白一色,她的唇卻是豔色的,夏日裏悶熱,沒有塗抹唇脂,仍舊紅的鮮妍。
沈複的心忽然動了一下,連帶着手也顫了。
鐘意趕緊用帕子擦了下巴上的湯汁,瞥見書頁上也沾了,埋怨道:“都怪你。”
說完,又小心翼翼的擦。
沈複卻忽的伸手,臂上用力,将她拉到了懷裏。
鐘意吃了一驚:“你做什麽?”
話剛說完,嘴唇卻被他含住了。
夏日裏光線灼熱,人心也浮躁了,即便是寡言少語,清冷沉默的沈複,也不例外。
那盞酸梅湯被冷落了,靜靜擱置在那兒,裏頭的冰都化沒了,也沒人再喝一口。
玉夏頂着太陽回去,還沒進門,便聽見裏邊動靜了,玉秋正守在外邊,二人對視一眼,齊齊紅了臉,坐在臺階上将那盞酸梅湯分了,又低下頭,看樹下一行螞蟻搬家。
……
去歲十一月,侯君集造反事發,皇帝令将其下獄,明正典刑。
這事牽扯極大,京中好些人家都受了牽連,你扯我,我扯你,一直到今年冬天,都還沒結束,鐘意人在府中,便聽聞哪家又被問罪,哪家又被削爵。
她問沈複:“這人心惶惶的,到底什麽時候才是個頭?”
因這緣故,京中宴飲嫁娶都淡了許多,唯恐今日定了親事,明日對方被問罪,受到牽連。
“別人也就罷了,侯君集卻是同陛下一起打過天下的人,軍中根基深厚,人脈頗廣,”沈複倒也理解,同她解釋道:“陛下少不得要格外謹慎,殺一儆百。”
“我聽說,好像還牽連到皇子了,不知是太上皇的,還是陛下的。”鐘意悄聲道:“都說是因這緣故,陛下才叫秦王主審此案的。”
“那便是李家的家事了,”沈複并不如何在意,聞言也只是道:“不必理會,左右也同我們無關。”
“這是自然。”鐘意不愛摻和那些,不過信口一提罷了,轉目看他,又有愁意,悶悶的推他一下:“你說,怎麽還沒消息呢?”
“我都想好了,明日得空,便往廟裏去拜拜。”
沈複道:“拜什麽?”
鐘意拉着他的手,在自己腹部按了按。
他們成婚,也有大半年了,李氏沒催,她都有些心急了。
“大抵是緣分還沒到,”沈複莞爾,道:“太醫都沒看出毛病來,我又那麽賣力,總會有的。”
“去,”鐘意啐他一口,禁不住笑了,正待說句什麽,卻聽外間有仆從來禀,喜氣盈盈道:“郎君,世子回來了。”
“大哥?”沈複驚喜之餘,還有些疑惑:“還不到年關,怎麽就回來了?”
侍從卻是不知。
沈複見狀,倒不遲疑,同鐘意一道,往前廳去了。
“臨近年關,我實在是挂念家裏,”沈安正同安國公說話,溫雅的面孔上有些思念之意:“這幾日事少,索性告假,回來看看。”
李氏見了長子,亦是歡喜:“泰兒與祯兒都很想你。”
說完,又有些心疼:“我看你近來瘦了,精神有些不濟,想也操勞,既然休假,正好歇幾日。”
沈安将心中不安掩下,溫和的笑:“是。”
……
“元進,你便是太死板了,性格也溫吞,半點不知變通。”
“誰說不是?看你弟弟,再看你,簡直不像是一個娘生的。”
“哎,說這些做什麽?好不掃興,喝酒,喝酒!”
夢中之事迷離,卻也清晰,恍如昨日方才發生過一般。
“我聽聞陛下有意分封開國将領,如同西周分封諸侯一般,陳國公欲往高昌起兵,開疆擴土,辟立封國,你們想不想分一杯羹?”
“分封?怎麽可能?”
“怎麽不可能,陛下都說了,‘割地以封功臣,古今通義,意欲公之後嗣,輔朕子孫,共傳永久’,當然是真的。”
“元進,我們打算主動請纓,一道寫了文書與陳國公,你要不要署名?”
“我?還是算了吧,”沈安聽見夢中那個自己回應:“我騎射不佳,能力也弱,能做什麽?”
“你無功績,将來如何能撐起安國公府的門楣?多少人笑你不如你弟弟,你不想證明自己嗎?”
我……我也想的。
幼亭那樣出色,陛下屢有稱贊,阿爹阿娘看他的目光那麽滿意,所有明亮的光環,都集中在他身上。
弟弟有出息,他既自豪,又有些自慚形穢。
是啊,明明是親兄弟,可他們除了相貌有幾分相似,才幹能力卻是天壤之別。
只要兄弟二人同時出現,從來沒有人會注意到他。
能不能叫阿爹阿娘也用那樣的目光看我一次?
只要一次,我就心滿意足了。
鬼使神差的,借了酒後膽氣,他提筆在那封信上署了名姓。
可陳國公造反了。
他們只是需要一個長安近側的內應,這人不需要多有才幹,只需耳根子軟,夠聽話,性格軟弱,不敢聲張,能夠全然受制于他們而已。
果然啊,他從來都只會做蠢事。
唯一有些慶幸的是,侯君集造反迅速,伏誅也快,他這顆早先埋好的棋子,根本沒來得及發動。
但不幸的是,針對陳國公一系的清洗展開了,無數人被抄家下獄,牽連家眷之後,草草結束了自己的一生。
他怕極了,也悔恨極了,但更多的還是擔憂。
身為世子,卻參與侯君集謀逆一事,倘若事發,安國公府會如何?
會被削爵嗎?
會被問罪嗎?
有司會聽他解釋,主審此案的秦王,會覺得他只是受了蒙騙嗎?
他死不足惜,但沈家人怎麽辦?
他要被逼瘋了。
最後,沈安拿出了前所未有的勇氣,安頓好華陽縣的公務之後,向上司告假,回了長安。
他打算去尋秦王,坦陳罪過,解釋清楚,希望此事能在自己身上終止,不要禍連家族。
……
第二日清晨,沈安先往老夫人院中去請安,随即又去見了李氏與兩個兒子,同他們說了好一會兒話,這才孤身騎馬出府,往秦/王府的方向去了。
到那兒之前,他滿心膽氣,然而遠遠望見府門時,卻忽的生了怯意,正猶疑間,卻見府門正開,秦王與一衆侍從走出,手執馬鞭,意氣風發,眼角眉梢皆是逼人銳氣。
沈安心中頓生駭然,還有些不好說出口的躲閃,下意識催馬避開,見他們上馬離去,幾番鼓勁兒,終于還是跟了上去。
今日并無朝議,秦王也不是入宮,而是往長安之外的覺知寺去,沈安一路跟從,随之過去,卻不敢攪擾,便在山門處樹下等候。
約莫過了大半個時辰,他方才見秦王出來,鼓起滿腔勇氣,正待上前,卻見秦王忽的駐足,目光落在不遠處山路上,那神情專注,慣來冷硬的面上,少見的生了柔意。
沈安心中奇怪,下意識側目去看,卻見自己那位花容玉貌的弟妹扶侍女手,分花拂柳而來。
他們離得不遠,他聽見秦王問話,聲音居然有些顫抖:“那是誰?”
侍從想是識得,道:“是安國公府的女眷,黃門侍郎沈幼亭之妻。”
秦王靜默良久,道:“他們……是何時成婚的?”
侍從猶疑片刻,道:“仿佛就是今年。”
沈安便見秦王合上眼,似是有些隐忍的道:“去歲宮中設宴,廣邀京都貴女,怎麽不見她?”
侍從隐約察覺出什麽,面上生出幾分惶惶:“沈夫人出身越國公府,因越國公辭世,在府服喪……”
秦王又是沉默,許久過後,轉身欲走,忽然一個趔趄,險些歪倒,虧得侍從眼疾手快,扶了一把。
他擺擺手,拂開侍從,語氣竟有些凄然:“造化弄人,天不助我!”
同類推薦

帝少強寵:國民校霸是女生
“美人兒?你為什麽突然脫衣服!”
“為了睡覺。”
“為什麽摟着我!?”
“為了睡覺。”
等等,米亞一高校霸兼校草的堂堂簡少終于覺得哪裏不對。
“美美美、美人兒……我我我、我其實是女的!”
“沒關系。”美人兒邪魅一笑:“我是男的~!”
楚楚可憐的美人兒搖身一變,竟是比她級別更高的扮豬吃虎的堂堂帝少!
女扮男裝,男女通吃,撩妹級別滿分的簡少爺終于一日栽了跟頭,而且這個跟頭……可栽大了!

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
伴随着魂導科技的進步,鬥羅大陸上的人類征服了海洋,又發現了兩片大陸。魂獸也随着人類魂師的獵殺無度走向滅亡,沉睡無數年的魂獸之王在星鬥大森林最後的淨土蘇醒,它要帶領僅存的族人,向人類複仇!唐舞麟立志要成為一名強大的魂師,可當武魂覺醒時,蘇醒的,卻是……曠世之才,龍王之争,我們的龍王傳說,将由此開始。
小說關鍵詞: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無彈窗,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最新章節閱讀